滿堂的人都退了出去,就連孫學志孫將軍,也一步三回頭,依依不捨的出去了邸店。
李桑柔站起來,長長呼了口氣。
顧晞揚眉看着李桑柔。
李桑柔一邊轉身往後院走,一邊笑道:“晚飯我們吃涮鍋吧,竄條他們釣魚去了。”
“再殺只羊?”顧晞跟在李桑柔後面,往後院走。
“好啊。”李桑柔笑應了句,頓住步,正想着要不要親自去挑只羊,一個護衛進來稟報:有人來應徵義學先生。
“請進來,我陪你見見。”不等李桑柔說話,顧晞先揚聲道。
“那你坐遠點兒,別嚇着人家。”李桑柔指了指廊下略有些陰暗的地方,自己從廊下拖了兩把椅子過來,放到院子中間的香樟樹下。
李桑柔剛剛放好椅子,護衛帶着個滿身污髒,身後揹着一個孩子,懷裡抱着一個孩子的女人進來。
李桑柔仔細打量着女子。
女子衣裳髒破,頭髮蓬亂,臉色青黃,瘦的兩頰吸了進去,一雙眼睛大的嚇人。
“坐吧,拿碗吃的過來,酥酪什麼的最好。”李桑柔示意女子坐,揚聲吩咐。
女子一頭扎坐到竹椅子上,將懷裡的孩子放到膝上,李桑柔已經上前,滑出狹劍,直接割開揹着孩子的布帶,將孩子抱下來。
女子懷裡的孩子極小,大約剛剛出生,背後的孩子,也不過一歲左右,手上臉上,污髒粘膩。
“有奶水嗎?”李桑柔抱着大些孩子,看着女子問道。
“有一點兒,我……”女子下意識的掃了眼四周。
“看能不能找到新鮮的羊乳或是牛乳,煮開了端過來。讓大常煮碗雞湯麪,臥兩個荷包蛋,放一把菠菜,快一點兒。”李桑柔先吩咐了送湯水吃食過來的如意,接着示意女子,“你先吃點兒。”
“多謝你。”女子垂着眼,伸手端過那碗酥酪,三口兩口,吃的極快。
李桑柔懷裡的大孩子,眼睛盯着桌子上的幾樣點心,往前撲抓。
“拿些溫水來。”李桑柔吩咐了句。
片刻,小廝送了溫水帕子等過來,李桑柔抱着孩子,仔細的給她洗着手臉。
“多謝您。”女子吃完一碗酥酪,看着李桑柔小心的給孩子洗着手臉,低低謝了句。
“你剛生完孩子?幾天了?惡露還沒幹淨?”李桑柔小心的擦着小孩子黃瘦的臉,問了句。
“今天早上。”
李桑柔聞到了她身上濃郁的血腥味兒,卻沒想到她這孩子,是早上剛生的,給孩子擦臉的手微頓,忍不住深吸了口氣。
“我……”女子聽到了李桑柔的吸氣聲,頓時倉惶起來。
“先別說話,你和孩子,都得好好洗一洗,吃點兒藥,好好睡一覺,先別管別的,你和孩子的命要緊。”李桑柔示意了女子,再次揚聲吩咐,讓大常把藥袋拿過來,燒開水煮藥湯,準備沐浴,再去買幾身衣裳……
如意和大常等人一通忙碌,照顧孃兒三個從頭到腳洗乾淨,泡過藥湯,換上乾淨衣裳,將孃兒三個送到一間剛收拾出來的空屋子裡。
李桑柔跟着進來,先看了眼沉沉睡着了的大孩子,再看向正在給小孩子餵奶的女子,微笑道:“你先好好睡一覺,不管什麼事兒,都等你睡醒了再說,你放心,不管你遇到的是什麼事兒,我肯定會幫你,肯定能幫到你。”
“好。”女子喉嚨哽咽。
李桑柔看着女子抱着孩子躺下,退出屋,帶上門。
顧晞站在院門口,見李桑柔出來,迎出幾步,指了指女子那間客房,低聲道:“我問過了,說是看到像是有人陪她過來,離咱們這間邸店一個路口,才讓她一個人過來的,說像是個婆子,沒看很清楚。
“我讓人去找了,沒找到。”
“明天問她吧。”李桑柔嘆了口氣。
剛生完孩子,這樣背一個抱一個,一路奔逃到她這裡,能有什麼事兒呢?
“我去看着挑只羊,先用骨頭燉上湯。”李桑柔笑着岔開了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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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早,李桑柔起來的時候,顧晞已經練好功,剛剛回來,靠近李桑柔,衝院外女子那間屋的方向努了努嘴,“說是天亮前就起來了,拿着孩子的尿布,要找腳盆用一用,說是已經洗出來了,晾在屋裡了。”
李桑柔上上下下打量了顧晞好幾眼。
李桑柔和顧晞一起吃了早飯,才讓人請女子過來。
顧晞在廊下陰影處,李桑柔還是坐在昨天的香樟樹下,女子跟着小廝進來,衝李桑柔曲膝見禮。
李桑柔仔細看了看她的臉色,看起來好了些,至少脣上有幾絲血色了。
“坐吧,孩子睡着了?”李桑柔示意女子。
“小的睡着了,有位小哥幫忙看着。”女子答着話坐下。
“你是來應徵義學先生的?”李桑柔接着問道。
“是。”女子微微屏氣答了句。
“那說說你自己吧。”李桑柔溫聲道。
“小女子姓宋。”女子說到姓宋,喉嚨猛的哽住,片刻,才接着道:“名吟書。家在揚州城外望遠鎮。父親宋諱知明,是位秀才,以教書爲生。
“揚州失陷前,父親讓大哥帶着母親和我,兩個弟弟,北上避難,他留在家裡看着塾學。
“我們走得晚了,剛過了真武鎮,就亂起來了,有人搶我們的馬和車,大哥被他們打死,小弟弟從車上摔下來,被人羣踩死。”
宋吟書的話哽住,好一會兒,才接着道:“我和母親、大弟弟挾裹在人羣中逃難,天黑的時候,我失腳滑落到溝裡,和母親弟弟失散。”
宋吟書的話頓住,閉了閉眼,“後來,我被人帶至龍頭鎮下安村,賣給了吳大牛。
“前年,我生了大女兒,吳老孃說不要丫頭片子,要扔出去,我護了下來,說留着帶弟弟,長大了也能替弟弟換點兒彩禮錢。
“昨天生了第二個,還是個女兒,我藉口到村後埋了,看到村口貼的告示,就抱着孩子過來了。”
“誰幫你過來的?”李桑柔看着宋吟書問道。
“是我自己!”宋吟書答的極快。
“龍頭鎮離這兒六七十里路,你自己過不來,是順風的人帶你過來的?”李桑柔接着問道。
“不……”
“說實話。”李桑柔打斷了宋吟書的話。
“是我自己!”宋吟書咬牙道。
“你怕連累她,先不說這個了。
“你是逃出來的,要是吳家找過來怎麼辦?下安村離這兒不過六七十里,很快就能找過來。”李桑柔看着宋吟書問道。
“我會作詩,也能寫制藝文章,我念過很多書,你要招的先生,總不能都是沒有家的。”宋吟書下意識的抓着胸口衣襟,緊張的看着李桑柔。
“有家的,也該是家裡點了頭的,你這個,找上門來,你打算怎麼辦?”李桑柔看着宋吟書。
宋吟書緊緊抿着嘴,片刻,擡頭直視着李桑柔道:“我和他無媒無憑,沒有婚書,也沒有買賣身契,我不是他們吳家人。”
“嗯,你那兩個孩子呢?”李桑柔接着問道。
“孩子是我的,她們跟我姓宋,她們是我的孩子!”宋吟書護雛的母雞一般。
“你一個人帶着兩個幼小孩子,在縣城裡便當些,就在縣城的塾學吧,先好好將養幾天,等人招齊了,再去塾學。”
李桑柔的乾脆,讓宋吟書呆怔住了,“您?”
“一會兒我讓人往吳家捎個信,讓他們過來一趟。
“我走之前,最好經由官府,把你和吳家這份撕扯,清掉截斷。”李桑柔接着道。
“您……”宋吟書從椅子上滑跪下去。
“起來,不光男兒膝下有黃金,女孩子也是如此,不要輕易跪下。”李桑柔伸手拉起宋吟書,“你剛剛生產,回去歇着吧,這幾天就安心將養。”
“您的大恩……”宋吟書淚水潸潸。
“她們都稱我大當家,這不算什麼大恩,是你自己幫了自己,我不過是順手替你幫一把你自己,回去歇着吧。”李桑柔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