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內慘叫聲並沒有維持太久,餘念出來沒兩分鐘,黑子也鑽了出來,點了根菸望向村不遠處的樹林,在樹林的上方銀河依然橫貫天空,像是人類的處境一般不會改變。
“我從來沒想過我這輩子還要幫人截肢。”黑暗中,餘念說道。
“哈,至少比我們之前做的那些事情要好,要活下去,就什麼都得做。”黑子微笑着說完,兩人同時沉默,唯有代表菸頭的紅點驟然發亮。
謀殺、刑訊逼供,日復一日的高強度作戰,夏季的烈日,似乎永遠流淌的汗水,孤獨,似乎每天都會學到不同的新內容,做從未做過的事。
痛苦的經歷、不擇手段的行爲、無話可信的謊言,都是爲了唯一的一件事:活下去。
或者一無所有。
“呼。”
黑子重重噴出憋藏於肺腑之間的濃郁煙氣,回頭看去,目光似乎要穿過帷幔,裡面剛剛安靜下來。
熟悉而異常的沉默已經說明了一切。
一道人影掀開簾子,餘念認出來是江薇,端着的消毒盤裡血跡斑斑。
“人沒了。”低沉說完這句話,便往院外走去。
嘩啦
通的一聲,連着塑料麻繩的水桶被拋入井中,平靜的水面頓時四分五裂,水面下的月亮倒影頓時化身無數,在漣漪中閃爍。
餘念雙腿跨在井口,單手提住繩子的末端,將桶微微提起吊離水面,然後擺向井的一側重新墜下,隨着井水緩緩浸入傾斜向下的桶口,幾秒後桶便沉了下去。
村莊的現代化建設進程顯然還不錯,但隨之也多少帶來些微不足道的麻煩,由於幾乎都是機械井,所有的井口被厚重的水泥井蓋封死,沒有電,沒有手動搖水泵,所有的生活用水都只能從井裡提出來,好在村莊所在地區地下水較爲豐富,井打的並不深。
三人回到祠堂內時,熊胖子壯碩高大的屍體已經被衣服蓋住,暫時放在另一處偏房,等待明早掩埋。
雖然與熊胖子交往不過數日並不熟悉,甚至沒有說過太多話,但無論多少次,另一切生物都恐懼厭惡的死亡味道依然是令人反感。
……
夜色已經很深了,冷君抱膝坐在二樓的窗臺邊緣上,忽然意識到今天的夕陽是災變後最美的一次,漫天的紅雲像是上帝打翻了水彩盒在天空繪出來一般,但他無心欣賞。
腳底下一米不到的地方,幾十隻手臂如同最狂熱的歌迷一般升起形成一片森林,慘白的手指是被風擾動的無數噁心樹葉般,無風卻猶自翻滾捲動。
背後不到一米的地方,是另一從手臂,自破損沙啞的嗓子中擠出的無意識哀嚎聲如同嗚咽風聲般永不停歇。
上下夾擊,但其妙地,都差那麼一小段距離,如果少年不是主動碰觸,恐怕這些手臂永遠無法碰觸到他的身體。
於是冷君,像古代君子格物那般看着這些手臂的森林、臉的海洋,尤其是其中兩張最爲熟悉的臉。
十幾個小時前,他還有個家庭,儘管不是很完整的家庭,但現在,他是個孤兒。
在經過初期的混亂後,一家三口竟然極爲幸運的都活了下來,避開了感染,也避開了最早最大的那波人屍混戰。
這一切都要感謝冷君災變發生的前一天晚上,冷君將一名同校的高年級同學毆打致輕傷,纔有了第二天父母到學校與教導處主任談話的機會,準確的說是後爸和生母。
按理說冷君是應該要開除的,災變爆發的時候冷媽媽正在給教導處主任下跪求情,在被兩個學校開除後,除非離開這座城市,否則這是唯一的願意收留兒子的學校。
被冷君喊作王叔叔的後爸從後面一腳踢中膝窩,將這個便宜兒子踹倒跪地之後,也跪了下來,這就是一家三口在災變之初沒有分散的原因。
幾千名學生沒能來得及離開,偏居一偶的鄉鎮中學沒有足夠強的隔離措施與暴力對抗轉變後的同學,輕質的木門無法阻擋喪屍,倖存的班級裡便組織學生用桌椅板凳堆積在門口與窗戶,試圖阻擋。
冷君活下來的原因是,他並不在教室裡,而是與父母還有幾名學校老師一起待在政教處,不過二三十米的距離,校園內發生的一切都清晰可見。
由於大部分的班級都被淪陷,整個校園內四處都是奔跑摔倒尖叫慘嚎的學生,光天化日下,年輕的血潑灑在橡膠跑道上、一排排的教室中、樓梯間裡,每一寸冷君走過笑過的熟悉地方。
隔窗看去,恐懼扭曲的猙獰、死亡的嘶吼、誇張的揮凳、女生們歇斯底里的連綿尖叫,像是一出場面極其宏大聲色並茂的話劇,超越冷君十幾年生命中能想象到的任何最邪惡最殘酷的畫面。
一些同學試圖把昔日好友用衣服捆住,卻被不小心咬到。
膽子小的孩子被嚇得縮在空無一物的教室末端,搬去桌椅板凳的空蕩蕩教室中間擠滿了超過三個班的孩子,站得密密麻麻的學生們踩在由課本、書包、筆鋪滿的地面上,受了傷或者疑似感染的學生統統像羊羣一般被趕到教室的一角。
於是好幾出經典道德倫理劇上演了:是救所有人,還是殺了感染者?
這種狀況並沒有維持太久,未來得及等幾名倖存老師用平時積累的權威重新建立秩序,情況便進一步惡化了。
有不願意在教室內等待的高年級學生,執意要從正門或者窗戶逃走,卻被同學阻止,在生死的大恐怖籠罩下大打出手,朋友、同學、暗戀的女生或許都要死去,血氣上涌雙目發紅,喪屍還未進門便已械鬥起來,形成一團極端混亂的羣毆混合體。
一個被合成板椅子敲昏重傷的同學被拖出羣毆的中心,幾分鐘後醒來開始攻擊同學。
當教室內的感染跡象開始災難化闊大的時候,無法也來不及做到痛下殺手,也無法束縛住更多的感染者後,崩潰式的鏈式反應開始了。
混亂中有人終於挖開了由課桌建立起的防禦工事把正門打開了,接着在外等候多時穿着與教室裡同樣校服的喪屍羣強行衝了進來,唯一剩下的生路便只剩教室另一面的窗戶。
冷父與教導主任看着,學生們下餃子一般從僅剩的幾個窗戶中爬出,遠遠地看起來像是從蟻巢中連貫而出的螞蟻。
有些人試圖扣着窗臺邊緣爬到空調掛機上,更多的則是或被迫或主動地躍下3樓,在重力作用下如同下餃子一般墜落在地面堆疊起來,最後大多數也都如同餃子一般砸在地面露出麪皮裡的餡料。
這樣殘酷的畫面實際上已經超出了任何人類能夠忍受的極限,在這樣的環境下,維持冷靜是不可能的事情。
其他教師並非沒有動作,實際上,他們絕大多數都表現出了平日教書育人絕不會展現出來的勇氣。
冷君親眼看着那個他唯一喜歡的,剛從師範大學畢業,他在心中被作爲未來老婆標準的年輕女班主任,因爲試圖將學校“看門大爺”和她被攻擊的學生分開而被嚼碎兩根手指。
在數量至少十數倍於他們的“學生”包圍下,勇氣甚至智慧的發揮餘地都被蠶食殆盡了。
教導處的辦公室內,只有一家三口與教導處主任,還有被打男生的女班主任。
冷君所在的高中並不是什麼重點高中,治安向來也一般,過往從學生手上收繳的幾把管制刀具成爲了唯一的希望,守在門口的喪屍只有幾隻,在目睹教學樓的一切後,沒人再猶豫了。
後爸沉默着,從裝放刀具的箱子裡翻找出了一把砍刀自己用,又遞給冷君一根鋼管,絕望的5人捏着武器,呼吸沉重。
“跟緊我。”他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