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於黑暗中,與夜晚融爲一體
呼吸
主觀情緒的抽離,彷彿不是這具身體的主人,隔岸觀火般投入水面下的鏡像世界,連火光也黯淡。
呼吸
人的喧囂,噴吐的氣息中蘊含着驚恐與迷惑,還有震驚中隱含的失落與絕望。
熱鬧的復甦會營地不遠處的某處,閉目的潛伏者緩慢地睜眼,意識如夜晚闌珊燈火般點亮活躍起來。
不管是什麼原因引發的混亂,都不會再有更好的機會了,餘念想到。
進一步加深冥想後,隨着主觀意識的削弱,大腦耗能降低到最低谷,新陳代謝同樣降低,進一步接管下丘腦體溫神經中樞,體溫緩慢地變低直至與環境溫度同步,用紅外儀查看只剩下人形的輪廓。
反攻時間定在凌晨3點,一天之中最睏乏的時間,作爲唯一具備接近偵查能力的餘念被先一步排遣接近對方營地。
潛伏6個小時後,終於等來這個計劃外的插曲。
過低的體溫不宜戰鬥,伸手輕輕按動三下耳機的通話鈕,接收艾黎的確認,藏身於對方視覺盲區內,餘念再次趴下,開始調動內臟、肌肉、血液,使之活潑升溫,解除龜息狀態。
“起來!起來!”
車門被猛地拉開,電筒的光束和一顆腦袋同時鑽了進來。
“幹什麼?!”老謝怒道,反應正符合累了一整天被吵醒的人的樣子。
男人的怒吼與混雜的驚叫從四處傳來,到處是失措的倖存者,破敗的四方牆垣中,整個復甦會營地都沸騰了。
“出什麼事了?”吵鬧聲似乎立即讓老謝清醒了,他一把坐起,伸手去拿槍。
“別動!”那人喊道,老謝這時候認了出來,是糧幫的十三,除了王先生,整個營地裡現在他說話最管用。
“十三!你什麼意思?”老謝頓住,心中打定主意只要十三敢拿槍指他,就立即先手斃了他。
“你放鬆!”十三忙道,沉痛說道“營地裡出事了,王主教……他死了!”
“死了,誰死了?”老謝眼中露出迷茫,心道老子這回幫了你個大忙,開心了吧。
“哎,先起來集合吧,我們要找出兇手。”他頓了頓,補充道,“繩之以法。”
“去你媽的繩之以法。”老謝心中罵道。
“誒?”十三指指老謝,後者還穿着白天的衣服,武裝帶都沒解開,他拿電筒晃了一下,似是不經意問:“睡覺也不脫掉?不膈得慌?”
“你……”老謝憤怒了,“這個時間還給我來這套!你隨便吧!我要去看主教。”說罷匆匆出去了。
當神棍王先生變成的喪屍從房車那兒走入熱鬧的營地中心時,許多教徒試圖和他打招呼,但王先生再也沒露出平時那和煦包容的笑容……
十三當時正在現場,喪屍在活動過程中不知疼痛,更不懂得如何規避危險物體,復甦會的教徒看待喪屍的眼光又與常人很大不同,他立即找來人手控制住了喪屍版的王先生,將它束縛起來防止它碰傷自己的身體。
復甦會的倖存者們多是平民,好些衣服都沒穿好,迷迷糊糊到了營地中央,見到“王先生”的遺體,二話不說就崩潰的大哭不止。
王先生已經不是活的那個王先生了,那張能說善變,指點迷境,帶領教徒們脫離苦海的嘴如今只剩下單調的開闔功能。
過去爲了展示他擁有的神力,王先生曾伸手讓一隻喪屍當着全部教徒的面,咬下一塊血肉而未被感染。
但王先生同時說過,包括他本人在內,沒有誰能真正地逃脫神罰,災難降臨,主的力量被削弱了,教徒們唯有信主,傳播主的光輝,消滅異教徒與無信者才能獲得救贖。
沒人知道這話是不是他爲了自身安全,防止有教徒拿他做實驗而說的,或是出於其他的什麼原因。
這句話保證了他死後權威的延續,但唯一的聖者轉生後,再也沒有人能引導迷途的教衆卻是事實。
“王先生……”老謝怔怔地走近了,唸叨一句便蹲了下來,瞬間融入悲痛欲絕的人羣之中。
“不要靠近!”十三低着糧幫的人手竭力維持秩序,阻止更多的教徒靠近王先生。
“誰也不許碰教主的聖體!我們要排查兇手!”
十三站在一輛車頂上,聲嘶力竭大吼着,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對王先生的稱呼從主教一下子升級成了教主。
“找出兇手!”
“殺人償命!”
許是最後一句話起了效果,營地裡很快安靜下來,此起彼伏的吶喊變成唯一的聲音。
“先生是被刺死的!”十三趁機大喊。
“在肚子上捅了十幾刀!營地入夜後沒人能離開,兇手一定就在人羣裡面!”
這推論簡單而暴力,復甦會的成員立即再次炸開,互相打量,彷彿身邊每個人都是殺人兇手。
十三低頭看向一張張或哭泣或憤怒的臉,沉痛地安撫復甦會教徒們的情緒,又許下承諾,不找到兇手絕不拔營,終於控制住形勢。
跳下車頂,他衝幾名親信,交首囑咐道:“單獨詢問每個人,弄清楚神棍最後出現的時間和地點,找到最後和他見面的那個人。”
還有句話他沒說出口:敢在我的地盤裡鬧事,就要付出代價。
詢問持續了很長時間,複雜而紛亂的信息被彙總,不斷刷新王先生最後出現的時間地點以及交談對象。
但所有的人都排查過後,最後一名與王先生會面的教徒同時也得到了同伴的證明,並且當場試圖吞槍自殺以證實自己的清白,被其他教徒給救了下來,這下再也沒人懷疑他了。
“你證明了自己的忠誠。”人們這樣安慰道。
“要不再查一遍?”親信湊到十三耳旁。
“不,還有人沒問。”十三估算了一下王先生最後出現的時間與大致死亡時間中間的間隔,忽然想起來還有一搓人沒問。
老謝很有自信,王先生的房車停在一個單獨的位置,平時不會有人靠近,他清楚的知道自己避開了所有人的耳目。
他名義上的妻子,被人從帳篷裡擡出來,遠遠地便用指頭戳了過來。
“是老謝!”她喊道,淚水滑落,女人的憤怒與不敢置信是那樣的真切。“我親眼看到他出去了,和王先生在一起走的!”
啊,是啊,我忘記避開她了。老謝這時候終於想起,失去了逃生的興趣,呆呆立在原地,任由十三指揮着幾名油幫幫衆凶神惡煞地將他撲倒。
“我這是爲了你啊。”老謝想這樣喊,但好像沒了力氣,說不出口。
死人爲什麼會復活這種事情,他從來都不感興趣,更不害怕,以他的人生經驗來說,活人比任何其他動物都更難搞得多,但她非要信這個,他只好跟着信。
得到兇手的親口承認後,癲狂的情緒被引爆了,復甦會的倖存者們得到發泄機會,要不是營地的地面被清理得過於乾淨,找不到足夠的石頭,老謝和押解他的兩個油幫幫衆幾乎死在第一波石頭底下。
接着他滿臉是血地被拉了出來,復甦會的倖存者們效率奇高,很快一個柴垛堆成的火刑臺便豎了起來。
十三舉着火把,高喊令所有人聽得更清楚:“弟兄們,姐妹們!聖主藉聖子的口,預言舊界必將消亡!新界必然復甦!這話是必須應驗的!”
“主必與我們同在!讓我們燒死這個惡魔!好讓聖子復生!”
癲狂的吶喊聲中,十三正要撒手,將火把拋向澆透汽油的火刑臺之前,一顆黑不溜秋的鐵蛋滾到了他的腳下。
十三雙目圓瞪向後撲去,手榴彈三個字還未說出口,便在空中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