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裡的氣氛很尷尬，只有老馬一個人若有所思。
阿驛擡着頭嘴巴長得老大，半天沒有緩過勁來。高隊長和孟班長都皺着眉頭，秋歌也能感覺到大家都不對勁。
高隊長走了過來摸了摸他的額頭：“你不會是生病了吧？昨天夜裡凍着了，發燒感冒了嗎？”
“沒有，我好着呢！”
“那你說什麼胡話，怎麼一夜之間，所有事情都不對了？你說這世界應該是什麼樣子？”
夜楓手裡拿出自己的生日賀卡，對着亮光又看了一眼：“這纔是這個世界本來的面目，可大家都已經把他忘記了！”
高隊長疑惑地接過賀卡。
這是一張城市風景圖，山上綠樹成蔭，盤山公路蜿蜒曲折朝着山下而去。山路上兩邊都是路燈，公路下方是一個巨大的遊樂場。遊樂場中間有一個摩天輪，還有幾處紅頂白牆的小房子。公園裡到處都是遊玩的孩子，三五成羣穿着漂亮的衣服，在家人的陪同下露出開心而幸福的一張張笑臉。
不遠處高樓林立，最高的房子有上百層。高層建築的玻璃幕牆，在陽光下閃着綠瑩瑩的光芒。
在城市的中央，一條寬闊的河流如同藍色的綵帶，如絲綢般穿過城市的中間。
河上高高的跨河大橋，河面上帶着波浪的遊船，還有河兩邊的沿河大道，以及大道上川流不息的轎車。
河對岸是一望無際的高樓，別墅，小區，這一切都顯示着以前的繁華。遠山錯落有致，天空藍天白雲，一架飛機翱翔在白雲之間，拖着長長的尾巴。
這是一張彩色的銅板印刷圖片，四周參差不齊的剪刀印，以及磨損的畫面和毛邊，看得出這張畫已經很久了。
高隊長點了點頭：“是，幾十年前就是這個樣子，不過我的印象也模糊了。”
高隊長從來沒有去想過這些，那個時候他還剛剛懂事，三十年的浩劫生活，已經習慣了這個世界。
“你沒有看出來這是哪裡嘛？”
“這個，會是哪裡？”
“十九區，就是我們腳底下……”
“是嗎？”高隊長再次看了一下，依舊搖頭：“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確實，畫面上的一切早就消失。取而代之的全部是一望無際的廢墟、破舊的公路、還有消失的河流。高隊長在這裡三十年了，卻一點都沒有看出來。只因爲高隊長每天都在這保潔公司，穿梭在貧民窟低矮的窩棚中。
沒有人有閒心，跑到北邊的山頂上，去俯瞰整個十九區。
也沒有人會跟夜楓一樣，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周圍的遠山和丘陵，和這畫面上的一切都對上了。這些山如同一個容器，而房子和人，都在容器之中。裡面的一切都變了，唯有這山還是幾十年前，幾百年前，幾千年前的山。
“觀察這麼仔細嗎？”高隊長再次拿着卡片坐了回去。
“夜楓，你用不着爲了一幅畫，在這裡把大家搞得莫名其妙.....”
孟班長的話讓夜楓有一絲絲的失落，他迫切地想要改變，但大家似乎都沒有在這個心思上。他只好勉強笑了笑：“那你們繼續烤火，我先去休息了，明天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高隊長几個人拿着他的畫互相傳看着，在討論着畫面上的一山一水。
“你說這夜楓，怎麼爲了一幅畫就失魂落魄了。一會兒這也不對，一會兒那也不對？”
“楓哥說了，他要把這些地方拆了，重新蓋上高樓大廈...還要蓋一個摩天輪....還要給我蓋一個別墅....”
“吹牛吧，這得多少錢。再說了，這地都是軍政府的，怎麼能說蓋就蓋？”
阿驛是個老實人，見孟班長這麼說有點不滿：“我說那個孟班長，你這樣說夜楓不好的啦。人總該有個理想不是，或許就實現了呢？”
“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當然希望他有理想，但是這個理想要現實一點。”孟班長不好意思再笑了，他也說過希望夜楓有大格局，要把眼光放遠一點。可這個目標，也許一百年也無法實現。
“再渺茫的希望，那也是希望不是？”老馬擡起頭來，掃視了一眼孟班長和高隊長：“三十年前，我二十多歲的時候。我們那個年代，一棟高樓只需要幾天的時間就修好了。蓋房子不難，難的是人心塌了，要想豎立起來很難。咱們保潔公司的人，已經沉寂得太久了。”
“幾天就蓋高樓？！”孟班長沉默了。
“雖然大家都在和黑暗作鬥爭，也在想着恢復秩序。但十幾年過去了，沒有一個人有真正的想法。這新員工有了點念頭，大家不能就這麼打擊。只有他們心裡充滿希望，我們才能夠看到未來不是？”
“沒有誰打擊他啊....”高隊長不願意被扣帽子。
“我們都老了，公司也老了！”老馬眯着眼睛：“未來是屬於年輕人的，給夜楓一個機會吧....從明天開始，他說啥就是啥，他要幹什麼就幹什麼。我們大家全力支持就是了，說不定會讓公司面貌一新....”
“在我們那個時代，沒有什麼論資排輩。大家啊，也不要想着什麼站長，什麼隊長和班長。我們先幫着夜楓，把他手裡的事情做下去。所有人都聽他的安排……阿驛，你手裡的活也停下來。還有夜仙兒，把她給我叫回來，公司本來的事情都很多。”
老馬很想提拔一下夜楓，但考慮到他纔來兩個月。
而且現在孟班長好不容易熬了四年，剛提拔兩個月的班長，也沒有辦法擼下去。
高隊長想要辭職去孤兒院，孟班長又頂不上來，公司的人事實在是讓他頭疼。所以他準備以程氏集團的項目爲由，讓大家都圍繞着夜楓的思路去做事。
老馬的話讓高隊長聽出點門道來，也沒有當着大家的麪點開，他也覺得孟班長不太勝任了。
一向不說話的範師傅也開口了：“那個，我就插一句啊。幾千年來的規律說明，時代永遠是會朝前走的。有時候要流血，有時候要刮骨療毒。咱們這些老人，都希望看到從前的樣子，反而是你們這些浩劫過後的人……”
範師傅沒有說下去，他想說孟班長這樣的人，都是溫水裡的青蛙。
兩個老人說的話大家沒法反駁。
老馬和範師傅一樣，都是從浩劫中過來的人，自然是知道以前的世界。他們兩個人表態之後，大家便不再有什麼異議。
第二天天剛亮，夜楓便準備去一趟程氏集團。
“那個，夜楓，今天我幹什麼啊？！”孟班長一邊刷着牙，一邊追着他。
“你幹什麼？！”
“我沒有幹什麼啊？我就問你，我今天要做什麼？”
夜楓很奇怪，作爲一個班長自己幹什麼不知道？一會兒阿驛也出來了，追着夜楓問：“夜楓啊，我今天有什麼事情嗎？”
“你們都是怎麼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問我做什麼？”
“不是，馬叔說，讓我們都聽你的安排啊。你不吩咐，我們怎麼做事？”
“是嗎？”夜楓抓了抓頭皮搞不清楚狀況，最後秋歌也出來了。三個人還沒有洗漱完畢，都等着夜楓的安排。夜楓將信將疑，以前他有事情都是直接找大家，要不是孟班長那天說他一頓，他也不會多想。
在他看來，事情本來就應該這樣。
他這幾天不打算私自找大家，有事也準備先彙報隊長，然後讓高隊長來安排。結果大家又來這一出，他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不一會兒門口響起了轎車聲，幾個人循聲望去，發現三太太帶着夜仙兒回來了。
“都忙着呢？我把夜仙兒給你們送回來了。”三太太下車之後，看到保潔公司的員工都在院子裡，手裡提着一些蔬菜和豬肉。
孟班長趕緊上前接東西：“程老闆，你說你來就來，每次都帶東西上門，多不好意思啊？”
“小倩，你來了，早飯吃了沒？”阿驛沒有以前的靦腆了，第一次主動在衆人面前和她打招呼。
“沒呢，高隊長昨天晚上發了個電報，讓我們把夜仙兒送回來.....喲，高隊長，你在啊？”
高隊長剛從辦公室裡出來，看到夜仙兒滿臉堆笑：“都回來了啊，大家一起吃個早飯吧，吃完飯該幹什麼幹什麼...程老闆，沒吃一起吃吧，你來了正好有些事情商量一下。”
三太太沒有客氣，跟着保潔公司的人一起擠到了廚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