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晚上八點,阿媽已經睡下,我披了件衣服到外面亂走。離醫院不遠的南山路是臨州有名的酒吧一條街,頗可以去買幾分醉的。

隨便找了一家酒吧,只管叫幾扎啤酒來灌下。自從返祖能力覺醒之後,這副身體亂七八糟,有時無來由地疼痛,有時**亢奮,有時卻又像是得了憂鬱症,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更多的時候只想看到紅色的血,五感更是靈敏地叫人發瘋……只有微醺之後,一切才變得美好起來。

榊原秀夫的話真假姑且不論,妙舞已經搬到展教官家暫住——他們已經認識了,妙舞和展教官的女兒小玲特別投緣,老是吵着要去看她。這樣一來,即便洛貴之找到家裡去,也不會發現妙舞的存在。

唉,難道冥冥當中真的有一條線在操控着命運?原以爲自己已經爲那可惡的實驗付出七年的青春作爲代價,此後便該一刀兩斷,各不相干,誰知還是要和它扯上關係。真他媽的……

又飲了三四杯高度洋酒,伏特加強烈的刺激終於使人有些醺醺然的醉意,半眯眼看那燈紅酒綠,光怪陸離的景象。巴臺前有一小塊空地,年青男女戴着各式妖魔頭飾,摟抱着半瘋半跳,恍若羣魔亂舞。

真是可笑,正牌的怪物卻是這麼安靜地在一旁喝酒。

過了不知多久,狂躁的搖滾樂慢慢輕了下來,換上了一曲流行的情歌。酒吧裡本來吵得厲害,朋友間說話都得大聲嚷嚷,一下子換了曲目,便有兩三個聲音特別響亮。

在這兩三個聲音當中,我忽然聽到其中一個的話裡有“展定鴻”三個字。朝那方向細看去,一張大木桌周圍坐了六七個黑皮衣的青年,頭髮全都五顏六色,大紅大紫,耳朵上、鼻子上、嘴脣裡不知道鑲了多少隻銀環釘頭,栓起來倒是方便得很。

我心中一動,端着酒杯不找痕跡地靠近他們,找了個座位坐下,和他們中間隔了一株大盆景。自從原始能力覺醒之後,聽覺一直就如同野獸般靈敏,他們說話又不掩飾,自然聽得一清二楚。

這是一幫街頭常見的小流氓。

我坐下的時候,他們正在勸一個叫做“高弟”的不要去找展定鴻麻煩,說是洪昇泰的雖然最近運道不好,接連落臉,到底未傷筋骨,實力不是他們這種小幫會可以比的。

那大約是高弟的人大聲呵斥道:“你們這麼怕死還出來討什麼生活?上個月七星幫和洪昇泰幹了一場,也沒見七星幫怎麼樣。前天江北佬去砸了洪昇泰罩的私娼窩子,洪昇泰又能怎麼樣?你們以爲現在還是三年前?展定鴻自從生下女兒之後,威風就沒有了,哪裡還能砍人?什麼狗屁洪昇泰,不過是幾十年前的一幫老不死,現在臨州城裡面又有誰支持它的?”

我扭過頭去,想看看這個說話這麼衝的少年是個什麼樣子。只見木桌一端坐了個手腳很長的年青人,看來還不到二十歲。他本就很高,又把一頭紅髮吹得根根立起,用黑髮帶箍住,好像一把火焰,大概這就叫做怒髮衝冠了,臉上看來倒沒什麼刀疤,只是滿面怒容,見了誰都要斬一刀的模樣;身上的皮衣原本是黑的,從肩膀到背後卻鑲滿了鋒利的短釘,誰若要上去拍他的肩膀,和他打個招呼,那就肯定要被釘子戳穿十來個血窟窿爲止。

他這人也好像這件釘衣一樣,不容旁人接近。

旁邊坐着幾個混混訕訕地道:“話是不錯,可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洪昇泰的資格……”

高弟一瞪眼,搶道:“老子是混混,混混就是靠手裡的刀子討生活,誰的刀子快,誰砍的人多,誰就有飯吃。要他媽講資格、擺老譜,去當大學教授好了!”

一個看來年紀大幾歲的黃頭髮拍着桌子罵道:“他孃的要死你自己去死,老子可沒空陪你!”

高弟“呼”地站了起來,將身後的實木凳子帶倒在地,發出了極大的聲響。

我原以爲他會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那些混混大約也是這麼想的,一個個面露驚懼之色。我聽到最靠近我的兩個混混俯耳小聲道:“嘿,這條瘋狗又來了。”

高弟不屑一顧地環視在座的一圈,冷冷道:“哼,混混?呸!小心看好你們的卵子!”說罷大步走了出去。

還在座位上的那些混混明顯舒了一口氣,待那高弟一直走出門去之後,其中一個朝那黃頭髮打趣道:“那條狗是瘋的,你還當着面說他?”

黃頭髮朝地上吐了口濃痰,道:“他是瘋狗,我可不是。老子手底下還有那麼三十來個人要跟着混飯吃,和洪昇泰拼命?那不是連渣都不剩了?”

另一人點頭道:“現在就是有那麼多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以爲自己手頭有了十來個人、七八條槍,就想闖出一番名頭,掀幾波浪花。可惜不曉得做人不能鋒芒太盛的道理,波浪來得快去得也快,保不準明天就被砍斷手腳筋丟在臭水溝子裡,嘿嘿,真是自尋死路!”

又有一人道:“我聽說那小子前些天不知從哪裡買來了些好東西,打到血管裡面就會力大無窮,刀槍不入,整個人都漲大好幾倍。”

衆人都鬨笑起來,七嘴八舌地嘲諷道:“你他媽是磕藥磕出神經來了吧?老子給你打點粉兒,還能叫你****,其樂無窮!”

我原本聽他們說這些話,也不怎麼覺得,猛然聽到那人說有一種打到血管裡可以讓人力大無窮的藥,心說像大可那樣瘦小的人,經過公司的實驗之後,不也變得力大無窮,難道兩者之間有什麼關係?

想到這裡,連忙結帳追出了酒吧,那高弟的一頭沖天紅髮十分扎眼,他還未走,靠着一輛機車和另外兩個手下模樣的人話說。我快步靠近,他們卻跨上機車,狂飆而去。

我雖身有異能,但自覺還是沒有辦法趕上奔馳的機車,更何況這一段路上雖然空曠,偶爾也還有幾個行人,自然不能被他們看到我發足狂奔追趕機車的樣子。

我隨着機車慢慢跑了一陣,眼看已經遠了,正要放棄,身後忽然疾駛過一輛雙層公共汽車。那種車本是個人承包的,兼之路上又沒幾個行人,是以開得極快。看那車上也沒幾個乘客坐着。

我心中一動,這一段已經出了酒吧區,兩邊路燈又很黯淡,四周都是山林,黑黝黝的一片,應該沒有什麼人會看到吧?

深吸一口氣,微微釋放出心中的衝動。經過這一個多月的鍛鍊,我已經可以忍受變身所帶來的痛苦,也能夠稍微控制變異的程度。像現在這樣也許從外表上看不太出來,但其實身體強度已經大幅提升數倍。

貓着腰跟在巴士後面跑動兩步,突然發力朝上竄去,右手微微生出的骨爪已經牢牢扣住汽車尾部,我的右臂怪力驚人,只是輕輕一提,便將身子甩上了雙層巴士的頂部。

現在我等若坐在這輛巴士的第三層。清涼舒爽的山風從前吹來,將身上展的黑皮衣朝後拋舞,感覺無比舒暢。

居高臨下望去,那三輛機車在前面不要命地疾駛,所幸天黑,還是可以望見尾燈的黃色亮光。

從這條路出去,最近幾公里都沒有房子,不知道他們到底要到哪裡去?

正在胡思亂想間,身後好像突然刮來一陣勁風,我不由自主地稍微低頭,有什麼東西擦着我的頭頂掠了過去,只從我面前緩緩飄落幾根羽毛。

我不知所以,撿起一根來看,那是大概有半個手掌那麼大的棕色羽毛,如果是從某種鳥身上掉下來的話,那鳥也未免太大了。

擡頭看去,兩邊相互彎拱的梧桐中間,是一段墨藍的天空。一條流光溢彩的銀河,靜靜地橫着。四周只有山風的呼嘯和汽車發動機的震動,哪裡來的什麼大鳥?

不知爲何,心底突然泛起一陣涼意。

那怪風又從左邊颳了過來!

我就地打了個滾,僅靠一條右臂抓着鐵皮車頂,一條黑影擦着身子滑過,左臂一陣鑽心般刺痛,也沒時間去看。那東西在頭頂發出怪叫,好像貓頭鷹的聲音,我伸手往上一抄,撈住根有些溫熱的東西,順勢一扯,那東西的翅膀撲騰着,捲來一陣臊臭。待我回頭看時,卻又沒了蹤影。

“梟——”半空中傳來一聲尖嘯,叫得人頭皮都酥麻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