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張鬼牌

銀河是最後一個回來的。

她揹着大大的畫架,臂彎裡有整袋雜七雜八的東西,整個人小小的身板看起來都快被壓垮了。程序一看見她從傳送陣裡出來的樣子,就連忙要去幫她拎那袋工具和材料。可是銀河這次的反應和往常不一樣,她盯着程序看,眼神冷冷的,還抱着那袋子退後了兩步。

銀河:“這是我的,你走開。”

程序:“……好好好妹子我走,別用這種眼神看着我。”

程序嘆了口氣,看見坐在桌邊的我就說:“風鈴,你也很嫌棄我?”

“哪有啊。”我奇怪道。腦回路這玩意,大概出生的時候就決定了?

程序去找程式了,這時候銀河正在窗邊擺畫架。我照樣趴在桌邊,黑環裡沒有多少訊息,我又興不起興趣去挑起話題,就去看她畫畫。——我沒過去,銀河和景涼有點像,都很敏感,而且畫畫本來就不是別人可以隨便圍觀的。但是如果就在原地保持安靜,多半還是沒問題的?

銀河喜歡畫畫。

一開始我們就知道。

某一次她畫的時候,若憶就在旁邊。銀河似乎是遇到了瓶頸,坐在畫前良久,最後出去淘了一口雨水來喝(她自己用幻術幻化出來的雨= =),最後若憶還說:“你這樣不行的。”然後若憶開了水鏡,給她看下雨時候人們的樣子,銀河才畫了下去。

一定非常喜歡……不然的話爲什麼在有幻術的情況下還要親手用筆畫?

但是這次情況好像不一樣。

銀河架好工具,在袋子裡翻翻找找,然後找出一把稻草來。稻草細細碎碎的,還在不斷往下落類近白色的草末。她盯着它看了一會兒,接着在畫架後慢慢地、慢慢地出現了一個稻草人的影子。

那個稻草人有點像在農場會見到的那種款式,但是又不大一樣。更精緻了點,但不是因爲他的眼睛變成了寶石,也不是因爲他笑起來的樣子就像人,更加不是因爲他身上的衣服破舊得很真實。

那種精緻是一種氣場,彷彿那個稻草人真的活着似的。

我忍不住嘆了口氣。能夠做出這樣幻術的銀河,一定是個很用心地看着這個世界的姑娘吧。是要有多細膩的心……才能將世界還原得如此真實。

銀河坐在原地凝視着那個人一會兒,雙手好好地擺在大腿上,她的視線那麼專注,令我也忍不住放緩呼吸怕打擾到她。

然後她開始打草稿。稻草人站在原地望着她,明明該是死物的稻草,竟讓我看出了溫柔的感覺。那微笑、那眼睛,乃至於手腕那裡綁着布的繩子都破損了一截露出細細的絲線……一切都太真實,真實得好像這件死物被賦予了魔法,所以能活生生地站在這個世界上。

也許在銀河眼裡,現實世界是假的,虛幻世界纔是真的吧。

畫畫並不是一件美麗的事情,頂多最後出產的作品是美麗的。銀河用水彩,穿一條圍裙,圍裙很髒,看得出已經用了很多年,纔剛洗乾淨但是這會兒又開始髒了。橡皮檫碎、多餘的顏料,還有臉上和手上都慢慢變髒,但顯然銀河並不在意。

當年看過別人畫畫的時候,本來我和那個朋友都挺乾淨的;但是到了最後,我樣子還正常,她已經變成了彷彿剛拎着掃帚掃完大街的環衛工人。

這個稻草人戴着一頂帽子,看得到臉後面那裡的稻草缺了塊,應該是在畫桃樂絲故事中角色,那個想要變得更聰明的人。可銀河並沒有將繪畫的焦點放在這裡上,她最用心的,是稻草人的笑容。

我又想起了她說話的樣子:“給我一支筆,我把銀河畫給你看。”——那麼沒有存在感的一個妹子,也就在說起畫畫時,聲音稍稍大些。

——銀河會畫畫,那景涼會什麼?

思維模式突然就跳躍到了這裡,我一愣,沒再往下想。銀河和景涼乍一看是很像的——不愛說話、缺少表情。但只要稍微觀察就能看清,銀河是真的無話可說,偶爾想說話還不知該怎麼開口;而店長……是沒有自己的觀點,或者說,像有一層隔膜擋着她和這個外在世界,所有真實想法都被隱藏在那層玻璃之下。

最明顯的差異就是,店長很少說“我”字,銀河會說;銀河懂得表達自己的感情,雖然方式不太聰明,店長到目前爲止,只做過一個表情;銀河很少說關於旁人的話,但店長在描述其他人時語言是最清晰的。

可能這樣講有些不要臉,但我總覺得景涼給我的感覺很熟悉——你看到她就知道的了。

這時銀河已經畫好了草稿,開始上色。水彩不像油彩。油彩很硬,你可以在畫紙上畫滿滿的黑色,然後用彩色遮住背後的黑暗;但是水彩不行。水彩會染進去,而且很難修改。銀河學畫畫肯定學了很多年了,我想。

我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外行人,不好去評價畫的水準,但在我看來銀河已經畫得很美了。不是那種精雕細琢的美麗,也不算特別標準,可是非常真實。

神還原。

對,就是這個詞,異乎尋常的還原!

銀河就像用筆在講述一個最美的愛情故事:“我要讓你活着,至少在我筆下,你是栩栩如生的,會摸我的頭髮,會溫柔地對我笑。沒有人能說你不存在,沒有人有資格這麼說!”

當然,這件事情在看畫時多半是看不出來的。但你看銀河一眼,一眼就夠了。最深切的渴望令情感顯得更加動人,心靈深處的觸動描繪出最好看的畫。就是因爲用心,銀河才能在畫某個細節的時候那麼仔細地觀察,生怕畫錯了一丁點,那態度讓人絲毫不懷疑,如果這時候有人害她錯了筆,她會毫不猶豫整張畫丟掉重新再來。

我忍不住看得入了神。

等到進度終於到了一半左右(我是行外人,未必真的是畫了一半,但從我的視角確實如此),銀河拿着畫筆,盯着那幅畫看,彷彿程序員在找BUG。

她太專注,頭上藍色的髮簪一動不動,以致於鬆開了手上的筆,眼看就要掉到地上去。我一驚,還沒反應過來要提醒她,銀河先一步抓住了那支筆的一頭,見沒有危險後,重重地鬆了口氣,彷彿剛剛不是抓住自己的畫筆,而是拯救了整個世界。

她拿着那支筆開始使勁吹,確保上頭沒有哪個地方被弄髒。我未曾見她這麼緊張過。就是當初延燒整個城市的時候,她也一動不動,毫無表情,彷彿世界與她無尤。

……該不會這支筆很貴?但是銀河家是從商的,她又從小學畫畫,不會缺這種錢吧?

好吧,只能解釋爲銀河是個節儉的女孩子了。

然後她繼續畫。這時候夜色已深,窗外風景像罩上一層黑紗,屋內的燈顯得更亮,紙上顏色越發清晰。語音似乎終於處理好了她帶回來的東西,出來就看見銀河在畫畫。她走過去,發揮勾搭精神,開口就道:“你在畫畫啊。”

我驚呆了。

銀河嚇一跳,差些錯筆,她瞪大眼睛看着她,彷彿已經一百年沒和人類進行社會性無意義交流(我也有類似的感覺,剛剛時間流速好像格外地慢,儘管其實才幾個小時)。半響,她點點頭,僵硬地將視線挪回畫上,試圖繼續。

但是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一會兒,我看得出銀河真的努力試了,她試着下筆,但是她好像又沒那個勇氣畫下去。哎,連我都覺得整個氛圍被打破得不要不要的,更別提她這個自然反應天生慢半拍的畫手。

“你在畫什麼?”

“稻草哥哥。”

“桃樂絲的那個?”

“……大概。”

“你畫得真好,爲什麼不發上網?”

“板子,太貴了。”

大概是發現自己可能畫不下去了,銀河自暴自棄地開始和語音聊天(喂)。

“你爲什麼畫它?”

銀河看了看自己的畫,又看了看語音,堅定地開口,眼睛都在發光:

“稻草哥哥是個很溫柔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沒學過畫畫,有BUG見諒,還望指教。關於雨水那個……!是真的!我記得寫第一章的時候正好在下雨,我怎麼也寫不對下雨的場景,然後……然後我就一下腦抽……去喝窗外的雨水了【遠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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