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時分,暗藍色漸漸褪去,夜色裡只有輪廓的高塔,顯現出了它清晰的紋路。
漫長的一夜過去後,巨大的屏障保護,再加上五九和黎又的聯手——
高塔完好無損。
雖然偶爾會有幾隻漏網之魚,但看起來,高塔比衆人想象中要牢固。
“惡墮的進攻慢了……這是不是意味着,它們已經死得差不多了?”
天光漸起,參謀看着遠方問道。
遠方的惡墮雖然還是黑壓壓的一片,其中不乏一些僅僅憑藉肉眼就能看出其詭異強大的狠角色。
但衆人能夠感覺到,氣息弱了。
入夜時分,惡墮的氣息彷彿無窮無盡。
但現在,雖然讓所有人感覺到壓抑,卻與入夜時分大不相同。
五九和黎又難得的也有機會喘息。
“沒受傷吧?”五九問道。
“你在看不起誰?”黎又沒好氣的回了一句。
天地良心,五九這句話絕對是出於純粹的關心。
但直男語氣說出口,就頗有一種嘲諷的意思。
黎又狠狠瞪了五九一眼:
“多管閒事,明明是你實力不濟,還非要逞強,要是遇到了危險,我纔不會救你的。”
五九點點頭:
“放心,遇到了危險我不會連累你的。”
黎又一愣,這句話又讓她很受用,神色柔和不少。
鏡惡墮依舊在最前方背對着衆人。
鏡反領域始終開啓,但他並沒有感到疲累。
相反,幾個小時過去了,五九的鼓勵仍舊在他心裡不斷回放。彷彿成了某種增益性buff。
前段的衆人也更換了新的裝備,彈藥全部補足。
大家都是半放鬆半警惕的狀態,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天。
所有的話題,其實都和高塔有關。
他們沒有想過高塔的高度如此驚人,極目仰望也不見盡頭。
彷彿高塔有無限層。
看着高塔壁上奇異的序列文字,人們對這種壯觀,或者說堪稱奇觀的建築,總是會生出無數遐想。
它到底來自哪裡?
是人類的文明?還是某種天外文明?
它真的會毀滅麼?
這些怪物進攻高塔的目的是什麼?
儘管所有人都接到了守衛高塔的命令,可是他們大多數人並不知道,守衛高塔的目的,除卻保護人類的生存家園外——
是否還有其他的更重要的意義。
他們探討着這些東西,或故作鎮定,或有些悲傷。
哪怕沒有意識到,這一戰之後,世界將會進入重度扭曲狀態,人類生存環境可能會被壓縮到極限。
但他們依舊能夠感覺到,這會是一場鏖戰。
林無柔看着王勢:
“我記得你老爸是第三層的,你來咱們軍團,算是體驗生活了吧。”
商小乙也看向了王勢。
白小雨和秦林在別處,尹霜由於在中段,所以七隊先鋒組並沒有湊在一起。
就三個大男人一起。
商小乙,王勢,林無柔。三人聊的話題和高塔無關。
王勢搖頭說道:
“第三層當時太安逸了,我其實最開始的偶像是劉隊,總是一馬當先,將隊友守衛在身後……”
“但後來我來了第七隊,挺好的,隊長雖然和劉隊風格不同,但本質上是同一種人。”
王勢錯開了關於自己家裡人的話題。倒不是忌諱什麼,只是眼下這個環境,他更想聊聊戰友。
林無柔說道:
“沒勁,我倒是,咳咳,你們不準說出去啊。我倒是挺佩服白霧的。戰鬥就應該像他一樣高效。”
王勢嘿嘿一笑:
“那是,白霧也很厲害,除了隊長外,他就是最厲害的。”
“隊長沒有白霧厲害吧?”
“怎麼會,隊長顯然更厲害啊。”
商小乙看着王勢和林無柔又雙叒一次吵起來了,笑了笑:
“他們都很厲害,不過我認同王勢,啊,別這麼看我啊無柔,我不是說白霧不厲害,但我更喜歡隊長。”
林無柔這一點倒是認同,在他看來,也是隊長更值得信賴,雖然內心他是認爲,白霧更厲害的。
畢竟在避難所一戰裡,白霧展現出了強大的實力。
“我認同隊長的理念……總得,總得有人衝在最前面,總得有人保護隊友不是?”商小乙撓了撓頭。
“這倒是,不過劉隊願意保護隊長,作爲隊長的盾,倒也並非全是性格使然,隊長就是有這樣的魅力,他願意守護他人,他人也願意守護他。”王勢說道。
林無柔認同這一點,雖然他是個小噴子,雖然他認爲隊長被白霧超過了,但他也認爲,隊長更有魅力。
“嗯……隊長和劉隊,都是這樣的人,只是可惜了劉隊,不能和隊長一起共事了。”
當初的第七隊,和劉暮的十三隊,其實關係很好。
在白霧第一次進入調查軍團,還被審訊的時候,劉暮就在七分隊。
十三分隊與七分隊的關係也如劉暮和五九那般。
但隨着劉暮變成了惡墮,最終還是疏遠了。
“劉隊只是換了一種方式保護隊長,而且誰說不能一起共事了,大戰結束之後,他們至少可以一起建設避難所。”王勢傻笑着說道。
林無柔點點頭,的確是這麼個道理。
“不扯這些了,都趁着這會兒好好休息吧,接下來,肯定有一場硬仗要打。”
七隊的三人很快又忙碌起來,他們經歷了太多險境。
縱然比不上白霧五九這些人生開掛的傳奇,卻也比大多數調查軍團的人,更明白如何生存。
要在一次次死戰裡活下來,就得比所有人更加謹慎,準備更加充足。
……
……
高塔。
在塔外的所有人開始大戰的時候,塔內也在忙着轉移最後幾波“守舊者”。
所有伴生之力在三階以上的人,都參與了這次塔外守護戰。
但也有不少人無法參與,他們大多是底層礦工,或者在二三層從事塔內工作的人。
宴自在目前要做的,就是帶這羣人開始轉移。
這個工作從白霧歸來後不久,他便開始着手。
中間自然也遇到了不少阻礙。這些阻礙就和白霧最開始設想的一樣。
人都害怕更換環境。
忽然間要讓他們離開生活了幾百年的高塔,肯定會有人不願意。
當宴自在提出了避難所概念的時候,不少人嗤之以鼻。
高塔內部也生出了許多流言蜚語。
可由於宴自在的態度比較強硬,這也使得一部分頑固分子,越發的牴觸。
很快,就有類似所謂的“領袖”找宴自在談話。
“我們費盡心思構建好了下三層,在那場持續了幾十天的黑暗裡,我們終於換來了和貴族平起平坐的機會。”
“但現在,您要我們離開?那我們努力所做的一切,不是都白費了?”
“看看這嶄新的高塔!看看!我們的祖祖輩輩努力了七百年,終於底層人的命運改變了!那些高高在上的貴族終於不再有特權!”
“這一切……您要我們放棄?”
“我們不離開!高塔不是你們統治者的高塔!也是我們的高塔!”
這套說辭可以說佔據了極高的道德制高點了。
其中有很多地方並不真實,但人嘛,就吃那一套。
彷彿真的是大家努力了七百年,纔打破了階級的壁壘。
彷彿這一切就是厚積薄發,根本不需要某個力量強大的存在將其終結。
許多下三層的民衆開始跟着起鬨。
甚至有人認爲,一切都是財富和資源分配的陰謀。
貴族老爺們,依舊留在高塔,而他們這些人,會被髮配到那個所謂的避難所。
“哪有什麼高塔守衛戰?不會有人真的以爲會打仗吧?”
“高塔被怪物摧毀?相信這個的多少沾點。”
“一切都是陰謀罷了,哄騙我們去避難所,然後重新分配財產!!”
於是在那幾天裡,各種罷工示威,遊行示威在下三層到處上演。
不過這些問題——最終還是被宴自在處理了。
宴自在對待這些問題很認真。
白霧既然委託了自己留守高塔,那麼高塔人員運送到避難所這件事,就不能出任何問題。
他的處理方法很簡單,就在昨夜,他讓下三層的幾個平民領袖們,出塔了。
讓他們親自前往了高塔守衛戰戰場後段、
這幾個靠着口才和平日裡不錯人緣,最終被選爲“領袖”的下三層百姓,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戰場的可怕。
看到遠方潮水一樣的惡墮涌入,嚇得腿發軟。
他們一輩子都在挖礦,在白色區域裡,也被調查軍團保護着。
哪裡見過這麼大的陣仗?
看着漫天的彈頭,通過望遠設備看到了各種詭異形態的生物時——
什麼財富分配,什麼高塔永不陷落,什麼避難所陰謀論……全部蕩然無存。
面對人類時有多豪橫,面對惡墮的時候他們就有多膽怯。
而隨行回來的,還有一些缺胳膊斷腿的前線人員。
就在兩軍停戰的幾個小時裡,他們一部分人回到了高塔,講述起了衝鋒中發生的恐怖事情。
“那些黑霧……就像是一張怪物的嘴,我們當時距離衝進去……就差幾十米……”
“如果不是隊長和他的朋友,奮力攔在了我們前面,根本不可能活着回來……太可怕了。”
儘管在五九和黎又的聯手下,先鋒部隊的壓力小了很多。
但還是有不少人死去,不少人重傷。
這些人的口述,以及幾位領袖回來後慘白的臉色,瞬間就讓人感受到了一種——“高塔即將陷落”的真實感。
而宴自在隨後又提到:
“已經前往了避難所的人,估計已經選走了最好的住宅區域,我不是一個鐵石心腸的人,諸位要是真的對高塔有信心,那我們就留在這裡,與高塔共存亡!”
這手欲擒故縱,屬實是被宴自在玩明白了。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嘴上都是口號,心裡只有錢包。
自然是有不少有血性的人願意上戰場,與高塔共存亡。
但相當一部分人,更在意的是,先去避難所,就有優先的資源分配權。
這纔是關鍵所在。
於是就在高塔戰場天光初亮的時候,高塔內部,開始了轟轟烈烈的轉移。
所有還留在高塔的百姓們,都收拾起了鍋碗瓢盆。
撿漏港口裡那些平日裡的寶貝們,在這個時候終於褪去了寶物的外衣。
如同廢品一樣擺在那裡沒有人要。
所有人都帶着前往避難所需要的剛需物品,真正的寄靈物品,少得可憐。
聽到彙報,高塔統計人口目前全部都開始安排轉移的時候,宴自在鬆了一口氣。
避難所那邊,就由謝行知負責了。
高塔還存在着許多謎題,只是這些謎題,已經無法被解答。
宴家莊園空無一人,就連僕人都被遣散完了。
此時的高塔內部,寂靜無聲。
宴自在慢慢的前往了第四層,看着那些尖牙一樣的黑塔,又前往了第三層。
第三層是往日裡最熱鬧的。
這裡有着很多塔前時代的設施。
電影院,高檔餐廳,遊樂園,以及各種塔前時代風格的建築。
以往人來人往的街道,忽然間空無一人。
走在街道上,腳步聲是如此的清晰。
身爲守護者,宴自在忽然笑了起來。笑聲在空空蕩蕩的街道上回蕩着。
他並非難受的笑,這笑容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純粹的高興。
所有人都以爲離開高塔是一種妥協,一種退讓。
但他很清楚,人類只有走出高塔——纔是真正的進步。
宴自在擡起頭,目光是第四層的天花板,但他的思緒,還在更上面的層級。
不久之前,白霧前往第六層的事情,他已經知道。
白霧擔心自己會遇到危險,也對宴自在交代了一些事情。
宴自在確信,白霧應該還在塔裡,因爲傳送石碑的時限未到。
“我的任務已經做完了,接下來,我也要去爲了高塔而戰了。”
他像是對着白霧說着離別的話語。
隨即轉身,朝着底層的東部廣場進發。
……
……
高塔外。
朝露未散,短暫的休息已然結束。
天色已亮,這也使得視野變得更好。
“這些惡墮並沒有立即進攻,但前面怎麼會傳來備戰的信號?”參謀覺得很奇怪。
他將望遠設備遞給秦縱後,秦縱便看向了最前段。
當看清了最前方的身影時,秦縱瞪大眼睛,語氣頗爲驚慌:
“最難纏的敵人出現了。”
參謀並未經歷避難所一戰,所以他並不清楚,何爲最難對付的敵人。
在戰場的最前段,巨大的鏡反結界之外,出現了三具身影。
商人,鐵匠,以及井五。
參謀很快明白了團長爲何會如此緊張。
井五緩緩向前,無數體型巨大的惡墮爲其讓開道路。
就像是一個君王巡視他的領地,所有的惡墮如同臣子一般,僅僅散發出的強大的氣息,就自動臣服。
雖然不清楚對方到底多強大,但參謀很清楚,這個忽然出現的人形惡墮,和其他惡墮絕對不是一個層面的生物。
……
……
巨大的溝壑另一側,五九看着鏡反結界外的一道渺小身影,皺起了眉頭。
到目前爲止,雖然斬殺了許多惡墮,但五九很清楚,只要最頂點的井字級沒有出現,便不可能鬆懈。
他如臨大敵。
雖然在塔外磨練了很久,但五九很清楚,哪怕井五什麼手段也不用,自己也和對方有着不小的差距。
他握着刀,全神貫注盯着井五。
這一刻,對五九來說,戰鬥纔算剛剛開始。
“你不要這麼緊張。”說話的是黎又。
黎又看了一眼五九,眼神平靜。
“王對王,兵對兵,狠角色來了自然有我來對付,你怕什麼?”
“他很危險,和其他惡墮截然不同。”五九並沒有否認自己對井字級的恐懼。
截至目前爲止,他沒有一次佔到了便宜。
不管是避難所,還是機械城,又或者在燈林市遇到井四之心所操控的巨大觸手怪。
他是人類最強者,所以他很清楚那道鴻溝有多難以跨越。
黎又霸氣的說道:
“我說了,兵來將擋。”
她身影一閃,瞬間來到了結界之外。
五九不太放心,也發動瞬影,出現在了黎又的身邊。
五九與黎又,距離井五不過數十米的距離。
此時五九才發現……商人和鐵匠的樣子似乎不太對。
他很難說出哪裡有問題,但就是有一種感覺,井五的兩位跟班,少了某種靈氣。
彷彿兩具行屍。
井五看着黎又,沒有任何言語,他能夠感受到黎又的危險性。
但他並沒有太在意。
只要白霧不在,這整個戰場上,便沒有任何人可以抵擋自己的領域。
雖然此前被逆井重創,但在生死的折磨裡,他對萬物拆解和萬物重塑的運用,也更加熟悉。
所以即便白霧在這裡,井五也不認爲短短時間,白霧能有多大的變化。
雖然白霧掌握着最強大的手段,但白霧的生命力,不足以發揮其威力。
井五看向五九:
“白霧看來不在,他是死了麼?”
或許是一次次敗在了白霧的手上,井五已然將白霧當做宿敵。
自己的宿敵,當然不能死在別人手上。哪怕那個人是井四。
所以他一直假定,白霧還活着。
他要讓白霧親眼看着昔日夥伴一個個死掉。
但現在白霧沒有出現,這讓井五有些掃興。
不過是一個女人,一個矮子,一個氣息讓人厭惡的傢伙。
這樣的三個人,怎麼可能擋得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