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力掃描】很快就在林三酒腦海中,標記出了每一個人的位置——儘管她不知道,那些一動不動的人形映像都分別代表了誰;但其中有一人正在駕駛艙裡,是餘淵的可能性很大。
“餘淵!”
砰然一聲,林三酒撞進了駕駛艙門後,幾步撲入半明半暗的光影裡,叫道:“你在這裡嗎?”
駕駛艙佔地寬廣,操控臺、器械、箱櫃和座位又多,她一時竟沒看見有人,只能按照腦海中的掃描圖景,快步朝那一個人影走去,又喊了一聲:“餘淵!”
在走過操控臺時,她忍不住飛快瞥了它一眼。
駕駛星艦需要專門技術知識,她沒有系統培訓過,以往都是通過沙萊斯開啓Exodus航行的;如今沙萊斯系統被入侵了,不再可靠,只有餘淵才能人工奪取控制權,覆蓋一切沙萊斯系統的命令……
至於奪取飛船控制後,是否真能按她所想、順利逃掉,此刻看來幾乎是她一廂情願的幻想。
總之試一試的前提,是餘淵;但是,餘淵在哪裡?
【意識力掃描】中的人影,應該就在眼前,站在接駁線櫃門口才對,林三酒左右看了兩圈,目光撞進空蕩寂靜的幽暗裡,耳中是自己倉皇短促的呼吸聲。
沒有人,除了她,駕駛艙裡沒有人。
她再次收起、展開【意識力掃描】——同樣一個人形映像,再次從原處浮了起來;從位置上來看,林三酒一伸手,就能碰到人了。
……人呢?
難道府西羅的能力領域,可以將人消失不見嗎?
林三酒剛要伸手,又頓住了。卡片庫裡效果平平無奇的物品很多,她隨便叫了一張,解除卡片化,一支柺杖模樣的紅木杆子就探進了前方空氣裡——它筆直地穿過光影和空氣,“咚”一聲,抵在了接駁線櫃的門上。
怎麼會連物理意義上的“存在”都消失了?
意識力察覺了他,那意識力是否也可以抓住他?
念頭升起的轉瞬之間,絲絲拉拉、粘稠僵硬的意識力就被擠出了指尖。林三酒忍着腦海深處的異樣難受,將意識力也像紅木柺杖一樣探入前方——意識力越探越遠,直到好幾秒鐘以後,她才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
就算碰不到人,意識力穿過空氣後,也早該碰到櫃門了;可是她清楚地感覺到,意識力依然在一直不斷地往前伸,好像前路無窮無盡,就算將所有意識力都填進去,恐怕也未必能觸底。
眼前究竟是什麼東西?
林三酒將一聲怒吼咽回靈魂裡,血液一陣陣衝着腦門,衝動之下一邁步,就走進了人影所站立的地方。
……什麼也沒發生。
那個能力領域,沒有將她也拉進去。
餘淵一定被困在裡頭了,儘管林三酒不知道困住他的究竟是什麼,但一定與意識力有關,而且一定是她連理解都困難的複雜手段。
她連是什麼也不知道,怎麼破解?
船上對意識力瞭解最深的,無疑是大巫女;但問題是,她還有時間嗎?
從她逃入船上以來,最少也過了三四分鐘,可是府西羅依然無聲無息,任她奔走呼喊,好像全不在乎……他不可能被畫冊困住這麼久,唯一一個林三酒能想到的解釋,就是府西羅希望她能親眼看看大家的境況。
只有這樣,她才能積攢足夠的絕望。
他放任自己在飛船上,如同困獸一樣奔跑嘶喊,看着朋友們一個一個地沉沒……是爲了讓她絕望;可是那又怎麼樣?
林三酒也不知道府西羅能不能看見她的模樣,但她跑向駕駛艙門口時,在快要衝進走廊燈光之前,猛一低頭,抹掉了臉上淚痕斑駁的狼狽。
世上沒有絕境,沒有——哪怕府西羅與她相比的差距,像天神與小魚,她也要用頭撞出去,撞進大海里。
只要他稍擡一擡手指,沒有立刻將她按死,而是給了她一條縫隙的話……她就要戰鬥下去,利用這條縫隙,破開一條生路;府西羅要的“絕望”,就是她的機會。
你就看着吧,你看看我究竟會不會達成你要的絕望。
【意識力掃描】裡外,Exodus都安安靜靜。
除了自己之外,其他每一個人的人形映像,都像是幽暗冥世中被固定住的魂靈,始終沒有半點動靜。
大巫女的位置一直沒有變;醫療艙的掃描圖裡,有一立一伏兩個人形映像,應該正是大巫女與皮娜。唯一令林三酒稍生疑惑的,是其中一個人影正伏在另一個腳下,彷彿在向她祈求性命一樣。
林三酒不知道醫療艙裡發生了什麼,只能一遍遍催動雙腳,拼命奔跑——醫療艙與駕駛艙之間相隔甚遠;她在穿過了半個Exodus之後,卻在一處大廳裡猛然停下了腳步。
腳步聲擦拽在地面上,沙沙作響;從大廳一側走廊轉角以外,一步步夢遊似的,逐漸出現了一個身形搖搖晃晃的影子。
“……波西米亞?”林三酒看清時,顫聲叫了一句。
波西米亞目光空空洞洞,彷彿心神都被禁錮在另一個林三酒觸摸不到的世界裡了;但是她卻似乎能感覺到林三酒的存在——在經過廳門時,她毫無徵兆地忽然一擰身體,雙腳一個趔趄,在差點摔倒之前穩住了身子,隨即又一步一步,直朝林三酒走來了。
“波西米亞,”林三酒慢慢地迎上一步,低聲叫道:“你……在找我嗎?”
剛纔她離得還遠時,【意識力掃描】中的波西米亞一動沒動,現在卻好像受她氣味吸引一樣走過來了——即使波西米亞表面上絲毫無損,林三酒卻不知道爲什麼,想起了很久以前在電影裡纔看過的喪屍。
不能再繼續耽誤下去了……當務之急,是大巫女和餘淵。
林三酒心裡什麼都明白,腳下卻一動也不能動,好像身體拒絕離開波西米亞,拒絕將她一個人丟在這裡。
淺蜂蜜似的眼眸擡了起來,波西米亞直直地用眼睛對準了她,張開了嘴巴。
“……救我,”她嘶啞地說。
僅僅兩個字,好像就快要將林三酒的身體擊穿了;她一直苦苦抵擋在外的暴風,衝碎了已經搖搖欲墜的理智。
假如將她拉入懷裡,就能把她保護起來,就好了。
“你怎麼了?”林三酒顫聲問道,“你怎麼還有意識?”
波西米亞卻呆呆站着,並不迴應了。
“我該怎麼救你?”
波西米亞一動不動。
“你身上有什麼特殊的地方,讓你在他的能力領域中保留了一點意識?”林三酒再也忍不住了,將謹慎小心全都忘了,一把握住她的胳膊,急急地說:“是什麼?哪怕你只轉一下眼睛,給我一個暗示……是你的能力嗎?是你的意識力?還是物品?”
彷彿是她過於急切而產生的幻覺,在最後兩個字“物品”出口之後,波西米亞僵直沉重的睫毛,卻忽然極輕微地顫了一顫。
“是物品嗎?”林三酒深深吸了一口氣,將心底深處那一個質疑她正在浪費寶貴時間的小小聲音給壓了回去。“我猜得沒錯吧?”
波西米亞的睫毛,這一次卻不再眨了。
當林三酒伸出手,從波西米亞手腕上劃下來了一隻容納鐲子的時候,她忽然明白了——自己當然說服不了府西羅,不可能讓他放棄計劃。
因爲支撐着他行動的、作爲他執念燃料的,並不是理智、邏輯或可行性;只是一個偏執瘋狂的希望。
跟她現在一件件拼命翻找波西米亞物品的行爲,又有多大區別呢?
她希望自己收到了波西米亞的暗示,於是連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看見了睫毛閃爍,還是說,那只是一個幻覺。
找完的鐲子,“噹啷”一聲跌在地上;林三酒焦慮之下,朝廳門走廊掃了一眼。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天知道府西羅會在哪一秒上,忽然認定她足夠絕望了,於是輕輕朝Exodus擡起手……
她是在浪費時間嗎?
波西米亞直直地望着她,在那雙空洞洞的眼睛裡,微微地,就像水面上被漸升明月照亮了似的,波動起了碎片似的水光。
一顆眼淚慢慢滾出眼眶,瞬地跌落下去了。
不可能丟下她的吧。
“對不起,”林三酒低聲說,“我會救你,我會救你……無論找多少個道具,我都不會讓你走……”
她正要去拿下一隻鐲子的時候,忽然頓住了手。自己剛纔的話,卻像一把扳手似的, 從透不過氣的昏暗裡隱隱撬開了一條縫隙。
不對,如果保住波西米亞一線意識的,果然是個特殊物品,那麼它現在一定不在容納道具裡——它應該正在生效中。
她身上有什麼東西正在生效中?
一旦有了精確目標,林三酒幾乎沒費多少工夫,就從波西米亞身上不計其數、各式各樣的小物件裡,準確地找出了一根系在一束髮辮上的草繩——這個東西,她太眼熟了。
當初波西米亞強行將林三酒一起帶入意識力星空的時候,用上的就是這條草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