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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波西米亞滿心不安、猶猶豫豫地重新進入意識力星空的時候,她原本以爲自己看見的可能會是——會是——不,仔細想想,她也不知道自己可能會看見什麼,反正怎麼想,都感覺不太好就是了。
所以,她找到林三酒的時候,她有好一會兒都不太理解眼前到底是什麼情況。
她看到的是什麼鬼玩意?
“你……你們沒事吧?”從飛行中停下來,她狐疑地浮在半空裡,一時之間不知怎麼,忽然想起了那條被貓醫生收好後、後來又交還給她的藍色波點口水巾。
林三酒在百忙之中回頭掃了她一眼,似乎有點詫異她這麼快就去而復返了——匆匆一點頭,她一邊輕輕拍着懷裡那人的後背,一邊低聲說:“沒什麼,他就是有點累了。”
純粹的意識體還會累?這就好像有人告訴她,電也要吃飯一樣荒謬。
察覺到有人來了,季山青這纔有點兒不好意思地將手臂收了回來——他剛纔一直像只大樹袋熊似的抱着林三酒的脖子,由於個兒矮一些,整個人半掛着埋在她的懷裡,讓波西米亞禁不住頭一次想到,他們也許真的是姐弟。
他沒有完全把自己從林三酒身上剝下來,仍舊輕輕倚着她的胳膊,好像一個走丟了半天終於找到家長的小孩一樣,連聲音聽起來都跟剛纔不大一樣了,略有點兒鼻音和奶氣:“……你好啊。”
波西米亞在迷茫中也迴應了一句“你好”。
季山青那雙亮亮的黑眼睛,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不知不覺微微眯起來了一些,嘴角還帶着幾分笑意。面對着這張如此純淨清澈的面容,她剛剛感覺有點發毛,就聽林三酒這時正好說話了——隨着季山青朝她轉過目光,波西米亞不自覺地暗暗吐了口氣。
“既然戰爭結束了,你現在可以離開那兒了嗎?”看她的樣子,好像沒有給波西米亞解釋一遍來龍去脈的打算。
波西米亞不太高興,不過反正她也不稀罕知道。
“我只能暫時走開一陣子。”季山青嘆了口氣,“我佔領了一塊它們的地盤,在那兒儲藏了大量的數據,沒法隨身帶走。如果我離開的時間長了,就會被數據體們發現……到時我精心儲存的東西,和好不容易佔據的地盤可能就都沒有了。”
林三酒微微皺起眉毛,不太明白他儲存的“數據”都是作什麼用途的,又爲什麼必要;不過沒等她問,禮包先揚起了頭,衝她一笑:“再說,錨怎麼能隨便亂走呢?就算你現在不想去,我也要爲姐姐和你的朋友們,永遠保留一個你們可以隨時回去的地方纔行呀。”
她頓時什麼也說不出來了,千言萬語在胸間縈繞盤旋半天,最終只化作了一句有點乾枯無味的話:“……那麼你能時常出來看我嗎?”
禮包眼睛亮晶晶地,好像在青山繚繞的湖水中藏進了星光,使勁點了點頭。
這麼一來,就可以託他回去的時候,順便給已經變成數據體的餘淵帶去一個口信了。對於已經摒棄了一切情感的數據體,林三酒實在沒有把握,自己究竟說點什麼才能讓他產生哪怕一絲的動搖——想了又想,她也只能想出乾巴巴的幾句話,無非是提醒餘淵他們一起在黑山鎮裡度過的時光,請他好好考慮自己的決定與他失去的東西,並表明自己很希望能和他談一談。
話是這麼說,她卻早已做好了這一切都是無用功的準備了。畢竟她得知消息時就已經遲了一步——還是人類的餘淵或許有可能被說服,但身爲數據體的餘淵,或許不再是她認識的那個餘淵了。
在她的敘述過程中,禮包面色平靜地聽着,長長的睫毛一眨一眨,每一下都令人想起細羽尖輕輕落在天鵝絨上的觸感。
他應該會把口信帶去的吧?
林三酒剛一浮起這個念頭,就不由有點兒愧疚地把它壓了下去。他們已經談過了,之前所有的猜疑和揣測都是時候消失了,此時的二人之間,應該像是被一場大雨洗刷過後的天空一樣澄澈透明。
“不用記下來嗎?”波西米亞湊過頭,不知何時也恢復了人形,一雙金棕色大眼睛來回轉了轉。“她上次託我傳達給大巫女的口信,我就……我就忘了。”
林三酒回頭瞪了她一眼。
“你這樣看我幹什麼?你也不想想都時隔多久了,難道你就記得——”波西米亞原本的理直氣壯,在撞上了季山青的目光時,忽然氣勢一癟,聲氣莫名其妙就低了下去,神色很不舒服似的。後者卻似乎毫無所覺,笑着說:“我不用記下來。我不會忘記的。”
“剛纔那顆白色的星辰說,你好像知道一些大巫女的消息?”林三酒正色問道——她還沒忘正事兒呢。
禮包大概知道,只要打聽出大巫女的下落,就總能夠守株待兔地等到林三酒;所以他在找人一事上花的時間更長,得到的消息也更詳盡。
“她是和具象世界分館一起消失的,雖然消失得很突兀,但我知道那個佔據了分館的人,只是把她和分館一起換了個位子。”禮包一笑,雪白的牙尖上和眯起來的眼睛裡,難得閃過了一絲小狐狸似的光:“……我恰好知道那個新地點。”
波西米亞騰地從原地跳了起來。
“那個分館主人到底想對她幹什麼我不知道,不過他的能力還不至於強大到在短短一段時間裡,就讓大巫女意識體灰飛煙滅的地步。他大概是把大巫女困在了分館裡,卻一時沒辦法拿她怎麼樣,又想避人耳目,這才——”
“快帶我去!”林三酒眼睛都亮了起來,“分館外面看守的人多嗎?”
這一點,連季山青都不大清楚。因爲分館被搬去的地方,離原地點足有十萬八千里;即使對以速度著稱的意識體來說,那也不是一個短距離。
如果在意識力星空中一直趕路,她留在末日世界裡的身體就得一直保持沉睡狀態。這放在平時倒沒什麼問題,偏偏還有個人偶師在不斷催命——據波西米亞說,這段時間裡人偶師似乎始終沒有停下腳步,不知道他的終點到底在哪裡,只是在她出去的時候,他又送來了一隻紙鶴,叫他們不要耽誤時間趕快跟上去。
怪不得他沒有發覺異樣——按理說,要是他在原地等來等去總是等不來人偶,那麼潛心一留神,就會發現他的人偶正躺在地上不斷蹬腿兒呢,那時林三酒可就麻煩大了。不過既然他自己也在一路前行,那麼人偶們還沒有趕上來,也就顯得很正常了。
聽說人偶師也在外面的時候,季山青眨了眨眼睛,神色上沒有一絲波瀾,只是卻又往林三酒身邊靠了一靠——林三酒想起他以前害怕人偶師的樣子,十分不忍心地摸了摸他的腦袋。
波西米亞撇了撇嘴,完全是下意識的。
“外面是什麼時候了?”林三酒一點兒也沒有察覺她的神色哪裡不對,考慮着說:“該是快天亮了吧?”
“已經天亮了。”波西米亞耷拉着眉毛,活像個老太太:“真是煩人,一進來就遇見了那種人,想想都叫人心累……以後都不必再和那種人、那種事打交道了纔好呢。”
看來她還是沒有放棄“皈依”的念頭。
林三酒的思緒又不由飄到了餘淵身上,接下來,又猝不及防地想起了人魚養成液——因爲它的名字裡有一部分,就叫做“another way”。
一個又一個她的朋友,都在權衡、思量和掙扎中,紛紛倒向了現有人生之外的選項,即使那意味着他們要拋棄掉許多東西;他們都在尋找、接受另一種途徑作爲解答……是她固執得錯了嗎?
“姐姐?”禮包輕聲叫了她一句,將她喚回了神。波西米亞也正看着她,等她繼續往下說。
“這樣吧,”林三酒想了想,“我不能拖着一直不去找大巫女,也不能拖着一直不去找人偶師。好在這兩件事可以一起辦,並不衝突……你出去以後繼續趕路,讓那兩個人偶帶着我的身體走;至於我的意識就留在這裡,和禮包一起去找大巫女。”
她擔心波西米亞不拘小節,貓醫生又往往在奇怪的地方缺乏正常人類的觀點,忙補充了一句:“我可以先跟你出去一趟,把人偶師那個臥榻拿出來解除卡片化。到時你把我放在臥榻上,可別拿個繩子隨便捆着我,萬一血液長時間不流通,肢體可是都要受影響的。等你覺得路程差不多快到頭了,你再進來接我。”
一聽說她提出要睡在人偶師的臥榻上,波西米亞看她的眼神裡,都多了一層新的敬佩。帶着“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就是該欠頓打”這樣的氣氛,她和季山青不尷不尬、目不相視地打了一聲招呼,就果然和林三酒一起出去了。等她再次把林三酒送回意識力星空的時候,季山青還在原處,雲淡風輕地等着。
“你是姐姐唯一進出星空的途徑?”
明明已經問過一次了,他又確認了一遍。
波西米亞嗯嗯啊啊地應了。
“好,”季山青挽住了林三酒的胳膊,衝她揮了揮手:“那我們走了,你路上也小心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