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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本來就不怎麼會開車的人,要在昏暗夜色中的馬路上左衝右撞不說,雙腳之間還有一團毛茸茸的東西,正在鑽來鑽去地檢查座位底下——這簡直是一張車禍處方單;果然沒過上兩分鐘,這輛卡車就像一心尋死似的,在波西米亞的一聲驚叫裡,直直衝向了前方的公路護欄。
多虧一人一貓反應快,一見護欄迎着車頭撞了上來,頓時一左一右地撲了出去;波西米亞打開了車門、貓醫生擊破了車窗,縱身一躍,彼此都骨碌碌在地上滾了好一段距離——他們剛剛穩住身子,正好聽身後轟然一響,卡車頭就深深地吃進了護欄裡,在飄蕩的撞擊迴音中,一起歪扭着變了形。
“你在油門旁邊來回亂竄什麼——”
眼見着交通工具毀了,波西米亞趴在地上,一句抱怨剛說了一半,目光對上了夜色裡一雙貓眼,這才突然想起來自己是在和貓醫生說話:“啊,真對不起!您別在意,我、我剛纔還以爲您是林三酒呢。”
胡苗苗不太高興,但還是保持住了風度:“下次請你注意一點。我難道就喜歡在別人腳下待着嗎?我也是爲了要看看車上有沒有危險啊。”
“是,您說得對,是我不知好歹了……剛纔有什麼發現嗎?”
小貓沒急着回答。它時刻不忘整理儀表,回頭舔平了背上翹起的毛,才問道:“我現在看着如何?”
“威儀堂堂!風姿過人!一見難忘!”
“嗯,原來你是這個類型的。”
貓醫生一邊打理自己的毛,一邊看着遠處冒起了黑煙的卡車,答道:“你放心,我剛纔檢查了一遍,到處都看起來很正常,那個司機很可能是死於別的原因。我以前也聽說過連環車禍中,司機死於驚嚇導致的心臟驟停的案例……可惜不能給他驗屍看看。唉,白嚇自己一跳,還可惜了這輛卡車。沒了它,我們只能靠四隻腳走進城裡了。”
“這麼遠的路程不能讓您自己走!不嫌棄的話,請坐在我的肩膀——”波西米亞還有一個“上”字沒說出口,忽然只覺余光中有什麼東西一動,立即轉過了頭。
夜色中,歪歪扭扭陷在護欄裡的卡車上,一側車門正慢慢地朝外打開;車的鋼鐵框架被撞歪以後,門再被打開的時候,就發出了“吱呀呀”的響聲。
兩雙目光都凝在了逐漸張開的車門上——那是駕駛座一側的門,不知剛纔是什麼時候關上的;此時在沒有一絲風的夜晚裡,它像是被推開的一樣,緩緩露出了彷彿是黑幽幽深洞一樣的駕駛室。
……既看不見推門的手,也沒有腳從車裡踏下來。
只有車門還在一點一點地被勻速打開,越張越大,好像馬上就要鑽出來一個體型龐大的東西一樣。
胡苗苗被驚得又發出了一聲低低的貓音:“風吹的嗷……?”
如果對方不是令人尊敬的貓醫生,波西米亞早就對這種僥倖心理冷笑起來了——她此時卻還是低聲又有禮貌:“……從車內往車外吹的風嗎?何況門這麼重。”
那一條貓尾巴登時粗了好幾圈:“那是什麼!不管了不管了,還不趕緊走!”
……還行,就算嚇得手足無措,它也沒忘了把聲音放得極低,像是喉嚨裡的一陣咕嚕。
波西米亞半矮着腰,目光緊盯着前方卡車。因爲不敢轉頭把後背亮出來,她只能和貓醫生一起,一步一步地在公路上朝後退——來時的路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回去了,前路又被卡車給攔住了;好在她還記得,剛纔來時路上經過了一條岔道,距此不過數百米。
在一人一貓眼也不眨的視線中,卡車門在開到了最大限度時,終於一動不動了。
從洞開的駕駛室中,還能隱約可見座椅的一條邊、半個儀表盤、半個方向盤……模模糊糊地沉浸在一團幽暗中,唯有從擋風玻璃裡透出來的一點昏光,略略染出了顏色深淺不一的大致形狀。
看起來沒有任何異樣。
“好、好像沒人……”貓醫生的夜視能力更好,小聲嘀咕道:“也沒有其他會動的東——誒?”
波西米亞一震,目光下意識地從駕駛室迅速劃到了貓醫生身上,緊接着又掃了回去——當她的目光再次落在卡車上時,她不由自主地也發出了同樣一聲“誒?”。
“你……你也發現了?”胡苗苗聲線發顫地問道。
……波西米亞懷疑自己看錯了。
貓醫生說得對,駕駛室裡的確什麼都沒有,沒有人,沒有肉豆芽,也沒有墮落種;唯一一點不對勁的是,當她再次望向駕駛室的時候,她感覺……她感覺駕駛室“滑出來”了一點。
剛纔明明只能看見一條指頭那麼寬的座椅邊緣,現在卻能看見半個巴掌寬的司機座位了;方向盤露出了大半個,幾乎快成一個標準圓了。擋風玻璃無視了框架約束,竟無聲無息地挪了出來,半邊都與車門玻璃重合了,後視鏡、儀表盤……都跟着一齊從車門裡往外滑了出來,越來越多,越來越明顯。
“是整個卡車的內部!”波西米亞悚然一驚,彎腰一把撈起貓醫生,轉身拔腿就跑:“那輛卡車的內部——整個內部——都要從車門裡出來了!”
就像是一個鋼鐵架子裡貼着模型一樣——不,這個比喻還不夠精確;或許該說,鋼鐵架子裡是一個立體3D投影,什麼座位、油門都是投影的一部分——現在,這個立體3D投影活了,正在開門下車。
貓醫生趴在波西米亞肩窩,只露出一個頭,死死盯着後方。
那個“立體3D投影”剛一碰觸到地面,就像是炎夏時分的柏油路面一樣,微微地融化變形了——剛纔還是規規整整的卡車內部構造,現在迅速含混模糊起來,成了一團顏色骯髒、沒有形狀、線條糾纏的東西,再也分不出哪兒是拉桿、哪兒是腳踏板了。
一脫離卡車,那團東西就像人似的立住了,轉向了波西米亞的背影。
“它好像想要追上來!”小貓哀鳴了一聲。
波西米亞回頭一看,差點被那東西嚇得絆了一跤,腳下速度立刻更快了。
“那是什麼鬼玩意?這個世界怎麼還有這種不講理的事?我不想去救林三酒了,她應該來救我纔對啊啊啊——”
伴隨着她急速奔跑時拉長的尾音,一人一貓撲進了一條山洞隧道里。
寫完了,終於可以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