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夏樹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分居,其後他和姐姐凌春榆隨着母親一起生活了幾年,直到某一天,母親突然不知所蹤。
沒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未成年的姐姐用稚嫩的肩膀拼命承擔了兩人的生活,長姐如母,逐漸替代了凌夏樹心中對母親的印象——雖然這個印象本來就非常模糊。
然而當姐姐陷入深沉的昏迷後,每次從醫院回來,深夜裡只剩他一人在疲憊地獨自行走的寂靜街道上的時候,或者當疼痛和絕望折磨得他快要無法承受的那一刻,那張模糊的臉孔偶爾也會悄然浮現,腦海中勉強存留的一點幼年時關於母親的記憶,彷彿寒夜中微弱的路燈,雖然沒有溫度,至少還能給人一絲慰藉。
但他從沒想到,自己會在這樣一個除了調度中心的工作、其他社會角色幾乎都是假象的‘功能性’小城市,捕捉到那張本以爲已經快要遺忘的臉孔。
那一瞬間,彷彿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沸騰,都在極度渴望地呼喊,所有細胞的尖叫聲從全身不斷地向他的大腦聚集,最終彙總成爲一個統一的聲音——
“媽媽……”
本能的呼喚下意識地從他的口中逸出,雖然被調度中心的外牆遮擋着、僅僅只是靠「不滅潛伏者」子蟲的大量數據所形成的間接影像,但是在看到那個身影的一瞬間,毫無理由地,他就完全確定,自己找到了她。
“啊?”
周瑞禮驚訝得嘴都有點歪了,在這最終戰鬥即將打響的緊張時刻,突然對着空無一人的牆壁叫媽媽,這是發什麼神經呢?
難道是A.I.攻擊?
轉念一想,周瑞禮的表情又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WIRE.SHOCK」的線纜如同孔雀開屏一樣展開,從戰鬥模式變成了探測模式——
他能夠取得今天的成就,「WIRE.SHOCK」的特殊之處功不可沒,這個A.I.利用了矩陣世界‘線纜’這種材料模板的代碼BUG,能夠讓他無需權限就能輕易獲得很多在‘線纜’中傳輸的信息,另外如果他把「WIRE.SHOCK」的‘查詢’功能全力開啓,那麼周圍的‘線纜’材質都會被他感知甚至短暫控制到,用來做偵查和襲擊都很好用。
然而結果卻是一無所獲,周圍沒有發現任何agent或者隱世的人。
“媽媽……”
凌夏樹夢遊一樣再次低喃,彷彿被無形的力量牽引着,身體前傾、下意識地想要邁步——然而下一刻他就狠狠地咬住自己下脣,瞳孔中激光一樣熾烈的星芒一閃而逝,表情再次變得凜然而生動起來。
——他靠着自己的意志力,直接鎮壓了全身傳來的那種瘋狂地想要去往媽媽身邊的渴求,重新恢復了清晰的思維。
又一個‘巧合’嗎?
凌夏樹催動着體內的源初B.B.D蒐集關於自己身體的資料,除了細胞新陳代謝速度突然小幅增加之外,沒發現任何異常信號,神經系統也沒有查找出任何致幻物質的特徵碼,就彷彿他真得是在分離了幾年之後,偶然在一個鄉下地方遇到了自己的母親。
然而即使不用精通數學也知道,這可能性低到幾乎不存在。
模糊的感知中,‘媽媽’的身影似乎在這沉重的雨幕前躊躇了一會兒,隨後還是打開雨傘、瑟縮着走進了雨夜之中。
‘看着’這一切,凌夏樹的心臟像是被猛地揪了一把,瘋狂地疼痛起來。現在他的狀態像是被撕裂成了兩個人,他的意識很清醒,能夠冷靜地思考、判斷,他的身軀卻像是瘋了一樣,哀嚎着,尖叫着,不顧一切地想要讓他去到媽媽身邊。
“嘿,小子,你沒事吧?”
周瑞禮一邊警惕着周圍,一邊開口呼喊凌夏樹,「WIRE.SHOCK」舒展着全部線纜探查,讓他看起來像是被吊在詭異蛛網上的蟲屍,
“我沒事……周先生,我有一些很在意的發現,必須前去調查清楚,”
凌夏樹很快做出了決定,回過頭,年輕的臉孔嚴肅而陰沉,沙啞的聲音平靜地對周瑞禮開口。無論真相如何,自己剛纔出現的‘確定感’是無法否認的,媽媽是自己在世上除了姐姐之外唯一的親人了,這件事他必須去調查清楚,“具體情況,等事情結束我親自去向費爾南先生詳細說明。”
“啊?”
周瑞禮聽到凌夏樹的話,差點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聽:“你有一些……很在意的發現?所以要離開?”
他的臉色有些難看,這一刻,這位性格有點不着調的大佬真得有些動怒了——雖然在普通成員中名聲不顯,但他們幾個可是隱世裡貨真價實的大佬,看在費爾南的面子上,紆尊降貴來給個菜鳥小子辦私事也就罷了,此刻有心栽培、想帶領凌夏樹進入真實世界逛一圈,換個新人恐怕都激動得哭出來了,結果呢?
人家說自己有事要先離開!
“呵呵——”
周瑞禮氣到都笑了,只覺得胸中充斥着無盡的荒謬感,然而還沒等他說什麼,凌夏樹已經大步來到走廊門口,默不作聲地直接揮手甩出一組震撼彈,當閃光和巨響充斥了走廊之後,他微微弓起身子,橙色的印刷電路圖案從皮膚之下泛起,如同捕食的猛獸一樣高速衝入了走廊。
從凌夏樹自己的角度來說,眼下這件事雖然是隱世的大危機,但從頭到尾他都只是跟着增長見識,本來也不靠他當主力,離開也不會造成什麼嚴重影響,只是要回頭跟費爾南好好解釋一下了,畢竟這位大佬確實對自己不錯。
心中一點愧疚一閃而逝,凌夏樹直接撞碎了走廊盡頭的窗戶,躍進了暴雨如注的夜空裡。「瘋狂希望」悄然從調度中心的外牆中探出半個身子,伸出爪子輕巧地接住凌夏樹下落的身軀後、無聲地沿着牆壁下滑,依然還融在牆壁裡的另一半身軀完美地提供了合適的阻力,當凌夏樹落地的時候,感覺就像是原地跳了一下似的。
不過此刻他沒有心思去誇獎「瘋狂希望」的技術,剛一落地,就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衝進了雨幕籠罩的街道中。
媽媽……
凌夏樹全身細胞的尖叫聲緩解了一些,越靠近感應中的那個身影,潮水般的喜悅感就越加強烈,無法控制,以至於他奔跑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直接在雨幕中劃出了一道明顯的軌跡。
然後,終於在某一刻,他追上了那個身影。
……
……
嘀,嘟。
那個流浪漢玩‘放老鼠’遊戲的城市裡,某個幽暗的地下室,正閉着眼睛全力入侵備份數據庫的‘藍先生’突然停止了動作,不顧被agent發現的風險,直接中斷了入侵的過程,甚至連清掃尾跡的工作都完全放棄,殘存的一隻眼睛,死死地盯住一個掛在自己潰爛鏽蝕的身軀上、剛剛發出異響的笨拙沉重的老式尋呼機。
表面被膠結的污垢覆蓋大半、多少年來一直像垃圾一樣毫無動靜的尋呼機,此刻那破裂的屏幕正微微發光,簡陋的印刷液晶塊依次閃爍,像是在搜尋信號。
“這不可能……”
‘藍先生’無法抑制自己的強烈情緒,以至於深潛者的形象毫無遮掩地展露了出來,潰爛的傷口中肋骨都隨着他劇烈的心跳明顯地躍動着,臉上的表情複雜到極點,然而很快尋呼機屏幕上的液晶就停止了閃爍,組成了一個粗糙的代碼:M255。
轟!
伴隨着一聲巨響,‘藍先生’面前的傢俱全都變成了碎塊。
“讓‘碎——”
他打開了和深潛者們聯絡的頻道,剛要指派某個實力強橫的屬下,卻頓了一瞬後,改換了人選,“派那個玩雜耍的去位址座標XXX,給我帶回一個人來……記住,絕不允許傷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