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劇院內,背景幕布有如星空漆暗,那金色的舞臺在光暈裡緩緩升起。
纖柔腳背弓起,輕踩在舞臺,一位位身着金色星屑絲襪的少女,悄無聲息而又華麗的登場,那如盛夏橙果的裙襬搖曳,動人的身姿在舞曲中舒展,展現柔美的身體曲線,生命的青春和鮮活,有如世間最爲美麗的存在,讓觀衆驚歎。
自從聯邦內的衝突停歇再度恢復穩定後,中央星域再度引領起時代的風尚和浪潮,但如今的審美明顯區別於薔薇聯邦早期延續下來的精靈風味,而是獨取自‘金焰之花’伊賽妮莎名號中的金焰華貴之意。
摒棄藤蔓、花草、月亮、植物等傳統意象後,如今展現的審美風潮,就如那盛典上灑下的金箔碎屑般,將一切籠罩上熠熠的光彩,大膽,張揚,外向,展現自我,等名詞詮釋着這股風潮的特點。
在現今的時代裡,勇氣、熱情、自由、外向、率真成爲最受稱讚的品德,而謙虛、刻苦、內斂、婉約、謹慎這些品質則處在鄙視鏈的下層,認爲是弱者、不合羣者的標籤。
這股風潮的掀起,一方面源自歌姬‘火山女王’普琳可可的性格偏愛,一方面源於中央星域居民本能的渴望,渴望以這種姿態重新恢復過去鼎盛的榮光。
歌姬的存在對聯邦而言有如靈魂,每個時代影響力最大的歌姬,幾乎可以左右國民的性格偏好,這在歷史上已經數次展現並記錄。
‘金焰之花’伊賽妮莎領導聯邦的時期,開放、包容、開拓、純真的品德是受到極大稱讚和流行的,而到了‘鈷藍之淚’愛繆拉琳強勢改革聯邦的時期,公正,冷靜,犧牲、堅定的品德則是社會上的標杆,吸引無數人走向追隨那位色彩級歌姬的道路。
舞臺上的一位位少女身着芭蕾短裙,她們一同叉腰旋轉、跳躍、那舒展的身姿有如天鵝,盡情而驕傲的展現自己的美麗。
劇院兩側,一排排小提琴手組成梯形的方陣齊聲演奏,他們神態沉浸,抽拉的琴弓宛如描繪名畫的筆觸,精心勾勒這世間最華美的線條。
奢靡華貴並非無用之物,它如那枝頭垂下的金色蘋果,稀有而鮮美,吸引無數生靈向它向上攀爬,而這同一流向的生靈步伐,也共同譜寫時代的浪潮大勢,摧毀那阻攔的藩籬和規矩。
在精靈們被排斥出聯邦的上層結構後,新時代的統治者們構築了新的潮流和價值觀,這是金色星屑鋪就的階梯,每上一層,就會獲得無數的誇讚和掌聲,讓人激動無比的沉淪。
出身卑微不可怕,只要你穿上那金色的短裙和纖細長襪,就能獲得和那些大小姐一樣的掌聲和傾慕,整個時代會爲華貴和美麗開路,而你只需思考在這舞臺上演什麼舞蹈即可。
科技的發展,使得原生相貌不佳的人也能在各種產品的加持下,獲得不錯的外表,學校、公司、官方會給予那些優勝者,登上舞臺展現的機會,過往的自卑和懷疑都會在鎂光燈照耀下融化,你就是此刻的目光中心,大家傾慕的對象,引誘下一個人登臺的榜樣。
經濟的運轉需要強大的消費來支撐,如果沒有需求就要創造需求,如果沒有慾望就要刺激慾望。
這股風潮在保守的傳統人士裡是如此叛經離道,可它在短時間使得中央星域的經濟急速上升,並由此產生巨大的文化吸引力,使得聯邦各個星域的孩子和年輕人對屏幕另一側的世界心生渴望。
每個人都想成爲更爲閃耀的自己,不是嗎?
中央星域無需花費巨大的代價來篩選和培養人才,它只需營造那個最華麗、金光熠熠的舞臺,就有無數年輕人和資本,如飛鳥般奔向那裡。
這裡是薔薇聯邦的首府,這裡是銀河間最閃耀的天堂美地。
……
雷聲陣陣,冷暗的雨絲敲打窗臺,紫羅蘭的窗簾聳拉在兩側,展露外面那灰幕籠罩的世界。
緹蘭坐在窗邊的高背木椅上,她一頭斜靠椅背,閉目沉睡,青絲長髮滑過肩頭,散在暗藍的古典衣裙上。
窗戶半掩,偶爾有雨絲隨風聲飄入,打溼少女後背的髮絲,而她依舊安睡,沒有醒來。
如此,直到天色漸暗,室內的硬木桌上亮起一盞暖黃的燈光。
少女身姿大半籠罩在陰影裡,只有膝蓋上的裙襬和那輕放的手指爲燈火映照,反射出少許柔和的光暈。
夜越來越深,外面的雨絲漸漸停歇,四下寂靜。
這時,那黑夜中一雙眼眸睜開,即便是夜晚裡,那對眼眸依舊是如此美麗靈動,彷彿有千言萬語在其中流淌,讓每一個見到的人沉淪。
宛如漆夜的幽蘭般,這位少女緩緩醒來,她站立起身,隨後雙膝跪在木椅上,遙望外面那無星的夜空。
在很多人眼中,這大概是頗爲冷寂和孤獨的景色,不過在這位少女心間,這夜晚的寧靜,反而讓她有種馳騁的自由暢快之感。
不會有人打擾,不必遭遇各種目光的審視打量,不用在意各種凡俗規則,自由漫步於夜色下的曠野。
大家以前說自己是漆夜般的黑色歌姬,倒也沒有錯呢,少女心想。
這三年來,她越發減少了出現在公衆視野的頻率,距離上次全聯邦登報報道,大概還是她前往東部星區斡旋,讓雙方停止衝突議和。
儘管聯邦內各方的想法和追求不同,但緹蘭還是沒有忘記,如今她們都是人類文明的一員,第五紀元黑暗時代的倖存者後裔。
聯邦內部可以競爭,可以變革,但不該發生類似你死我活的爭鬥,況且現在的局勢並不穩定,即便中央星域佔據優勢,也不敢冒着巨大風險同時和東部星區、南部星區開戰,所以在緹蘭的加入和制衡後,雙方終於停歇下來,有了這三年的平穩。
對於大衆,甚至許多歌姬而言,第五紀元是遙遠無比的時代,幾乎可以忘卻的時代,但對在遺落星球經歷頗多的緹蘭而言,那個時代並沒有人們想象的遙遠,她甚至隱隱有預感,若是聯邦繼續沉淪下去,歌姬也有異化的危險。
因爲從最爲本質上而言,歌姬升起的王冠和漆黑太陽的王冠,是同樣的事物,這也是爲何,愛繆拉琳過後,聯邦上層都默默排斥新的日曜級歌姬誕生。
他們敬畏,也恐懼這種過於強大的力量。
在薔薇聯邦失去日曜級歌姬百年後,這個時代再次迎來了三位日曜級歌姬,布蘭琪、普琳、赫希婭,如今布蘭琪逝去,赫希婭隱居,普琳攜身側的衆多財閥集團,如日中天的影響整個聯邦,那外放的風氣和思潮,即便是身處翡翠裙的少女,也能感受到風中的灑落的金屑和熱量。
對於這樣的大勢浪潮,即便是同爲日曜級歌姬的赫希婭,也只能暫且退避,使其宣泄而過。
人總是會後悔,如果沒有鋼和火的淬鍊,就難以學會堅強,如果沒有經歷金銷名蝕的衝擊,就難以分辨真正的心願和嚮往。
如果說過去的緹蘭是那種過於溫柔善良,而溺愛孩子的母親,那現在的她已經知道,必要的風雨和歷練,纔是更好的選擇。
她不會阻礙普琳的舉動,也不會攔住那些渴望金光閃閃舞臺的飛鳥,哪怕明知這番旅途會有很多人受傷難過。
歌姬並非永生的太陽,也無法和搖籃之翼般永遠庇護人類文明,如今她能做的,只能是儘量讓年幼的人類文明成長成熟起來。
總感覺自己變得心狠起來了呢,緹蘭站立在鏡子前,緩緩梳理着身前的長髮,然後將其紮好。
‘——或許這就是成長的代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