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醒沉睡的人並不難,難的是叫醒一個在裝睡的人。
這倆姑娘堅持說“並沒有發生衝突”,“只是在就事論事”,陳子昂也拿不出證據說“你們就是在吵架”,因此也只能趕緊打斷說道:
“不管是牽手還是背,趕緊跑到神性那裡纔是正事!沒時間討論哪個更合適了!”
“說得沒錯。”夏紫璃微笑說道,“鈴奈,你有意見嗎?”
月宮鈴奈自然不會接茬,不然搞得好像她在故意和陳子昂對着幹似的,只是回答說道:
“我當然聽前輩的。”
三人便繼續前行。隨着距離晶簇山峰越來越近,晶簇的刺出頻率也越來越快。月宮鈴奈無暇去和夏紫璃勾心鬥角,只是操縱陰影不斷變化,在泥土層裡斬斷一簇又一簇的晶體礦脈。
地面忽然震動起來,只見前方的晶簇山脈上,突然衝下來無數的晶體怪物。
祂們有的兩足,有的四足甚至五足,外貌也是奇形怪狀,各自猙獰。陳子昂只是目光望去,立刻便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彷彿皮下有萬千小蟲在瘋狂蠕動,即將破開皮膚鑽出身體。
“這些怪物有問題!”月宮鈴奈提醒說道,“不能目光直視這些怪物!”
陳子昂連忙閉上眼睛,心裡卻是咯噔一聲。
不能看?那這還怎麼打?蒙着眼睛盲殺過去?
他這邊閉上眼睛,夏紫璃和月宮鈴奈就好辦多了。
前者抓住陳子昂的右手替他引路,另一隻手擡到與肩齊平的高度,白皙的掌心裡裂開一個口子,從中吐出大量綠油油的腐敗蟲羣,無聲無息地殺向遠處。
後者也張開櫻桃小口,往前方輕輕吹一口氣,立刻就有病態色彩的渾濁颶風從平地驟然生出,同樣挾帶沛然之勢卷向獸潮。
這些權能的位階和威力,都已經遠遠超過了尋常的“高靈視人羣”的能力範疇。若是在極北市圈施展出來,可以輕而易舉地造成巨大的人員和財產損失,但陳子昂此時閉着眼睛,她們又刻意收斂了力道,因此倒也沒有被人察覺,將那些晶化獸羣殺得節節後退。
終於抵達晶體山脈的底部,夏紫璃一拳將其崩碎,打穿出形狀不規整的通道來,然後帶頭鑽了進去。
月宮鈴奈推着陳子昂進洞,同時趕緊提醒說道:
“可以睜眼了,前輩。”
陳子昂睜開眼睛,夏紫璃也鬆開了替他引路的手,臉上神情並無任何變化,只是說道:
“應該就在前方一兩百米的位置,我繼續開路吧,你們跟着我。”
她閉眼感應片刻,隨後選定了一個方向,開始發力向前猛砸猛衝,硬生生在晶體內部打出通道來。
陳子昂連忙緊隨前後,同時默默心算步數。
大概走出七八十步的距離,前方的夏紫璃忽然消失了。
不見了?
陳子昂回過頭去,時刻緊跟在自己身後的月宮鈴奈也不見了。
兩人的驟然失蹤,讓他感到有些不安,但也僅僅是不安而已——畢竟在此之前,自己一直都是獨身執勤的,也早就習慣了在沒有支援的情況下應對異變。
當下沒必要去尋找她們,只要能阻止神國展開,一切危險都會迎刃而解!
他閉上眼睛,默默開啓自身靈感,很快便選定了一個“直覺裡最危險的方向”。
隨後召喚出陰寒之鐮,嘗試在晶壁上切割。
切割的效果很差,鐮刀撞擊在晶壁上面,只是彈出了大量的火花。顯然,專門用於“獵殺生命”的死亡鐮刀,對這種非生命的金屬並沒有特殊效果。
陳子昂思索片刻,又掣出曼陀羅法劍來,這次倒是如熱刀斫冰,很快就把前方擋路的晶體斬開並融化了。
興許這些如金屬般的晶體,實際上也是怪異的一種,在曼陀羅法劍的斬殺範圍內吧。
就這樣如礦工般開掘前行,不知過了多久,總算是挖掘到了神性所在的中央洞室。
這裡是一處穹頂尖銳的內部空洞,直徑差不多在五米左右,高度則達到了幾十米。
洞室之內別無他物,只有一尊半跪在地的雕像,看雕刻風格似乎是個女性,雙手捂在胸口的位置,看錶情似乎在忍受極大的痛苦和折磨。
陳子昂垂落視線,仔細地看着她的臉。
沒錯,是水原紗織。
但應該只是外表相似,因爲水原紗織的“人性”,在神國展開之前就負傷而死了。
……
等等,真的是這樣嗎?
看着水原紗織那哀傷乞求的神情,生出惻隱之心的陳子昂突然意識到:殺死人性,神國展開;殺死神性,神國墜落……這些並非是經過長期驗證的事實,僅僅只是從別人那裡聽來的情報。
如果不完全正確呢?或許有例外情況呢?比如說,萬一,這具水原紗織的雕像,其實就是她的人性意識呢?
那自己這一劍刺下去,就是在殺死一個無辜者。
若是以前的陳子昂,此時或許要猶豫很久。但如今的他只是稍微遲疑片刻,很快又下定了決心。
正如之前從夏青瑜那裡感悟出來的道理:人這輩子會有很多想要的事物,但在現實不容許兼得的情況下,就絕對不能“既要也要還要”,而是應該果斷選擇對自己更重要的那個。
在“可能誤殺水原紗織”,以及“保護月宮鈴奈、夏紫璃、拯救極北市”這二者之間,他必然也只會選擇後者!
想到這裡,曼陀羅法劍已然高高舉起,隨後利落地刺入水原紗織的胸膛。
她的身軀逐漸開裂,裂縫如蛛網般蔓延全身,隨後又擴散到周圍的整個洞室,最後是整座晶簇山脈都在搖搖欲墜,陷入到某種即將崩塌的危險狀態中去。
………………
陳子昂從暈眩中突然醒來。
他看到自己正躺在移動病牀上,被人往救護車的方向推去。
前方不遠處的夜色下,阪口工業博物館的方向騰起了巨大的火光,五六輛消防車正停駐在博物館的附近,高壓水龍朝建築內部洶涌噴射。
“等等,你不能起來!”不顧醫護幹員的阻攔,陳子昂已經從移動病牀上跳了下來,飛快打量了一下四周。
“那兩個人呢?”他疾聲問道。
“啊?”這位醫護人員一臉懵逼,明顯不知道“那兩個人”究竟是誰。
陳子昂也立刻意識到自己問得不夠清楚,連忙詳細描述說道:
“一個身高一米六左右,挑染的褐色頭髮,穿着精緻時尚,笑起來很甜的姑娘;另一個是金髮……”
“她們都沒事。”旁邊夏青瑜的聲音打斷了他。
這位身材高挑的美人披着一件大衣,冷漠地出現在陳子昂的身後,視線望向阪口博物館的通天火光,但眼中依舊毫無溫度——那雙漆黑的眼眸似乎能吸收一切的環境光線。
見夏青瑜抵達此處,陳子昂先是下意識地鬆了口氣。
無論如何,鈴奈和紫璃沒事就好。
但他很快又想到水原紗織的事情,冷笑說道:
“領導,能不能麻煩你解釋一下?什麼叫‘她必須死在我的面前’?”
夏青瑜神情淡漠地說道:
“我沒什麼好解釋的。況且……這件事對你有利無害,不是嗎?”
下一秒,她的衣領就被陳子昂一把攥住,整個人硬生生被提了起來。
“夏青瑜。”陳子昂強壓怒火,“能不能幹點人事?”
“不要把你身邊的人都當做棋子!爲了達到你所謂的目的,就去肆意地欺騙、算計,甚至是毫無憐憫的犧牲掉!”
“否則遲早有一天,你會變成徹頭徹尾的孤家寡人!你明白嗎?不會有人在意你的!”
“陳子昂你做什麼!”遠處傳來結城出雲的吼聲。這位夏青瑜的忠實家臣已經踏步衝來,瞬息間便逼近身前,一拳轟向他的胸膛。
陳子昂右手仍然提着夏青瑜,左手看也不看用力一揮,巨大的黑霧鐮刀浮現出來,結城出雲連忙急停後退,否則就要被當場斬爲兩截。
等她重新穩住身形,就看見陳子昂已經鬆手,將夏青瑜放了下來。
“這次是我衝動了。”他拿起病牀旁邊的衣服,冷漠地披在身上,“違反單位規定,對上司動手。無論扣薪、停職還是開除,都隨你。”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夏青瑜看着他的背影,右手默默地整理衣領,臉上並沒有任何笑容。
“孤家寡人……”她面無表情地輕聲自語,隨後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