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陽城外,隨着鳴金收兵的鐘鼓聲響起,大食人頓時似潮水般轟然散去。
已經一天一夜沒合過眼的守卒,總算能夠緩上一口氣。
有的人甚至還沒等到主將吩咐,就已經疲乏地一頭朝着地上栽過去,陷入了酣睡當中。
所幸,大食人也大多精疲力竭,否則回頭再來上一次,守卒不死也得脫層皮。
天寒地凍,這樣的天氣要是在空地上睡着了,得場重病都算是輕的,守將只能令尚能有一戰之力的士卒將同僚搬去營房,好歹還能保住性命。
望着即便是在夢裡,依舊時不時皺起眉,惶惶不可終日的士卒,守將嘆了一口氣。
不知不覺,由車陀人千里突襲爆發的這場戰爭已經持續了快大半年。
車陀人似乎是爲這場仗已經準備了許久,從一開始便勢如破竹,僅僅不到半年的時間,就一路攻克了上谷城和西部四鎮,也導使獅俞國部署在西側的防線徹底淪落。
不僅如此獅俞人還要面對死對頭的威脅,也不知車陀王用什麼好處打動了大食王,大食人趁兩軍交戰,大肆挑釁獅俞國北方六鎮的守軍。
更是趁着獅俞王撤兵縮小防線的當口上,一舉出兵圍困北部防線的兩處重鎮。
他所在的下陽城便是其中之一。
西北兩線受敵,也迫使獅俞人不得不將戰線越拉越長,這也就給了對手機會。
大食人果斷出兵切斷了下陽城的補給線,如今下陽城中剩餘的糧食僅還能維持不超過七日,七日之內,倘若等不到援軍,下陽城淪陷是遲早的事。
身爲下陽城的守將,同時也是大食的老對手,他可不覺得自己會有什麼好的下場。
程斌陷入深思。
外有強敵環伺,內有奸臣當道,就連雲嵐國這樣附屬車陀國的小國,如今也敢對獅俞國蹬鼻子上臉地不斷挑釁,莫非當真是天要亡獅俞不成。
想到這種可能,程斌不寒而慄。
……
車陀望京。
不同於過去那烈火烹油的勝景,王宮中一片愁雲慘澹,裴妙德盯着手中那封不遠千里加急送來的軍情,陷入了沉思。
而如今有資格坐在殿中的,除了兩位年長實權的王嗣,剩下的都是被委以重任的輔國大臣,可以說這座文華殿若是塌了,車陀的天差不多也塌了。
“如今陛下在軍中遭遇了不幸,太子殿下更該拿出個章程,如若車陀的主心骨都不穩,又如何能夠指望其他大臣呢?”
見裴妙德依舊是沉默不語,裴守諤終於坐不住站起來,對着裴妙德勸道。
這十年的打磨,已經讓這位二王子認清現實,雖然坐不上那張至尊寶座,可憑他王嗣之尊,想要富貴安樂過一世卻是再簡單不過了。
況且,裴妙德和他們兄弟倆不一樣,只要不觸及到自己的底線,便是曾經和他搶奪過太子尊位的兄弟,依舊能委以重任。
…
當然,也有可能是他自信兄弟倆翻不起什麼浪花。
像車陀王軍中遭人暗算的消息,裴妙德根本沒有打算慢着自己這個二哥,軍情一到手,就順手塞給了當時正在彙報政務的自己。
其他幾個大臣聞言,端是大驚。
即便這些年裴妙德的作爲有目共睹,將來必定是一代賢王,可和如今雄才大略的車陀王比起來,無論是威望還是地位都差遠了。
如今這位車陀王在許多車陀人眼裡,可是能和開國君主相提並論的一代聖王,對於他的敬畏和崇拜幾乎等同於神明。
這樣一位地上神王被暗算偷襲,消息要是傳出去,不知道要捅出多大的簍子。
“此事萬萬不可以傳出去!”
還沒等裴妙德開口,大將軍和老太傅就一口同聲說道,同時還不忘警惕地瞥上裴守諤一眼。
“本宮不是那種亂來之人,自然清楚此事的重要。”
裴妙德也不是傻子,叫幾人過來其實也是他心裡已經做出了決斷。
“千佛寺的七品青蓮可解厄難,若是能送到前線,或許可以解父王燃眉之急,只是這一路上兇險難料,本宮遂決定親自去前線。”
“太孫尚年幼,不得監國,可以令太子妃持本宮印璽,王兄與諸位愛卿共輔國事,切莫泄露了本宮離京的消息。”
裴妙德說的話端是令三人吃了一驚。
幾乎不假思索,老太傅就跳出來反對道。
“殿下是萬金之軀,日後繼承大統,衆望所歸矣,倘若路上遭遇不測,那車陀就是在同一天喪失了陛下和太子,若是被有心人把消息捅出去,必將引起天下大亂,萬不可輕易涉險啊!”
裴守諤也同樣是神色複雜。
如今大王子被囚禁,父王生死難料,這位太子又要以身涉險,這麼好的機會,他當真如此相信自己嘛?
就連裴守諤自己都不知道他會不會動心。
“不如還是讓臣去護送罷!”
出乎意料,裴守諤主動要接過這個使命。
“並非是本宮與王兄客氣,只是這一路兇險,王兄即便自恃鎮器傍身,也未必能夠將蓮臺安穩地送到,別忘了,父王身上也是持有鎮器。”
裴妙德搖搖頭。
從聽到車陀王受暗算,昏迷不醒的時候,他就知道這是妖魔們出的手。
憑二哥的修爲,騎馬打仗或許還能湊合,遇到妖魔那和去送死又有什麼區別?
普天之下,唯有自己和雲瑤尚且能一戰。
不過,一來讓兒媳獨自去軍中給公公送東西成何體統,二來總有一個人要留在宮中防止妖魔狗急跳牆,思來想去沒有比自己更合適的人選了。
可即便裴妙德這樣解釋了,大將軍依舊不能接受。
他是裴妙德的親舅舅,善音王后的大哥,他深知自己今日倘若是同意大外甥的話,明兒自己那個小妹就能打上善府。
到時候事情泄露出去,別說是小妹,父親也都能夠把他打個半死。
然而裴妙德卻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思。
“本宮如今心意已決,此事切莫要告訴母后,至於如何湖弄過去,太子妃自然有辦法,你們幾個口風都牢一些。”
自始至終,裴妙德根本就沒有和他們商量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