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你說幽窗棋罷,再吐衷腸 2
韓君墨手裡拿着歐陽給他的檢查單子,走着走着,心裡咯噔一下,步子便慢了下來。
歐陽有心提醒他,今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看到他臉色變了,到底是收住了話頭。
快到辦公室的時候,韓君墨倒是加快了步子,就聽到有人在說話。是護士,攙着明奶奶,坐在長廊的木椅上。看情形,明奶奶的情緒已經穩定多了,只是那渾濁的眼睛及灰暗的臉色,顯出她此時的狀態並不如人意。
明奶奶看見他,眼睛一亮,臉上寫滿了焦灼,急忙迎上來,絮絮叨叨的和他說,快去追晴晴,別讓她再走丟了……
在這寂靜無聲的長廊裡,韓君墨已經不知該和奶奶說什麼,又如何去說。明奶奶的眼睛,一錯不錯的盯着他,像是生怕他不相信她,或者拒絕她的要求。
他張了張嘴,手到半空中,卻又停了下來,緩緩的收回去。
他點點頭,說:“奶奶,您放心,我一會兒就去找她。”
明老太太聽了,這才吐了口氣,笑眯眯的看着他,眼裡有說不出的東西。
“奶奶,您在這裡等我一會兒,有事您就找歐陽。”韓君墨看了一眼歐陽,示意他陪着明奶奶。
“去吧。”明老太太靠着椅背,“奶奶在這兒等你……”
韓君墨掩上了辦公室門。
甘如茗給他倒了茶。
韓君墨看着杯子,乾乾淨淨的白瓷杯面上,畫了兩片銀色的荷葉。精緻也漂亮的杯子,他端起杯子,覺得這杯子太過輕巧,不由的用另一隻手去托住杯底。
“檢查結果已經看到了?”甘如茗翻了翻結果單子,溫和的看着韓君墨。
韓君墨的臉色有些沉,擡手按了下眉心。他並不意外的檢查的結果,卻還是難過。
甘如茗瞭解韓君墨的心情,可她也明白,作爲一名醫生,該說的話還是得說到位了。
“我已經跟你母親通過電話,詳細情況我也跟她做了說明。”甘如茗語氣平緩,見韓君墨沒有反應,又道,“老人家日後出現像這種記憶衰退、混亂的這種情況,次數會越來越多,情況也會越來越嚴重,君墨啊,你得做好打持久戰的心理準備。老人家現在需要的你們的關心和照顧。”
“是的。”韓君墨點頭,有那麼一瞬間,心裡某個角落像是被硬生生的撕開個小口子,不是不難過,也不是不累的,可他又打起了精神來,淡淡一笑,說,“童伯母,我知道。”
甘如茗望着他的眼,有那麼一會兒,才微笑說:“有事別總一個人扛着——你也需要有個人跟你說說話,累極了的時候,該有那麼個人兒。”
她說着,便順帶拍了拍韓君墨的手。
只是極細小的一個動作,卻又彷彿顯出不一樣的意思來,是親切,是疼惜,也是愛護。
辦公室外明奶奶爽朗的笑聲,和着文清輕聲說話的聲音,隱約的傳進來。
韓君墨聽到,甘如茗自然也聽到,微笑着說:“我們文清來了,君墨我們出去瞧瞧,看樣子,老人家跟她很是投緣呢。”
她站起來,握了一下韓君墨的手臂。
病房門突然響了兩下,甘如茗看向門口——此時甘文清正扶着明老太太進來,張口喊了聲“姑姑”。
“您跟三哥說什麼悄悄話呢,還讓奶奶在外面等着。”甘文清玩笑似的說着,話雖是問的甘如茗,眼睛卻是不冷不熱的看着韓君墨。
韓君墨的視線落在她的手上。
明奶奶牢牢的扣着她的手,彷彿怕一鬆手她就會跑了似的。
“小墨兒,你看,奶奶可一點兒不糊塗哩。”明老太太笑眯眯的,鬆鬆的皮膚顯出來的笑容溝溝壑壑,“奶奶怎麼會認錯呢?”
“是。”韓君墨點頭,上前扶了她,“奶奶,我先送您回家。”
“叫小歐送我……”明老太太看看眼前的男子,又看看那女子……心裡舒坦的,竟看不厭似的,“你們聊,你們聊,奶奶不瞎摻和。”
明奶奶的目光比她的聲音還要溫和。溫和到令他們心中一暖,全身都軟和了似的。
韓君墨跟甘文清對視一眼。
明奶奶從前總是記不清歐陽是個複姓,剛認識歐陽那會兒,張口閉口總是小歐小歐的。
“行了,我走了……”明老太太笑眯眯的拍拍衣服,還不忘吩咐甘文清,“晴晴,晚上跟君墨到家裡來吃飯,曉得伐?”
韓君墨剛要開口,甘文清扯了他衣角一下。
“奶奶,您慢走。”甘文清略站了站,擁住明老太太,老人家乾瘦的身體裡,依然帶着熟悉的,溫暖人心的力量,她沉默了片刻,說,“奶奶,您要保重身體。”
“好,好。”明老太太笑彎了眼睛。
“麻煩你了。”甘文清看向歐陽。
歐陽看了一眼韓君墨,見他沒有反對,便溫和的說:“甘律師,請放心。”
韓君墨看着明奶奶轉身走掉,身影消失在門口。歐陽掩了門,外面的走廊裡重新安靜下來。
“行了,你們兩個,都過來坐吧。”甘如茗笑了下,說着,也給文清倒了杯水。
甘文清端了杯
子在手裡,並不喝,只是摩挲着杯子,出了神……
甘如茗笑笑。
“能有你們兩個這樣的孩子。”甘如茗看了一眼手裡的杯子,“怎麼都對我這杯子感興趣?”
“啊。”甘文清應着,看了一眼韓君墨。
“丹丹自己做的。”甘如茗笑着轉了一下杯子,“統共就一套,她還嫌不夠好,我說那索性給我吧。”
甘文清捧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有葉片跑進口中,攜着茶葉的清香。
杯子是白底銀花,素雅沉靜,十分好看。起先還並不覺得,這會子,越看這杯子,便越它像極了它的創造者……丹丹是這樣子的,溫柔又俏皮,心善又手巧,樂觀又豁達。
真的是難得的好女子。
她是甘文清,這是她無論如何做不到,也學不來的女子的模樣。
她的脾氣非常糟糕,她的心腸非常冷漠,她不樂觀,也不豁達,跟溫柔這樣的字眼,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關係。她不手巧,她是連練幾個毛筆字,也會潑一地墨汁的那種人。
“怎麼樣,被小簡給訓了?”甘如茗笑着,叫伸腿碰了一下文清的布鞋。
甘文清笑笑,她腳上剛換了雙內聯升。
“他有時候真是太兇了。”她抹了一下鼻尖兒。
“不狠點兒能治住你?”甘如茗看着文清,半晌才嘆出口氣,“你說說你,好好兒的,怎麼就不能好好兒的照顧自己呢?”
“一個兩個的,還都有這個癖。”甘如茗挑了下眉,溫和的說,“好了,今日有君墨在,我就不說你了,道理你都懂,小簡鐵定也說的不少了,我也就不再累贅,免得你背後說我這個姑姑囉嗦死。”
“不敢。”文清眨着眼,擡手拂了一下劉海。
“直衝衝說話的是你,慣會說話的還是你。”甘如茗瞧她的樣子,伸手輕輕擰了她臉一下,笑道,“你這個鬼丫頭,叫我說你什麼好?”
“照我說,你的事也真得抓緊了,真想等着自個兒變成老姑娘?”甘如茗溫和的笑,“不會照顧自己,那就找個能照顧你的人。”
“那位就不錯。”甘如茗揶揄的笑。
甘文清聽到最後一句,心頭猛的一跳。她下意識的想要去看一眼韓君墨,終是生生的壓下這個念頭。
“等丹丹的慈善晚會搞妥了,叫上文博,一塊兒來家裡,我親自下廚祭一祭你們的五臟廟。君墨,到時候一塊兒過來,知不知道?”甘如茗微笑了一下。
甘文清沒有去看韓君墨,只是心中兀自一動。
“好,甘伯母。”韓君墨略低了一下頭,微微牽了下嘴角,“今天的事情,謝謝您。”
“謝什麼……”甘如茗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胳膊,“這些絮絮的話,咱們日後慢慢兒說。我這兒呢,到處都是消毒水兒的味兒,也就不留你們了。”
甘如茗繼續道:“你們兩個現在都沒車子,我讓司機送你們。”
“不用了,姑姑,醫院門口有出租,我們打個車就是了。”甘文清忙說。
甘如茗堅持了一下,便沒有勉強。
離開的時候,韓君墨請甘如茗留步,甘如茗玩笑說:“不送了不送了,就到這兒,不知道的,當你倆是什麼貴客呢。”
她說着,又囑咐了倆人幾句,多是一些素日裡要注意的狀況,這些韓君墨、甘文清都是清楚的,兩個人聽着,應着。甘如茗便不再勉強,讓他們離開了。
她站在原地,看着兩個人出了大門,身影漸漸消失在視線中,這才轉身回去。
“中北律師事務所。”韓君墨攔了車,跟司機說。
他打開車門,讓甘文清上車,自己也鑽進後座。
“你不回辦公室?”甘文清看着他,擰緊了眉頭。
“先送你。”韓君墨朝她微微一笑,轉臉看向車窗外。
甘文清沉默。
“腿,是不是因爲……”
“不是!”
韓君墨回頭看甘文清臉上的表情,知道多少脫不了干係,於是,他繼續道,“下次不要這樣冒失。”
甘文清吸了口涼氣,望着他。
韓君墨似乎知道她要說什麼,他看她,良久,才說,“是我逾越了,以後,我是說,萬一,生氣也好,罵人也罷,不要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
“韓君墨!”甘文清盯着他的眸子,一字一頓,“你現在……”
你現在,依然在逾越。
她忽然說不出口。
車內有短暫的靜默,司機一聲不響的開着車,彷彿一點都沒有留意他們的動靜。
韓君墨抹了下下巴。
他的手機在震動,他拿出來,看了一眼,摁掉。
“今天,明奶奶的事兒,謝謝你。”韓君墨這樣說着,臉上緊繃着的肌肉,並沒有因此而放鬆一些。
甘文清沒有接茬,這樣的話題,讓她和他,均有些心不在焉。
一路再無話。
車子停在中北事務所的停車位上,甘文清道了謝,打開車門便要下車。
韓君墨忽的一把拉住她的手。
甘文清怔住,臉有些熱,她回頭,看見他的眼裡有光在閃動。
“儘管已經確診了,可明奶奶,她說的對,她並沒有完全糊塗。她的記憶興許有些錯亂,可不止她……”
“你想說什麼?”甘文清的聲音很輕,她看着他,目光清澈,“三哥,你確定,你知道自己現在要跟我說什麼,究竟在跟我說什麼,你真的確定?”
她的聲音是少有的柔和沉婉,那麼清澈的目光,一瞬不瞬的掃過來。
韓君墨的下巴瞬時抽緊,他的喉嚨動了動,慢慢的鬆了手。
甘文清沉默了一會兒,下車,關上車門的那一剎那,她聽到他說:“甘文清,你告訴我,我應該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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