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你說笛聲如訴,費盡思量 16
她的手在他的掌心裡,他全身都熱烘烘的,掌心的溫度,迅速的傳遞給她。
燙。
韓君南掙開君南的攙扶,扣住了她的手腕子。他望着她,她的視線卻落在他的下巴上,此時他們靠的這樣近,他可以看見她長長的睫毛微微的顫動,像是一把小羽扇。
他細細的打量她,腦袋既沉又暈,呼吸也越發的急促起來。他是醉了的,他知道自己定然是醉了的……她身上的味道,有些獨特,卻又像是摻了旁的什麼,叫他下意識的想要靠近。
“甘文清。”他緩緩開口,語速極慢,“你……”
她擡頭看他。
他搖了搖頭……佈滿血絲的眼睛,像是隨時能迸出點兒血來。
甘文清的眼睛起了霧,眼眶酸澀的感覺讓她移開了視線。
君南在一旁按住了額頭。
“你呀……”他閉了閉眼睛,突然的抱住了她,額頭抵在她的肩上,莫名的嘆息了一聲,呼吸裡帶出滿滿的酒氣。
甘文清睜了睜眼睛,半邊身子都幾乎僵硬。
只覺得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給紮了一下,疼的厲害,也軟和的厲害。她本可以推開他的,可她沒有。無論如何,這樣的懷抱是極溫暖的。比她想象的,還要溫暖。
她靜靜的站着,由着他抱着自己。
“你呀……”他重複着,喃喃道。
他牢牢的抱着她,身體的重量也一併交了過去。醉醺醺的人,身子沉的猶如一塊巨石壓下來,她卻不敢動。
“怎麼樣,也不如她……不如……”
甘文清只覺得肩膀都幾乎麻痹了,他灼熱的體溫熨着她的,夜風一吹,又彷彿將這股熱度吹的消散。
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移開目光,喉嚨像是被什麼勒住了似的,緊窒的厲害。她吸了一下鼻子,說,“君南……他現在得去醫院。”
君南嘆了一口氣,看文清一眼,她的眼睛裡彷彿充了淚。
“回……家……”她聽見他輕聲說。
她難過。
韓君墨的身子在打晃,君南忙重新扶住他,連着喊了他幾聲,都得不到迴應。
肩膀上的壓着的那一處重力瞬時消失了,她覺得精疲力盡,冷汗浸着衣服,黏糊糊的貼着肌膚,不舒服極了。
“這樣不行,文清姐,你去幫我開一下車門。”君南把鑰匙丟給甘文清。
君南彎腰,搭着韓君墨的手臂,將他背起。甘文清抹了一下眼睛,忙跟上去打開車門。
……
韓君墨的房間很大,除了裡邊設了獨立的盥洗室,外間多是些必要的東西,根本找不到一件多餘的擺設。偌大的房間裡,也只能看見黑與白兩種顏色,也說不上好看不好看,只是勝在大方簡單。
甘文清替他蓋好了被子,關了吊燈,只留下一盞牀頭燈柔柔暗暗的亮着,她把窗戶打開了一點縫,去衛生間擰了一條熱毛巾。
她站在牀邊替他擦汗,酒意散出來,滿臉都是汗意。他皺着眉,呼吸很沉。她伸出手,停在他的額上,良久,又撫過他的面頰。有微風吹進來,窗簾被風吹的,輕柔的搖擺,和着並不透亮的月色,像是充滿了生命力,輕靈而美麗的翻飛。
好一會兒,廚房裡乒乒乓乓的聲音打破了這滿屋的沉靜。
甘文清嘆了一口氣,走出去。
她的手藝並不好,可比起“不食人間煙火”的韓君南,總算是強了那麼點兒。她脫了外衣,掛在架子上,就往廚房那邊過來了,然後,對一臉狼狽的韓君南說:“還是我來吧。”
君南嘿嘿一笑,鬆了一口氣的樣子,說:“我除了會煮方便麪,還是會煮方便麪。”
甘文清看了他一眼,打量着廚房,雖然是單身男人的住處,可收拾的非常整潔,東西也是非常齊全,冰箱裡還有些菜。可憐她非巧婦,雖有米,卻也定是無一場好炊。
她去洗水池洗手,對君南說,“你去吧,你哥待會兒該渴了。”
“真不要我幫你嘛。”君南笑眯眯的,搓着手,“姐,還好今兒晚上有你在。”
“我早知不聽你的出來,我原先跟人吃飯聊天,快活的不得了。爲了貪你一份兒筆錄材料,可算把自己搭進來了。”甘文清切着生薑,頭頂呲呲的冒汗。
君南摸着腦袋,呵呵的笑了,他看着甘文清洗淨了陶鍋,轉身走出去。
他回了下頭,沉吟片刻,叫了聲“姐”。
“嗯?”文清擡手抹了一下額頭,看他。
“你跟我哥。”君南微笑着,“不該是這樣兒。”
他們沉默的看着對方,好一會兒,文清吸了一下鼻子,笑出來,“那你覺得,我跟你哥,應該是哪樣兒?”
君南一時沒出聲。
該是哪樣兒,他也說不好,可總歸不是現在這樣兒。
他總記得他們站在臺子上一塊兒說相聲的情景。
那日是祖父的大壽,就在上房擺了几席酒,除了幾位小輩,並無其他外客。又在韓家內院裡,搭了座小巧的家常戲臺子,君然定了一班新出來的小戲,唱的是祖母生前最喜愛的昆戈之腔。
他們幾個小輩鬧着說,這戲排場好,戲文也妙,就是不夠熱鬧。衆人此起彼伏的叫道,得君墨給大夥兒來段相聲,這樣纔算熱鬧。
君墨想了下,說,不是我不讓大家盡興,這單口相聲說着實在是沒有意思。他們這些小輩便跟小孩兒一樣,說擊鼓傳花,傳到誰便是誰,不管是上臺子說相聲也好,給大夥兒說笑話也罷,怎麼着的,也得上臺走這麼一遭。
他們笑笑鬧鬧,祖父也不計較,幫他們擊鼓。說擊鼓,其實是祖父閉着眼睛,拄着柺杖,在地上敲了那麼一會兒。
時間到時,一方藍色的帕子,被文清抓在手裡。
他們起鬨,文清二話不說,上了臺子。
兩個人只是商量了一會兒,便擺好了架勢要開始。
並沒有時間讓他們準備自己的段子,東抽一段西抽一段的,都是老梗,可他們配合的十分默契,一點都不像是第一次搭檔。那是舒晴晴去世後,他第一次看見三哥舒展了眉頭,整個人又像是恢復了生氣。眉飛色舞又盡致淋漓,眼角眉梢都透着笑意。
他那時不過才十來歲,這一幕卻像是揮之不去似的,一直留在他的腦海裡。文清是自晴晴後,跟君墨最投緣的女孩子了,這是君然閒話時說的,他深以爲然。投緣不投緣他那時並不十分清楚,卻總能分辨出,那時候三哥待她,是與旁的女子不同的。
後來,文清又成了父親的學生,他總有點兒類似親上加親的興奮,心裡隱隱想着,這個文清“姐”,早晚會搖身一變,成爲他的三嫂。
卻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兩個人變得生分又客氣,客氣的叫人看不過眼……
陶鍋裡咕嚕咕嚕的翻滾着,白色的熱氣在廚房裡繚繞着,玻璃門窗上都染了一層白霧似的。
文清蓋上蓋子,脫下隔熱手套,說:“保溫杯裡我擱了點兒蜂蜜薑茶,你給他放牀頭,醒了就喝……我熬了粥,鍋裡燉的是沙葛豬骨湯,你也吃一點,這麼晚了,也該餓了……”
她洗了手,走出來穿上外衣,“我該走了,你早點兒休息。”
“我送你。”君南拿了車鑰匙。
文清只略沉吟了片刻,便說好。
……
第二天早上醒過來,韓君墨隱隱的覺得頭疼,嗓子又幹又澀,渴的厲害。牀頭的矮櫃上放着保溫杯,他拿過來,一打開蓋子,頗熟悉的味道。他怔了一會兒,一杯蜂蜜薑茶下去,額上就滲出汗。
他很快的洗漱好,走到外面,看見君南在擺桌子。
他走過去,坐下,看着面前這一碗分不清是米飯還是稀飯的白糊糊,皺了一下眉。
君南看他的表情,忙解釋道:“昨兒晚上還不是這樣,早上我熱了一下,就……”
韓君墨沒看他,摸着胃部,空空的委實難受。
“還有這……”君南皺了一下眉,“說是叫沙葛豬骨湯,我瞅着不就是幾塊地瓜嘛……”
韓君墨低頭舀粥吃,說:“你打算嘀咕到什麼時候?”
“昨天……”
韓君墨將粥喝光,拿起餐巾拭淨嘴角,說:“你打算在這兒待多久?三叔能真讓你不歸家?長點兒心,差不多了就收拾收拾回去吧。”
君南聽到這話,拿着湯匙的手停了下來,一時適應不了韓君墨的跳躍思維。他摸不着頭腦,便怔怔的“啊”了一聲。
韓君墨雙手扣在桌上,他看着君南,慢慢的說:“日後,家裡邊兒的事情,不必再勞煩外人。”
君南很容易的便清楚了韓君墨在說什麼,他放下手裡的湯匙。
“是,家裡邊兒的事情,咱不必勞煩外人,也犯不着。”君南點着頭,“是,她是外人。”
君南注視着韓君墨,韓君墨臉上平靜極了,他反問,“甘文清,她是外人?”
韓君墨略皺了一下眉,沒接茬兒。
“是因爲她是外人,你才託我父親叫她接田家這塊燙手的山芋,還是因爲,哥,你心裡,就只相信她。”君南說到這裡,倒笑了,“哥你明明知道我父親已經不再接案子了,你明明知道,找他的結果,最大的可能就是文清接手。”
“就田家那亂成一鍋粥的攤子,一個不小心就會惹了一身腥。要不是這個外人,可沒人心甘情願的蹚這渾水。”
“這邊兒說着人是外人,那邊兒又把棘手的事情通通丟給她……我是不清楚你們兩個人直接到底怎麼了,我也不想知道,我就只知道一條——哥,你忒不厚道。”
韓君墨揚了揚眉,君南素日裡有些沒正形,可正經做起事來從不含糊。
儘管君南今天話有點兒多,格外的多,可……
韓君墨這樣想着,呼出一口氣,暫且將腦子清空,他看着君南,半晌,站起來,說“走了”。
“哥!”君南叫了一聲。
韓君墨已經在低頭換鞋,沒回頭。
“這一桌子的,還有你牀頭櫃上的薑茶,都是文清姐昨兒弄妥了才走的。”
韓君墨“嗯”了一聲,根本沒等君南再說點兒什麼,換了鞋,很快的轉身出門去了。
隨着“咔噠”一聲,人已經消失了。
君南站到陽臺上,正好看見歐陽關了車門,上車。司機啓動車子,慢慢的駛出了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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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祝大家五一小長假,節日快樂。大家吃好,喝好,玩好。
今日更畢,閱讀愉快,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