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你說蘭舟輕發,西樓月下憶姣娘 5
甘文清起了個大早,腿上的傷處已經不那麼疼了,只是後背被狠狠的砸那麼一下,仍是隱隱作痛着。
她翻着面前的文件,挑挑揀揀的,推給了與她面對面坐着的徐朝陽,說:“廉潔跟君南就拜託給你了。”
“你還真想休個安生假?”徐朝陽笑,“這甩手掌櫃當的。”懶
甘文清笑了笑,在文件上籤了自己的名字,最後一筆的時候,稍稍頓了一頓。有些習慣,模仿久了,便會融入骨血之中。
兩人說着,廉潔敲門進來。
“甘律,這是前臺剛剛送來的機票。”她說。
甘文清“嗯”了一聲,沒有擡頭,倒是徐朝陽把機票接了過去,看一眼,隨意的丟在桌上。
廉潔有點兒奇怪,忍不住問:“您這是要出差?”剛纔前臺送機票過來,說給甘律師的時候,她就覺得奇怪,問了問,前臺也不是很清楚,只說是旅行社剛剛送過來的……
甘文清終於簽完手裡的文件,擡起頭,她微笑下,對廉潔說,“說好的,放你大假……去跟君南交接一下工作吧。”
廉潔撓了撓頭,有些跟不上甘文清的話,她默默的琢磨着甘律師這是要做什麼。她跟着甘文清也有些日子了,脾性習慣不說了如指掌,卻也頗有感情默契。甘文清並不是個工作狂,可行程一向排的緊鑼密鼓,她跟在後頭,自然也沒有正經的大休過……蟲
甘文清站起來,把整理與處理好的文件,在身後的櫃子裡羅列好,跟徐朝陽說等我一下,又對廉潔說,交接完了可以馬上回家。
“甘律師,沒發生什麼事兒吧?”廉潔看上去有些憂心。
“嗯?”甘文清沒回頭,繼續整理櫃子,“別擔心,主任已經同意了,你這次是帶薪假……你只要記得帶上手機,保持暢通,以防萬一……”
廉潔沒出聲。
隔了一會兒,甘文清抽出來一個檔案袋,推到徐朝陽面前,說,“這個交給你,最近應該會給一個交代了,談判的事情就麻煩你。”
說完了,意識到徐朝陽盯着她看,於是微笑了一下,“這個算你的,我沒別的要求,你知道的吧?”
廉潔看到,是甘文清要求暫撤訴的土地承包糾紛案,還有她幫忙蒐集的環境污染損害賠償的相關案例資料。
“哎,我說……”徐朝陽終於開了口,“甭整的跟臨終託孤似的……”
“呸呸呸!”廉潔在一旁輕猝了一口。
甘文清笑出來。
“文清。”徐朝陽揚了揚手裡的材料,“我先收下,算你欠我一人情——只是,這個案子是你接下來的,開始結束都該由你自己負責。”
“您什麼時候回來?”廉潔問了一句。
甘文清終於轉過身來,她的目光自然的在眼前兩人身上一轉,沉默良久,才說:“我還不確定……已經跟主任通過氣,他也同意了,這算是比較長的一個假期。”
“我出去做事了。”廉潔說完了轉身往外走,甘文清想叫住她,卻又沒有。
徐朝陽低聲說:“這姑娘捨不得,一副氣呼呼的樣子……”
甘文清聽到,也看到,卻還是微笑着。
……
柯知涯接到甘文清電話的時候,人還在醫院,甘文清還沒說幾句,就看見外公招了招手,示意把電話轉給他,她猶豫了一下,把手機交給外公。也沒有說幾句,她看到外公笑眯眯的,表情輕鬆愉悅,期間只是輕咳了幾聲,狀態很好。
這幾日,外公一直在跟母親還有姜秘書商量着什麼,她起先倒沒有在意,後來聽姜秘書說,外公有意正式辦席,認文清做幹孫女。這個念頭原只是他們提了一嘴,外公卻當件大事擱在了心裡。母親問她意見,會不會太冒失,她倒覺得無妨,是件好事情,文清自有一股令人心覺親切的能力,這些年,文清孝敬外公的事,做得不少,她這個親外孫自認不比文清有心,如此,也算是圓了外公的一樁心事,想必甘家也是樂見其成。話雖如此,禮節仍不可廢,尤其,甘家與舒家一直也不是走的特別近的關係。
公公婆婆也特地趕回來一趟,特地來看望外公,卻隻字不提離婚的事情。他們的事情,糾糾纏纏這麼久,終於理清,本該就此分道揚鑣,甚至老死不相往來,卻因爲外公身體的緣故,反倒纏繞的更深……
知非問她,要不要慎重再考慮考慮。我看得出來,姐夫很努力……她自然知道,自外公入院後,田冬升一直儘可能花多的時間守在醫院照顧着,在那樣的時候,他幾乎就是她與母親的主心骨……她應着知非,語氣盡量輕鬆,那你得好好謝謝他。知非就罵她,知非是急了便要罵人的主,一邊罵她,一邊又擁住她,說,姐,你還有我們呢。她的眼眶有些泛酸,但是忍住了。
她聽到外公在笑,中氣也有些足的樣子,她慢慢的,又覺得舒心了一點兒。電話又轉到母親那裡,不知道文清說了什麼,母親說好。
電話再轉到她手裡,已經收了線。
她聽母親說,“你回家,換身衣服。”
她沒有立即回話。
“文清說她要出門一趟,想讓你陪她去買些必需品。”
“好。”柯知涯抿了下嘴角。
舒維黎微笑道,“外公已經沒事了,你儘管放心,跟文清出去走一走,散散心。”
“媽,文清會下蠱是不是?這麼急着趕我走?”柯知涯微笑,心裡知道,文清要她陪着買東西是假
,讓她出門走動走動是真。
“是啊,巴不得你早點兒脫離我的視線。”舒維黎笑眯眯的。
柯知涯撇撇嘴。
那邊,甘文清已經到了醫院,她是特地過來看望凌越的。人雖然已經脫離了危險,什麼時候能恢復意識,卻尚是未知數,這樣一個人,躺在病房裡頭,門口竟然還立了兩個便衣,除了醫護人員,其他人等,一律不得進去。
她也只能站在外面,隔着玻璃,看着靜靜躺着的凌越,那樣的孤單……她不知道自己已經站了多久,可不管多久,凌越都沒有動過一下。
她想着,其實有很多話,還沒有來得及跟他講,雖然,也有很多話,並不能與他講……可她知道不行,她把一切悶在心裡,太過壓抑和緊繃。
她想說,她知道,他有太多的理想與目標,他爲之付出的努力與心血,也許是她不可想象的,可他最終的目的,不該是安靜的躺在這裡……她希望他可以,堂堂正正,大大方方也健健康康的站起來。她想說,在她身爲舒晴晴的那些時光裡,因爲她不問因由的暗戀,因爲她把最美好的感情都灌溉在另一個人的身上,而必然的,要給他辜負,也因此,她謝謝他,以同樣一份不問因由,在她心上種出最美的友誼之花。她想說,不論是何種原因,她感謝他,在那樣敏感的時期,給予她忠告,甚至,拼了性命的來護住她,謝謝他護住了此刻的甘文清。
甘文清吸了一下鼻子,她知道兩個便衣正在審視她,可是控制不住,她忍不了。
只要凌越能醒過來,是降職,是卸任,又或者是入獄,她都會以自己的方式去幫他,也一如既往的,當他是從前那個她認識的師兄。
……
甘文清趕到木石巷的時候,遠遠的,已經看到柯知涯,看到她穿了一身素淨的衣服。許是素面朝天的關係,柯知涯臉上的疲色極重,黯淡無光。
“我們去哪兒?”柯知涯走近了,目光落在甘文清身上,發現她的眼圈有點兒泛紅。
“我另外還約了人。”甘文清微笑。
柯知涯張着嘴巴。
甘文清吸了吸鼻子,笑,“你臉色夠差的。”
柯知涯的臉上綻出笑容來,暖暖的也安靜的:“也不看看我什麼歲數了。”
她說着,伸手過來,挽住了文清的手——她的手很涼。
像是很久以前的回憶,一下子鑽了出來,她們兩個手挽着手一起去逛街,一起去玩耍。偶爾鬧點兒小別扭,發誓這輩子再也不要理對方,一轉眼的功夫,又好的跟連體嬰兒似的。
換一個身份,仍能這樣子相處,兩具身體,兩種記憶,混在一處,是同樣的安定與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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