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你說 賦盡高唐,三生石上 5
甘文清默默的站着,安安靜靜的,她想着,這會兒,該說什麼纔好呢?
此時四周靜靜的,不遠處經過的醫生、護士,他們的聲音也漸漸的消匿……她只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和着他的心跳聲。
“走吧。”韓君墨半晌才說。
“你要是忙,就快點兒去吧,到這兒了,我自個兒進去就好。”甘文清說。
韓君墨看她,眉目間有種擰着的堅持,“我說,一起。”
他一字一頓,表情裡有些許異常的執拗。
事實上,這些年,她幾乎是頭一次看到他露出這樣的表情。
有些孩子氣。
他不能喝酒,酒量也是極差,像他們這些打小就幾乎是泡在酒桶裡的人,他這點兒酒量實在是不夠瞧的。
她知道,他喝完酒之後有多麼難受,也知道,他是多麼容易醉的一個人。她便不着痕跡的替他擋酒,也試過,偷偷把他杯子裡的酒換成白水。
他從不說,旁人叫喝酒,他便笑微微的喝下去,跟沒事人一樣。可若旁人來勸她的酒,他卻是要較真兒的,露出極執拗的表情,一本正經的說,女孩子,喝那麼多做什麼……浮生笑他們,說,平時看你們鬥翻了天,關鍵時刻,還是非常有一個戰壕裡的革·命友情的嘛……他笑着與她勾肩搭背,那當然,他問她,喂,你還記得咱倆同班多久了嘛……不說同班,咱倆還一直同桌,怎麼就沒老師懷疑咱倆早戀呢……她輕猝了一口,就算老師懷疑早戀,也得分對象的好不好?浮生在一邊幫腔,說,就是,你倆一見面,就恨不得打起來……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爲他優秀自持的緣故,亦或是,他們真的是衝突非常多,總之,他們從來也沒有上過老師的黑名單。
他最執拗的一次,是那年辯論賽後的聚餐,他喝了非常多的酒,多到讓她覺得心顫。
她知道,他那點兒酒量,是不能與凌越的海量相比的。她看着他,他連脖頸上都佈滿了紅色,甚至,他身上的酒氣都快衝過來了……谷小琳坐在他身側,非常悉心的照顧着他。
她看着他,看着他們,心隱隱作疼。喝起酒來,更是來者不拒。
偏偏,眼見着他的臉色越來越白,她便越發的放心不下,不能明目張膽的擔心他,只得去攔凌越。
凌越那時候,是個穩重而進取的學長,做事向來極有分寸,也從不會刻意的去爲難誰。可那天,她總覺得凌越在有意的刁難他……又或者,其實只是她關心則亂罷了。
他的眼睛在幾輪酒下來,顯得更加明亮,懶洋洋的眯着眼,裡邊似乎還泛着水汽,時不時的看她一眼。
她故意不去看他,可她知道,他一直在看她。
偶爾他會起身,出去一時半刻的,她幾乎就要跟着起身了,谷小琳比她迅速,說了聲抱歉,便追着過去了。
她知道,他一定吐的厲害,可她只能端坐着……
等他再度回來,她會觀察他的腳步,還好,幸好,還算穩……可他的表面功夫,向來都是到位的。
他說話本就言簡意賅,漸漸的,更是少話。
那一回,她到底是沒能忍住,看着他,說的卻是,你們都少喝點兒……我們待會兒還得趕車回學校,下回有機會……
他那時候的表情便顯出一股子近乎幼稚的執拗勁兒來,泛着水汽,氤氳着酒精的眸子,就那麼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牢牢的盯着,面色一派鐵青。
舒晴晴,這麼快就幫着你的師兄,忘記我這個老同學了……他輕飄飄的開口,臉上掛着笑容,語氣卻是涼涼的,像是一根根鋒利的冰刺,直直的刺到她心尖兒上。
她咬了咬脣,難得一次,不去反駁他的話。憋了許久的難過與酸楚,終於全部涌了出來,化作一股無力。
於是,她趕緊把杯子裡的酒喝光了,道了句抱歉,一秒也不耽擱的逃了出來。
那天,她也喝得不少,只覺得步子都有些飄忽着,或者,又只是印證了那句“酒不醉人人自醉”。
她在盥洗室裡待了許久,直等得情緒平復了些,纔出來。
一出來,手腕便被緊緊的桎梏住,她只能跟着他,一路走到偏僻的拐角處。明晃晃的燈光打在他波瀾不驚的臉上,她幾番要說話,或是掙脫出來,卻又都沒有。
沿途經過的服務生看見他們,只當是正在鬧彆扭的小情侶,遠遠的避開了。
“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誰叫你喝那麼多酒?”他用極冷漠的語氣,劈頭蓋臉的斥責出聲。
“夠了,韓君墨!”她用力的咬着自己的脣瓣,“管好你自己。”
這話,幾乎是脫口而出,也顯得非常的口不擇言。
他聽到後,胸膛微微的起伏,一張臉煞白煞白的,顯然已是氣急。
他當真喝的不少,沉沉的呼吸裡,都裹挾着一股濃烈的酒精味。
她不想再繼續看他,擡腿便走。
他抓着她的腕子,執拗的表情裡,帶了些惡狠狠的味道,他一字一頓的,說,“不許再喝!”
她盯着他。
酒精的氣味靜靜環繞着他們。
他籲出一口氣,單手揉
着眉心,眼睛閉了閉,說,“太晚了,不安全,你去向真那兒擠一個晚上,明天再走。”
“你管不着!”她咬着牙,聲音都在抖。
“舒晴晴,你怎麼回事兒?”他望着她。
她不甘示弱,且略帶挑釁的與他對視。
良久,他刻板的面容重新軟和下來,卻是換上了一副比方纔更加執拗的表情,“好,我不管……但是,酒,你不許再喝。”
她從他鬆開的領口裡,看到他的頸子往下,已經起了些許的紅疙瘩,心裡一窒,喘了一口氣,猛地大力推了他一下,邊走邊丟下一句“知道了”!
……
甘文清想着這些,只覺得頭皮發麻,心中五味雜陳。
她的手慢慢的收緊,他低沉的說“不會變”的時候,帶給她些許暈眩的錯覺,思緒竟也跟着飄忽起來。
“你是讓我在這兒跟你開誠佈公的好好談一談?”韓君墨微微眯了眼,一雙幽黑的眸子驀地顯得尤爲深刻。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她說。
“我不知道。”韓君墨望着她,乾脆的說道。
“韓君墨!”
她的手被他的,扣的緊緊的。
柯知涯從裡邊走出來,看到他們兩個杵在這兒,走過來,站在甘文清這一側,微微的笑了笑,說:“你們倆大眼瞪小眼的,幹嘛呢?”
她打量着二人的表情,冷不丁的問了句:“吵架了?”
“不是。”
“我惹她不高興了。”
兩人幾乎是同時說道,話音一落,短暫的對視了一眼。
甘文清彷彿被噎着了似的,轉開了臉。
柯知涯就笑了,看了韓君墨一眼,說:“墨子,外公看見你這樣,一定很欣慰。”
甘文清聽到柯知涯提到爺爺,腦子一下子有點兒木,只管怔怔的站着。
“我們這就過去。”韓君墨捏了她手心一下。
“麻煩你了。”甘文清抿着脣,輕聲說。
韓君墨聽她鄭重的說“麻煩”,心裡有點兒空落落的,又迅速的,被另一股情緒填滿。
“舒爺爺情況怎麼樣?”他看向柯知涯,問。
“情況穩定了點兒,但是……”柯知涯眉尖微蹙,停了半晌,才說,“醫生說,就現在的情況,還不能做手術……這樣拖下去……”
甘文清不自覺的擡手咬着指關節,呆呆的跟着韓君墨的步子走。
韓君墨嘆了口氣,前面已經到了。
“不過醫生說,今天可以探視。”柯知涯輕聲說。
柯延成與柯知非還沒有離開,尤其是柯知非,連着待了一夜,白天也沒有走開,看着樣子,顯得極爲憔悴與邋遢。舒維黎正好走出來,看到韓君墨與甘文清,對着他們笑了一下。
“知非,你先去休息一下,當自己是鐵打的呢?”柯知涯說。
知非摸了一下鼻子,還未開口,柯延成“嗯”了一聲,說,“你聽知涯的,先休息會兒,我晚上還有事,你得守在這兒。”
“爸,有我……”柯知涯急忙道。
柯延成擺手,“你不成……知非你辛苦點兒,晚上到時間了,你就讓人送你母親跟你姐回去。”
知非應下,不再出聲。
“今天的情況穩定多了,你們也不要太擔心。”柯延成看着韓君墨,目光照顧到一旁沉靜的甘文清,溫和的笑了笑,“昨日險些忘記,前兩年我還曾見到過甘老先生,他如今身體可好?”
“謝謝柯伯父……爺爺身體很是硬朗,就是我們幾個小輩太不爭氣,如今還時常叫他老人家爲我們操心。”甘文清恭敬的說。
柯延成點了點頭,臉上帶了微微的笑意,說:“我等下還有事情,不能好好招呼你們。”
“姑父,您有事儘管去忙。”韓君墨說。
“好。”柯延成拍了拍他的胳膊,目光裡有欣慰,他對妻子簡單的照應了幾句,又摸了摸柯知涯的腦袋,便離開了。
舒維黎示意韓君墨他們進去探望。
甘文清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總覺得,今日的祖父,臉色似乎好了很多,不似昨日那般蠟黃。雙眉舒展着,彷彿這次的病痛,並不曾給他帶來絲毫的痛楚。
韓君墨仍是像昨日一樣,把空間讓給她,自己則在門邊等着。
空氣中安靜得讓她聽到自己的呼吸聲,還有一旁心電圖波動的聲音。
期間護士來檢查過一次點滴,見甘文清握着病人的手坐在牀邊,心下有些奇怪,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只是輕聲細語的安慰道:“老人家今天的情況其實不錯呢。”
“謝謝,辛苦了。”甘文清吸了一下鼻子。
她心知不能在病房裡待太久,儘管有韓君墨作陪,還是會令人覺得奇怪。畢竟,她如今,什麼都不是……
什麼都不是……
她腦子裡迅速的閃過什麼,旁人會覺得奇怪,那麼,韓君墨呢?她心裡一沉……爲什麼,他似乎一點兒都沒有奇怪的樣子?
“韓君墨。”告別舒維黎她們後,她低聲叫他。
“嗯。”
“你是不是……”她小聲的說着,卻又停了停,把下面的話嚥了回去,她問,“你一點兒都不覺得奇怪?”
“奇怪?”韓君墨終於看了一眼她,良久,他自認心跳已經恢復了正常,他說,“哪兒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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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更……我……更晚了,抱歉。
閱讀愉快~~
這個點兒,大家都睡了吧?
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