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少南的表情凝滯了一會兒。
他動了動嘴脣,揚起一抹尷尬又自嘲的笑意。
“看來……他真的很忙。”
他說完,雙拳不自覺地緊緊攥住。
原本就十分安靜的會客廳,此刻的氣息變得十分壓抑。
“那麼……陸先生的打算是?”助理還是有點摸不準陸少南的意思,於是禮貌地詢問着。
程俊堯對於面前這個陸少帆的哥哥有牴觸,所以才選擇不見。但助理知道,陸少南這麼晚來訪,一定有重要的事情要告知。
他不想錯過重要的信息,所以這個助理小心地詢問着。
因爲到底是老人,所以很多話語助理是說得出口的。
陸少南思索片刻後,從公文包裡拿出一張白紙,快速寫下一行字後,將紙張摺疊,交到了對面助理的手上。
他將這封信遞給助理的時候,手上好似有千斤的重量。
陸少南不是沒有想過其他的辦法,想過讓這個助理遞話,但是到底,關於別人感情的事情,他也不好說出口,於是想來想去,也只能用文字表達的方式。
在陸家,只有陸少謙和程俊堯稱兄道弟,而其他的人,也不過是個泛泛之交。
陸少南沒有程俊堯的聯繫方式,也不想獲取。
在他看來,自己不過是陸少帆、喬蘭和程俊堯三個人感情的旁觀者。甚至他很希望,當自己的弟弟陸少帆醒來的時候,希望一輩子都忘記喬蘭這個女人。
愛情是美好的,可是得不到的愛情,卻是傷及靈魂的折磨。
“麻煩您將這封信交給程俊堯先生。”他的聲音沉沉,言語裡透着沙啞。
助理接過了那個摺疊的A4紙張,男人的自己剛勁有力,透過紙張,甚至能夠看清裡面的些許內容。不過助理還是主動的屏蔽了,他明白,偷窺自己上司的隱私,是極其不道德的事情。
助理收下了這封信,點點頭道:“您放心,我一定會轉交到先生的手裡。”
“多謝。那麼告辭了。”
陸少南已經起身,他捋了捋自己的西裝,大跨步走向了門口。
助理也沒有說什麼,看着陸少南的背影,手裡小心地攥着那封信,助理跟隨程俊堯多年,自然是明白陸少南的底細,這個男人在酒店業叱吒風雲,可是卻在今天,顯得尤其無助。
無助……難道……是因爲陸少帆也不好?
助理想了很多,但是想來想去,這個不過是一個三角戀的死結,他操心再多,也永遠都改變不了什麼。
嘆了口氣,他也走出了會客廳,朝着程俊堯的辦公室走去……
……
陸少南離開魔石基金的時候,卻在門口被一個人重重的撞了一下。
一瞬間,原本就心情不好的陸少南格外懊惱。
“如果您的視力不是很差的話,我希望您能看清路再走。”他憤怒的說着,饒是他再有修養,此刻,他卻還是忍不住指責。
只是沒有想到,面前的女人更加生氣。
“真是倒黴催的,你弄髒我的裙子了!你,賠我!”女人指着自己的裙襬說着。
陸少南覺得今天的運氣實在是不好,聽到這個女人不依不撓的聲音,他煩惱極了了,於是索性從錢包裡拿出一大疊鈔票,塞到女人的面前。
“拿着錢,滾!”
“這還差不多!”女人笑着接過了一大疊鈔票,準備轉身走去。
卻在這個時候,兩個人的眸光瞬間交匯在一起。
陸少南看清這個女人面孔的時候看,不自覺地頓了一下。
他怎麼覺得在哪裡見過這個女人。不過印象裡,這個女人的身邊好像一直有個年老的男人。
因爲曾經陸少南在陸家的紐約酒店管理過一段時間,所以對這個男女格外有印象。
可是細想之下,也許是自己看錯了。他管理者那麼多家的酒店,見過的妖冶女人無數,他想着,也許是因爲這個女人這身妖冶的打扮和魔石基金的辦公環境太過格格不入,所以纔會引起注意吧。
他想了很多,再次擡頭的時候,發現女人早已離開……
這時,手機鈴聲忽的響起。
他低頭,發現是一個來自D市的號碼。
“喂。”在看到這個電話號碼的時候,他已經想到了什麼。
“大少爺,您回來了嗎?”電話那頭是一個約莫五十歲左右女人的聲音。
“快了,我會坐凌晨的飛機趕回來。”因爲程俊堯拒絕相見,所以陸少南覺得也沒有繼續留在紐約的必要。
看着自己的弟弟在D市這個樣子,陸少南一刻也不能等。
他雖然是陸家的少爺,也管理者龐大的酒店,但是和陸少謙不一樣,他們並不算是嫡系。
豪門裡,多少還是講究嫡出和庶出的。所以即便陸少南資產龐大,他們依然不會受到整個大家族的重視。所以,他和自己唯一的親弟弟陸少帆感情很深厚。
而在這樣的豪門裡,如此深厚的感情,異常珍貴。
陸少南說着,擡手看了看腕錶,此刻的時間已經是晚上十一點,想來,現在也該去機場趕凌晨的航班了。
“那就好。”
“少帆……他還好嗎?”
電話那頭,忽的遲疑了。
沉默了許久,還是傳來了斷斷續續的聲音。
“少帆少爺已經醒來了,但是毒癮很嚴重,我們現在已經控制住了他的身體,也用毛巾塞住了他的嘴巴。因爲太痛苦的時候,他會咬自己的舌頭……”女人說着說着,開始啜泣。
頓了頓,她有說,“大少爺,少帆少爺真的很可憐,他一直在叫喬蘭的名字,還在叫瑤瑤和諾亞……大少爺,你能想辦法讓少帆少爺見見他們嗎?您別怪我說話不好聽,其實……我真的怕少帆少爺挺不住。”
電話裡的聲音越來越輕,可是即便如此,她的每一個字,都可以讓陸少南的心如同翻動的岩漿一般。
此刻,陸少南已經站在了大廈外。
他沒有走進車子,而是任由紐約的寒風吹着自己的身體。自己的弟弟在受苦,所以他覺得用這種自虐的方式,多少可以讓自己好受一些。
他的手緊緊的攥着手機,而嘴脣已經抿成了一條冰冷的直線。
“給他注射鎮定劑吧。”沉默了很久以後,陸少南淡淡的說出了這幾個字,“還有,以後無論他說什麼,都不要在他面前提到喬蘭幾個字。”
他心疼自己的弟弟,也欣賞喬蘭,可是他知道,他們兩個人的愛情終究是沒有結果的。
所以,早點退出,早點認清事實其實是對自己最好的救贖。
“還有……”他又說,“找一個漂亮又懂事的護工,來照顧少帆的起居,必要的時候,也可以讓他們兩個人發生關係。明白?”他想着,這也許是讓自己的弟弟忘記喬蘭的最好方式。
他已經在那封信裡,寫清了喬蘭的真實目的,也告訴程俊堯,喬蘭是真的很愛他。
“好,我明白。”
陸少南掛下電話的時候,下意識地擡頭仰望天空。
天空一片黑色,沒有任何星星點點,好似這些平日裡耀眼的光芒,都被今天沉沉的夜色吞噬了一樣。
陸少南想,自己的弟弟陸少帆曾經也是天空中的一顆閃亮的星星,可是就是因爲所謂的愛情,就自己落得滿身傷痕。
所以他確定,自己給陸少帆的安排,也許是對他最好的安排……忘記了喬蘭,放下了這段感情,也許有一天,他的弟弟能再次發光……
……
魔石基金最大的辦公室。
此刻的程俊堯像是入了魔怔一樣,呆呆的看着天空。
漸漸地,他的視線和黑夜融爲了一體。轉眸的時候,他忽然覺得自己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帶着黑沉沉的陰霾……
青白的煙霧升起,一點點在空氣中飄散。
程俊堯一支又一支的抽着煙,胃部傳來一陣陣刺痛。可不知爲何,他忽然喜歡上了這種帶着懲罰的快感。
就如同,自己即便心心念念這喬蘭,無數次想打探她的情況,可是最終,還是停下了手。
他忽然喜歡上了這種違反自己意願的方式。
現在,連着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懲罰喬蘭,還是在懲罰自己。
“篤篤篤……”就在這時,傳來陣陣敲門聲。
“進來。”他說着回頭,看到是助理,便一步步走到了辦公桌前,將燃燒到一半的香菸丟棄在菸灰缸裡。
他凝視着面前的助理,眼神裡有些失焦……
“你還不下班?”他問。
助理無奈地嘆了口氣,道:“先生,您怎麼忘了,剛纔我去回絕了陸少南。”
他已經很瞭解面前的男人,因爲每次這個男人發呆很久以後,所有的思考都會變得遲滯,就如同,是換了一個人一樣。
他忽然想起一句話,所謂愛情,就是會讓人變成傻瓜。
果然,程俊堯聽言,眼神裡閃過一絲微光。
帶着些許尷尬和歉意,他問:“哦,他走了嗎?”他說話的語氣很慢,手緊緊的攥緊了一個拳頭。
這時,助理已經走到了程俊堯的面前。
“先生,這個是陸少南先生給您的信。其他的,也沒有說什麼。”助理說着,將那封信放在了辦公桌上。
雪白的紙張,在深棕色的辦公桌上,顯得格外突兀。
程俊堯卻沒有看,而是再次眸光沉沉的走向了窗邊。
“知道了,你下班吧。”他道。
助理想說些什麼,可是最後還是無奈地點點頭。
“那您也早點休息,還有注意身體。”
“好,謝謝。”
“吧嗒”一聲,門關上了。
偌大的房間裡再次只剩下程俊堯一個人。
此刻,周圍的百葉窗已經合上,這是一個隱私的空間,在這樣的空間裡,甚至可以不顧及自己的面子。
也便是在這個時候,程俊堯終於轉過了身子。
瞬間,深棕色的眸光注視到了那封信。
他確實好奇,陸少南會給他寫些什麼,還有,他寫的要麼就是陸少帆,要麼就是喬蘭對不對?
他有些恨意,可是這個時候,好奇心卻掩蓋了恨意……更重要的是,他真的很想知道,如果這個信裡面是關於喬蘭的,那麼他到底會寫些什麼?
手觸及了白色的紙張,熟悉的手感,瞬間撥動了他的神經。
“俊堯哥。”
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動作。
程俊堯不自覺地擡頭,卻見黎止心帶着盈盈的笑意,站在門口。
許是因爲被人看到了自己的動作,看到了所謂內心的“隱私”,程俊堯的心忽的縮瑟了一下,也便是在同時,另一隻手拉開了抽屜,繼而將那封信扔進了抽屜的最深處。
他落座,雙手交疊,看着黎止心。
“有什麼事嗎?”他的語氣淡淡的,自從他和黎止心說清楚以後,他就努力讓自己對黎止心保持一定的距離。
其實太多的時候,男人都容易爲自己的多情找藉口,比如憐憫,比如心疼。所以,程俊堯並不希望自己變成這樣的人。
黎止心的身子頓了一下。
不過很快,她還是扯了扯自己的脣角,笑了。
她拉開了男人對面的椅子,小心地坐了下來,雙手小心的放在自己的膝蓋上,做出一副極其乖巧的樣子。
她認真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看着看着,便換成了雙手托腮的姿勢,她問:“俊堯哥,你是不是很累?”
他沒有回答,而是打開了電腦,手指快速地在鍵盤上敲擊着。
黎止心也不在意,從揹包裡拿出了一個厚厚的本子,遞給程俊堯。
“俊堯哥,我今天在整理家裡的時候,正好看到了我叔叔的日記本,我想來想去,覺得你應該對這個日記本感興趣。”她說完,將日記本推到了男人的電腦旁。
果然,程俊堯在看到那本舊舊的記事本的時候,所有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抱歉啊,我已經看過了,這本日記是十幾年前的,我看到好多內容都是關於你的,所以我就拿了過來。”黎止心乖巧的說着,她試探着他,小心地歪着腦袋問,“俊堯哥,你說,我這樣應該不算是侵犯隱私吧?”
“不算。”男人連想都沒有想,說着。
程俊堯不會告訴別人,當自己看到那本泛黃的日記本的時候,心潮再次翻涌。
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樣的。
對於女人來說,也許最能打動她的是愛情,可是對於男人來說,事業纔是他們最敏感的詞語。
而對於程俊堯來說,黎教授對他的意義非常巨大,他是他的領路人,甚至可以說,是他在事業發展上最大的貴人。
他記得以前黎教授總是說,自己因爲沒有孩子,所以希望程俊堯能夠做他的親人,不過當時程俊堯拒絕了,因爲他害怕太過深的關係,會讓他有些許束縛。
可是現在程俊堯後悔了,因爲他明白,這個世界上多一個親人,是多麼美好的事情。
他拿起了日記本,一頁一頁翻動着。
果然如同黎止心說的那樣,這個日記本里,到多數的內容都是關於他的。
“我發現了一個天才,對數據格外敏感,而且天生有一套自己的投資哲學。這個孩子是學醫出生的,有着非常嚴謹的邏輯,還有愛心,我相信,這個孩子有一天會成爲華爾街的王者。”
“今天和羅爾斯教授討論一個經濟命題,我的觀點和他不一樣,他直接跟我吵了起來,說我的論證方式有問題。後來還找來了院長。我氣不過,正好和俊堯聊天,沒想到這個孩子用非常簡單的方法幫我做了論證。我把這個論證告訴院長,院長也很佩服。”
“做學術是寂寞的,還要抵禦住很多誘惑。其實我不是沒有想過辭職然後去華爾街奮鬥,但是最後我還是沒有勇氣,畢竟教授這兩個字,曾經是我父親的夢想。所以想來想去,我希望把自己所有的野心注入到俊堯這個孩子的身上。”
程俊堯一頁一頁看了過去。
他了解黎教授對自己的幫助,但是沒有想到,自己在黎教授心中的位置是那麼重要。
他又翻到了一頁。
“我這輩子單身,也沒有生育能力。但是我依然希望自己的生命延續。我想把我很多秘密告訴俊堯,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接受。”
看到“秘密”這幾個字的時候,程俊堯忽的頓住。他承認,他對“秘密”這兩個字十分好奇。
這時,黎止心湊了過來。
“叔叔說的那個秘密,其實就是我。”黎止心淡淡道,“其實我以前一直是個孤兒,在孤兒院長大,也根本不知道有黎教授這個叔叔。我是在長大後,叔叔纔來找我的。”
男人的手將日記微微攥緊,“原來是這樣。”他忽然對這個“秘密”有些失落,也對於自己剛纔的反應有些後悔。
他說過自己不會對黎止心憐憫的,可是他不得不承認,當這個女人一旦說起黎教授的時候,他還是投降了。
黎止心又道:“俊堯哥,其實我想向你道歉。你知道的,我一直在孤兒院長大,很多禮數也不懂,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所以也許得罪了你。
現在我想,其實我對你的喜歡,應該是親情吧。
我覺得,其實我們一直都是有緣分的。叔叔希望把自己的生命傳承,那麼也是希望你來照顧我的對不對?”
男人的嘴脣緊抿,卻沒有回答半分。
他承認,這個女人這樣的言語,已經讓他失去了任何拒絕的機會。
黎止心又道:“俊堯哥,現在我叔叔已經不在了,你就是我最親近的人,也是我的親人。
俊堯哥,我還是想跟着你,好不好,我只是把你當做親人好不好?”
她的眸子閃爍着,言語嬌柔而天真。
此刻,程俊堯只覺得自己被推到了一個浪口。
他忽然間覺得很奇怪,面前的女人明明是一個很簡單的女人,可是爲什麼,他總覺得這個女人的身後有着一雙黑色的手,無形的籠罩在身後。
“好。”鬼使神差的,連着他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對這個女人說出這樣的話。
黎止心開心極了。
她幾乎崩了起來,最後跑到程俊堯的身邊,牢牢的保住了這個男人。
“俊堯哥,我以後就是你的妹妹好不好?以後,我們之間只有親情沒有友情,更沒有愛情好不好?以後我幫你選女朋友,你也幫我找一個可以託付終身的人好不好?”黎止心說的天真極了。
可是事實上,她哪裡會告訴這個男人,這些不過是她改變的策略罷了。
得到這個男人——黎止心從來都沒有改變過自己的決定。
程俊堯只覺得自己的身體僵住了。
沉默了好久以後,他推開了女人的身子。
他說:“好,我同意。”
“真的?”
“但是既然是妹妹,你要保持我們身體的距離?嗯?我相信,你不是小孩子。”
“我知道,一定一定。”黎止心立刻放開了手。
她笑了,笑的妖冶。
很多時候,放手,不過是爲了更好的得手罷了……
漸漸的,目光投到了那本發黃的日記本上。
在看到一抹黑色的印記上已經留下了淡淡的指紋,黎止心懸着的一顆心終於落了下來。
看來,程俊堯的指紋,是真的取到了……
所以,所有關於程俊堯的秘密文件,尤其是是否真的轉移了財產給喬蘭的文件,她都可以直接拿到了對不對……
黎止心開心極了。
如果這一切真實,那麼她確定,喬蘭一定會立刻死在佛朗斯的手上……
……
莫爾島。
喬蘭在沙發上整整做了一夜。
而愛德華,卻像一個孩子一般,霸佔了喬蘭的牀,在牀上呼呼大睡。
“幾點了?”醒來的時候,愛德華揉了揉眼睛,這個時候的他,已經變得毫無攻擊力。
喬蘭說:“已經十點了。”其實在這個時間裡,喬蘭十分着急,她希望這個男人可以儘快做好決定,是否放棄佛朗斯,可是這個男人卻睡着了。
昨天這個男人對着自己說了太多的秘密,喬蘭想着,定然是這個男人太釋懷了,所以纔會睡得那麼安穩。
可是最終,她還是沒有等到愛德華完全確定的回答。
可是一個小時以後,如果再不做決定,簽約就開始了。
這時,喬蘭認真地問愛德華,“愛德華先生,你的決定做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