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俊堯確實沒有想到,跟蹤了這麼久的佛朗斯,最後監聽到的通話,居然是和自己妻子的。
而這個結果,是他怎麼也沒有預想到的。
他不是在喬蘭的手機裡屏蔽了所有莫爾島的來電麼?不是將喬蘭可以接通的電話,只是限定在所有熟悉的人之間嗎?
可是爲什麼,佛朗斯還是和她通了話?
如果……自己的妻子知道了那些他不想讓她知道的秘密,那麼他又如何向她解釋?
變化來的太快,程俊堯忽然覺得身後是一條湍急的河流,一不小心,就會被沖走……
這時已經響起主持人的聲音,還有臺下學生們熱烈的掌聲。
這個講座本來就是分爲上半場和下半場,而下半場的時候,人已經更多。在這裡,凡是聽說有程俊堯到場的,就算髮現禮堂中沒有座位,就索性坐在了過道。
對於這裡的青年學生來說,投資界的傳奇人物程俊堯先生,不僅給這所學校捐獻了鉅額的經費,更重要的是,這幾年來程俊堯確實給了他們很多人生啓發。
很多人在走出校園後,漸漸成爲了行業的新秀。
“讓我們繼續歡迎程俊堯先生。”主持人用熱情的聲音開啓了下半場。
轟鳴的掌聲,熱切的眼神,幾乎將整個禮堂的氣氛送到了最高點……
可是沒有人知道,卻在禮堂的後臺,這個氣氛卻冷如冰窖。
程俊堯只感覺周圍所有的氣流都停止着。
此刻,他的脣鋒凌厲,不等助理開口,程俊堯又問了一句:“佛朗斯,是不是已經把陸少帆的行蹤告訴了喬蘭?”即便程俊堯早就已經想到,但是他還是想再次從主力口中得到印證。
如果說佛朗斯的手裡握有他的把柄,那麼就是佛朗斯知道程俊堯的秘密。
而這個秘密便是陸少帆一直在莫爾島,而程俊堯爲了讓自己的妻子重新回到自己的身邊,而編造了另一個謊言。
這些年來,程俊堯的事業發展一直都很順利,所以在人生的天平下,他對感情的需求就變得越來越敏感。
他承認,他對自己的妻子是那樣患得患失。
這時,電話那頭繼續響起助理的聲音。
“是的,先生,佛……佛朗斯還說,現在的陸少帆身體不適太好,所以如果想要救回陸少帆先生的話,就必須讓太太說服您成爲佛朗斯那個大宗交易的擔保。”
“交易的擔保人?”程俊堯冷冷一笑,“真沒想到繞了一大圈他還是這個目的。”
不自覺地,他的手攥的更緊,呼吸也變得沉重。
漸漸地,他的脣角揚起一抹自嘲的弧度,“那麼……喬蘭是怎麼回到的?”他明白,其實這一切不過是他自己種下的惡果。
如果那個時候,他將喬蘭從阿德萊德帶回來的時候,坦誠的告訴這個女人,其實陸少帆就在佛朗斯的手上,那麼現在他的內心就不會有那麼大的負擔。
可是,那個時候若是真的告訴了這個女人,那麼他的妻子還會和他回到紐約嗎?他想,一定不會吧。
這個女人一定早已想盡一切辦法救出陸少帆,然後遠走高飛了吧……
而若是那樣,他程俊堯又將如何能再次找到他的妻子……
那麼現在,在喬蘭聽到關於陸少帆的行蹤後,是不是真的會爲了這個男人,而出賣他程俊堯?
“太太她沒有答應,她只是說,讓她再想想。”
程俊堯怔了一下。
他以爲喬蘭的回答是一個是非題,可是沒有想到,最後卻是“再讓她想想”。
程俊堯想着,又欣喜又失望……
“那麼先生……接下來我們應該怎麼辦?”助理的聲音變得異常小心。
“繼續跟蹤,有任何緊張,隨時回報給我。”
“好的,明白。”
“篤篤篤”就在這時休息室的門聲敲響,程俊堯凝視着已經自動關閉的手機屏幕,這才漸漸回了神。
他早已經明白,現在能把他擊潰的不是事業,而只是一個女人。
“進來。”他已經從黑色的沙發上站了起來,捋了捋衣服,原本冰冷的面色漸漸變得和緩。
“吧嗒”一聲,門打開了。
“程先生,您還好嗎?”站在門口的老師擔憂的問,她凝視了程俊堯幾秒,又問,“您……我看您臉色不是很好,您……需要給您叫下醫生嗎?”
程俊堯擡手看了看腕錶,歉意的笑了笑。
“抱歉,剛纔我小憩了一會兒,睡過頭了。”
“原來是這樣。”老師的神色由原來的擔憂轉爲歉意,“真是抱歉,我們在程先生這麼忙的時候,還請您來給我們做免費講座,真是抱歉。下次……下次……”
之後的話老師也不知道應該如何繼續,投資界的高強度工作她是知道的,所以程俊堯剛纔說小憩一會兒,看來真的是累壞了。可另一方面,程俊堯現在的講座真的太受歡迎,如果真的沒有下次,學生一定會很失望吧……
“老師多慮了。相比於投資,我覺得教育學生更加有意義。我想……如果我下次在想給大家做個講座,老師應該不會嫌棄我吧?”他說着,做出一副無奈的樣子。
老師怔住了。她沒有想到程俊堯還給了她臺階下。
“怎……怎麼會呢?程先生再過來,我們歡迎都還來不及。”老師說着,心中竄出一股暖流。
程俊堯的溫潤性格他是聽說過的,本以爲只是一些雜誌上對於這個成功投資人的官方描述,只是爲了贏得人們的好感,但是沒有想到,真人比傳說中還要有魅力。
她想着,所謂的如沐春風,說的大概就是這樣的男人吧。
忽的想到什麼,她問正走過身邊的男人:“我聽說……程先生現在是單身?”這個老師已經五十多歲了,她有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兒。而她也多少聽說過,程俊堯的太太在幾年前飛機失事的消息。
程俊堯聽言,頓了一下。
他緩緩轉身,淡淡道:“抱歉,我從來不和別人說起感情問題。因爲……那個只是我太太的專利。”
老師愣了一下,好久,她才明白程俊堯的意思。真沒想到,這個程俊堯居然這麼愛自己的太太,不是說……當年他和他太太結婚,是因爲一次“性侵”醜聞麼?
老師很不好意思,想道歉,可是這個時候,只見那個男人已經走到了臺前的聚光燈下……
……
程俊堯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了公司。
一路上他回憶着這幾個月來,佛朗斯和他之間的種種。
其實在他離開阿德萊德以後,佛朗斯便一直和他聯繫,而所提到的要求,不過是所謂的“合作”。
可是對於程俊堯而言,他哪裡會真的和一個毒梟合作。
當年爲了從佛朗斯的口中就會喬蘭,程俊堯不得已才說出了拿出30億購買配方的這個藉口。可是最後還是不了了之,如果說有,那麼程俊堯只是拿出了幾千萬購買了佛朗斯那些廢棄的遊輪。
在回到阿德萊德以後,程俊堯直接將這些船送給了當地的居民,說是方便他們出行。
不想和一個毒梟有交集,這個是程俊堯的原則。
只是沒有想到,這段時間來,佛朗斯卻一次又一次地想方設法和他聯繫。
程俊堯也終於知道,這半年以來,佛朗斯的資金鍊出現了很大的問題,而在同時,在南太平洋上,又出現了一個新勢力,企圖和佛朗斯抗衡。
所以,佛朗斯爲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勢必要讓自己的資金鍊穩定,但是沒有想到的是,對方卻把“佛朗斯資金鍊出問題”的這個消息四處散播。
那些聽到了這個消息的買家,自然對佛朗斯退避三舍,原本已經確定的訂單,也紛紛取消。原本他們選擇和佛朗斯合作,就是看中佛朗斯所提供的產品濃度,可是現在,誰會將自己的身家性命放在一個隨時會捲鋪蓋走人的人身上。
更何況,那些買家本來也是在刀尖上游走的人。
只是幾個月的時間,佛朗斯的客戶便消失了一半。
所以,如果佛朗斯想挽回局面的話,那麼必須爭取到一個月以後下一宗的大額交易。
買家的勢力很大,所以一旦這筆交易成功,那麼其他的買家就會根本重新選擇和佛朗斯合作。
可是現在這個勢力很大的買家卻放下了話,除非佛朗斯得到一個超級富豪的交易擔保,否則他們照樣不會和佛朗斯合作。
佛朗斯急壞了,想來想去,唯一的辦法就是找程俊堯。
只是沒有想到的是,他聯繫了很多次,接電話的都是程俊堯的助理。佛朗斯知道,這個程俊堯在躲着他。
不過,對於他來說,這個程俊堯也不是沒有軟肋。喬蘭……他的前妻,不就是他的軟肋嗎?
雖然自己的親生女兒諾亞在程俊堯的手上,但是佛朗斯太瞭解程俊堯的爲人,這個男人無論如何都不會對諾亞下手,更何況喬蘭還是諾亞的養母,這個男人怎麼會惹怒自己苦追了那麼久的女人?
而佛朗斯的這些想法,對於現在的程俊堯來說,其實早就已經想到了。
可是,從醫多年的他,絕對不會成爲毒梟的幫兇。他救了那麼多人,怎麼能容忍自己成爲一個間接的劊子手?
可是,喬蘭會嗎?
她也是一個醫生,也救死扶傷過那麼多人,她會爲了救出那個“陸少帆”的男人,不僅出賣她現在的丈夫程俊堯,繼而成爲毒梟的幫兇嗎?
……
程俊堯回到公司的時候正好下午五點。
兩個特別助理都在愛辦公室門口等着他。
“先生,您回來了。”
程俊堯點點頭,“進去說吧。”
辦公室內,氣氛十分凝滯。
程俊堯疲憊的將自己的身子陷在椅子上,擰着自己的眉心問着。
“陸少帆的營救情況怎麼樣了?”
其實自從帶着喬蘭回到紐約以後,程俊堯從來都沒有放棄過營救陸少帆。
他承認陸少帆是他的威脅,是他的情敵,可是他也承認,陸少帆這個男人照顧了他的妻子三年,於情於理,他都應該感謝他。
但是他也從來沒有打算將自己的這個決定告訴喬蘭。更何況,告訴了這個女人又如何呢?一旦這個女人知道其實自己也在營救陸少帆,那麼這個女人的心又如何會平靜。
這麼多天來,其實程俊堯的內心也坐着劇烈的掙扎——他想方設法救陸少帆,想贖罪,可是另外一方面,因爲害怕失去自己的妻子,所以不得已在自己的面前成爲一個壞人,一個逮捕了妻子恩人的壞人。
這時,其中的一個助理歉意的站起身子。
“抱歉先生,我們已經盡力了,但是結果還是不大理想。”
程俊堯頓了幾秒。
漸漸地,只見他深棕色的眸子望向窗外紐約的夕陽。
“知道了。”這個結果他其實早就已經想到,現在佛朗斯雖然資金緊張,但是他的士兵卻依然很多,現在他作爲佛朗斯唯一能繼續在南太平洋立足的依靠,怎麼會讓陸少帆被輕鬆營救。
“不過,我們會繼續加大力量。而且我們也已經和阿德萊德當地的警方取得了聯繫,他們也說過,會想辦法接近莫爾島。”
“好,繼續,但是要小心一點,不要激怒佛朗斯。”無論如何,他都不打算放棄營救陸少帆。
他承認,每當自己因爲喬蘭遷怒自己的時候,自己都想過對陸少帆袖手旁觀,甚至還希望佛朗斯將這個男人處理了。只是,當理智再次迴歸的時候,程俊堯的內心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他是個溫和的男人,更是一個對自己有嚴格道德約束的男人。所有的教育和教養,都不允許他有這麼殘忍的行爲……
他想過,等他將陸少帆救出來以後,就說服這個男人,讓他回到D市,繼續成爲他的陸家公子,如果他真的覺得要繼續這個製藥事業,程俊堯想過幫他將伯克製藥公司搬遷到D市。
他甚至更想過,有一天,用某種特殊的方式給陸少帆找個一輩子都甩不掉的女人。
也許有一天,喬蘭會再次和陸少帆見面。可是那個時候,他們唯一能見面的地方是在D市。
阿德萊德的陽光不在,所有的一切都物是人非。他相信,那個時候喬蘭也已經方希了
“我們明白。”
“都出去吧。”曾經有一邊揮手說着,他說着,拉開了抽屜,從中間拿出了一支香菸。
“先生,身體要緊。”其中一個助理說道,他們是真的心疼程俊堯,這個男人是好人,可是卻想方設法在自己的愛人面前扮演一個壞人。
這個男人現在事業成功,可是在感情面前,卻十分單薄。
“先生,還是不要抽菸了。我想幾個孩子都等着您回去。您這樣……太太還是會擔心的。”另一個一邊觀察者程俊堯,一邊小心地說着。
果然,原本正打算打開打火機的程俊堯停住了。
又過了幾秒鐘,他擡頭對其中一個助理道:“亞瑟,幫我訂麗塔餐廳的電話。”
“兩個人,先生?”
男人的脣角揚起一抹淡淡的弧度,“是,兩個人。”
主力喜出望外,“好的,先生。”
“對了,粉紅色的鑽戒怎樣了?”
“按照工期,要你管管很快了先生。”
“那就好。”
助理在離開後,程俊堯又在辦公室坐了幾分鐘。
他坐着,只是在調整他的情緒。
煩心事再多,他也不會在她的妻子面前表現出來……
……
這一天,對於喬蘭來說十分煎熬。
佛朗斯的話一次又一次在她的腦海盤旋。
少帆身體很不好,那麼會不好到什麼程度?他會死嗎?
可是爲了救陸少帆,讓程俊堯成爲一個毒梟的擔保人嗎?這樣,是不是對程俊堯太殘忍?而她喬蘭不也是一個間接的劊子手?
她想了很多,最後沒有想到的是,是程俊堯這個男人早早下班。
“怎麼這麼早?”她帶着程式化的笑意問這個男人。
面前的男人穿着一件深藍色的西裝,在夕陽的照射下,顯得十分明媚。
喬蘭想着,程俊堯就是這樣一個成功的男人,他的事業成功,幾乎享受了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事業榮耀,他似乎生來就是會發光的。
她想着,如果她不曾親耳聽到佛朗斯關於陸少帆行蹤的秘密,想着的她依然認爲,這個男人是一個善良溫和的完美男人。
可現在,她只覺得在這個男人閃耀的身後,有一抹淡淡的灰暗。
程俊堯微微一笑。他看着喬蘭,繼而將自己溫和的大手放在女人的肩上。最後,他的手攀上了她的臉頰,輕撫着她的髮絲。
“想你了。”
“是麼?謝謝。”她迅速逃離了這個男人的眼神。
不自覺地,喬蘭只覺得心口翻涌,很多年前,自己第一次見到程俊堯,和這個男人在程家圖書室的場景,如同電影一樣一幕幕的出現在她的面前。
連她自己也想不到,在這個公寓生活久了,她會習慣程俊堯的氣息,理智總是被感性打破。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其實在不知不覺間,本能地對這個男人不再排斥……
可是她卻不想承認。因爲這樣,那麼陸少帆算什麼?三年來,這個男人幾乎對自己付出了所有,甚至因爲自己被程俊堯報復,如果有一天他發現自己爲之付出所有的女人,最後卻悄無聲息的和另一個男人生活在一起,而且還愛上了這個男人,那麼對於陸少帆來說,這一切是不是太過殘忍……
“一起去吃飯吧?我已經預定好了餐廳。”程俊堯一把拉住了喬蘭的手腕。
她嘲諷一笑,背對着這個男人冷冷道,“怎麼,你也打算把我這個囚犯放出去?”
“喬蘭……”男人原本揚起的聲音,在這一刻變得沉沉,他有些挫敗,他深呼吸了幾口氣,將喬蘭的手腕抓得更緊,“被這樣。我之所以這段時間一直讓你待在公寓裡,是想讓你重新愛上這個家。”
她的心頭一顫。
其實程俊堯說的沒錯。她和程俊堯的兩個孩子都在這裡,這裡纔是她真正的家……即便是爲了孩子,她也應該好好的待在這裡。
可陸少帆呢?
每當喬蘭在不自覺地接受程俊堯的愛意的時候,“陸少帆”這三個字如同一個魔咒,會再次爬上她的心頭,讓她原本想平靜的心再次變得心潮翻涌。
想着,喬蘭轉過了身子。
“我倒是很好奇,這次程先生把我帶出去,會帶幾個保鏢?”
男人嘆了口氣,無奈道,“不,就只有我們兩個人。”
“不怕我跑了?”她冷冷道。
這時,喬蘭只覺得手腕上傳來一陣痛意,擡頭,正對上男人深棕色的眸子。
“喬蘭,難道你一點都不留戀我?”這幾句話,也只有在男人挫敗感十足的時候,才說得出來的。
喬蘭愣住了。
她本以爲自己在聽到男人這樣的話的時候,心頭會十分快意,可是沒有想到,自己的喉嚨口酸的厲害。而心頭,也好似壓了一塊重重的石頭。
她苦笑地問自己,自己這樣是爲了什麼?
其實她也知道,她這個樣子又矯情又討厭,連她自己也不喜歡。可是,若是她欣然接受,面前的這個男人便更加不會放手,那麼那個時候,陸少帆的處境就更加危險吧……
……
晚上七點。
麗塔餐廳。
這個餐廳並沒有包間,只有大廳。這裡是情人們約會的聖地,空氣裡除了咖啡和紅酒,還流淌着愛戀的氣息,幾乎任何一個實現,都可以看到一堆陷入愛戀的男女
溫馨的燈光下,喬蘭和程俊堯面對而坐。
只是,兩個人都選擇了沉默。
程俊堯本以爲自己可以對這個女人傾訴很多話,可是話到了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這裡挺好的,有五六十年代百老匯的風格。”沒想到,最後還是喬蘭先開了口。
程俊堯點點頭,附和着說道,“是啊,你看邊上的那張馬龍白蘭度的照片,很有味道。”
女人凝望着照片,有些出神。
“怎麼了?”男人問。
她的眸光依然凝視着馬龍白蘭度的照片,“你記不記得,馬龍白蘭度還演過一個電影,《教父》?”
“記得。”程俊堯忽然有些看不透喬蘭。
“那麼,你怎麼看待‘教父’那些人,比如……佛朗斯?”
程俊堯愣住了。難道這個女人,最後選擇了和佛朗斯走在一起,繼而選擇出賣他程俊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