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喬蘭話一出口,兩個人卻紛紛陷入了沉默。
他們就這樣站在門口,對視卻無言。
如果說,這世上最美好的婚姻是兩個人一輩子有說不完的話,那麼世界上最尷尬的婚姻,便是兩個人即便是在一起,卻依然只能用沉默相對。
最後還是程俊堯打破了沉默。
他依舊雙手抄兜,繼而上前走了幾步。
他的身上依然有好聞的薄荷味道,可是現在對於喬蘭來說,卻是陌生的。
“紐約那邊剛剛來了電話,關於席言墜樓的調查有了新的進展。”程俊堯說着,再次認真地看着喬蘭。
他在審視這個女人。
自己弟弟的死亡是他最大的遺憾,尤其是在他住院的時候,而更加讓他難以置信的是,他的妻子是最大的嫌疑人。
弟弟和妻子應該如何抉擇,原本他也舉棋不定,可是當後來的證據越來越多的時候,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席言——更甚至說,他選擇了真相,而不是選擇包庇。
而現在,他之所以還要對自己的妻子說出這些話,其實他還是留有一絲希望。
至少他不希望自己真的娶了一個殺人犯,至少,他不希望自己孩子的母親是一個殺人犯!
喬蘭的心裡“咯噔”一下,這一瞬,連她自己也沒有想到,此刻在她臉上展現出來的表情是錯愕——她以爲席言的調查已經過去了,以爲席言這樣一個傷疤只有在夜晚的時候纔會被自己解開,以爲只有在接到沈宗巖電話的時候,纔會膽戰心驚。
可是她錯了。
“席言”這兩個人終究是他一輩子的夢魘。不管,是誰提起的,都一樣。
心臟砰砰的跳得厲害,脊背涼涼的,擡頭看着程俊堯的面容,腦海裡再次重複席言從三樓墜亡的畫面。
此刻,連她都不能確定,自己會不會在此刻瘋掉!
可另一方面她又覺得自己好笑,自己分明就沒有害席言,當時甚至是席言威脅她的,她本沒有錯,所以爲什麼要如此愧疚?
想到這裡,她強自鎮定的擡頭。
對上男人深棕色的眼眸,她道,“嗯,有新進展就好。”她說完,忽然轉過了身子。
她背對着身後的男人。
因爲她不想讓這個男人看到自己幾乎被煩躁撕裂了神經的樣子,那樣,一定很恐怖很好笑吧?
“對了,你飯吃了嗎?”她問,適時轉移了一個話題。
男人卻冷冷一笑,“你怎麼不問問,案件的進展到了什麼程度?”
她忽然語塞。
她的丈夫說的沒錯,從一個正常的情理來講,她就應該問這樣一個問題。
只是。
“今天晚上睡家裡嗎?”她還是逃避了。
她依然沒有勇氣面對,依然沒有勇氣對着程俊堯說:那天是席言自己墜落的,她根本沒有陷害他,而作爲唯一證據的錄像卻在沈宗巖的手裡,這個沈宗巖現在就想着用這個錄像來敲詐你的錢財。
有些話,在心裡言語很簡單,但是當這些話真的面對一個人說出口的時候,其實哪裡有那麼容易?更重要的是,自從她的丈夫回到了D市以後,他對她的感情就冷淡了很多倍,所以她確定,即便是說出這些話,自己的丈夫也是不會相信的。
她想着,這個時候,留給他們兩個人最乾淨的一個結局,難道不好嗎?
程俊堯是失望的。
自己妻子這樣的閃爍其詞,只會讓他覺得越來越厭惡。
“小墨醒着嗎?”他問。如果說這個家留給他唯一的念想,那便是小墨。
“現在醒着,在房間裡玩玩具。”
“好,我去看看。”
男人說完,已經朝着兒童房走去。
喬蘭扭頭,看着男人越來越遠的身影,脣角揚起一抹自嘲的笑容。
也許……等不了多久,她和他之間,連着身影都看不到了吧?
怔了怔神,她也朝着兒童房的走去。
此刻,從兒童房裡傳來了歡樂的笑聲。都說孩子都是喜歡媽媽的,因爲媽媽陪在孩子身邊最久,可是小墨卻是個例外。
即便程俊堯不在身邊,但是孩子只要一看到父親,便會一場親暱。
喬蘭就倚在門框邊,看着房間裡父子互動的那一幕。
忽然間,鼻子酸酸的,不過她不應該慶幸麼?至少她的孩子最愛的還是父親,所以即便是母親離開了,他也不會孤單,不會那麼在意吧?
幸好,她的孩子出生在這樣一個家庭,有這樣一個富有又細心的父親。
幸好,一直照顧小墨的茱麗阿姨,在這個家裡比她還要熟悉。
所以,小墨這輩子得到的愛,一定不會少,對不對?
她想着想着,眼底便溼潤了。
程俊堯是在半個小時以後走的。
她就跟在他的身後送他。
當兩個人走到門口的時候,男人的目光最終還是落在了桌上的那個牛皮紙袋。
他俊美又棱角分明的臉上,眉頭皺了皺。帶着一種隱隱的距離感,張開了薄脣。
他問:“你剛纔要跟我說什麼事情?”
喬蘭的目光也注視到了那個牛皮紙袋。也許在一個小時之前,她已經做好了十足的準備,可是現在,當自己深愛的男人再次站在自己面前的時候,她還是退縮了。
太多的時候,情感便是理智最大的敵人。
“俊堯,我們……我們……”最後幾個字,她終究還是說不出口。
其實這些天來,她一直都在考慮一個問題,既然沈宗巖這樣抓着她不放,那麼好,她就和程俊堯悄悄離婚,那麼那個時候,即便是沈宗巖威脅,她也沒有任何價值。
她都和程俊堯沒有關係了,那麼沈宗巖的威脅便是毫無意義。
她已經學會勇敢,即便是這個沈宗巖想讓自己身敗名裂,她也不怕,因爲分開了以後,她便是失去了自己最在意的東西,那麼餘下的,她便不怕了。
她可以選擇澄清,選擇要求警方繼續調查……
更何況,當她對沈宗巖沒有任何價值的時候,她不相信這個男人還會花巨大的精力對她不依不撓,畢竟,誰都不會在一件沒有結果的事情上花巨大的力氣。
她不是愛程俊堯麼?所以在她看來,也許這個方式,就是自己愛護程俊堯最好的方式。
所有這一切她都已經想的很清楚,可是最終,當她真的面對自己丈夫的時候,她還是愣住了。
愛情終究是洪水猛獸,所有的道德都會被無恥的佔有慾牢牢控制,而此刻,喬蘭也被這樣的佔有慾控制了。
她還是捨不得離開。
“俊堯,我們……能一起吃個飯嗎?”她換了一個詞,問着。
人都是有拖延症的,尤其是在越重要越掙扎的時候,這樣的毛病便越是嚴重。她想着,反正即便現在說不出口,在電話裡,在短信裡,她都可以將“離婚”兩個字告訴這個男人的對不對?
他冷笑,“不用了,我最近沒有胃口。”
他說完,手已經放在了門把手上。
忽然想到了什麼,他道:“這次來,還有要告訴你一件事情,一個星期以後,在沈宅會有一個重要的宴會,到時候你要參加。”魏敏婉的迴歸宴會在一個星期以後,這個事情沈老太太已經讓人通知程俊堯。
到時候幾乎所有的D市有臉面的人物都會參加,自然不會少了身在D市,在投資界舉重輕重的程俊堯。
喬蘭自然沒有想到會是這個事情。
“那……到時候是我和你嗎?以夫妻的方式?”
“否則?”男人的回答,竟然喬蘭的心口暖暖的。
“好,我明白。”她點點頭,心口有些複雜,有欣喜,也有悔恨。
如果那次宴會以後,自己再對這個男人割捨不下,那麼……沈宗巖是不是還是會對她揪着不放?而那個時候,對於程俊堯的威脅甚至是沈氏集團的威脅是不是會更大。
這些天來,她都已經聽說了沈氏集團的內鬥。
沈宗巖再次歸來,即將要在沈氏集團內部掀起一場腥風血雨的奪權鬥爭。
她更明白,也許自己便是這個沈宗巖的“現金砝碼”。
她也更明白,離開,應該是最好的選擇。
此刻,心口已經變得壓抑,胸口好似被一塊石頭重重地壓着。
面前的男人在換鞋子,他的身子依然挺拔,身形卻比剛回來的時候消瘦了很多,可以確定,這個男人一直都很操勞。
想到這個男人在書房裡日夜工作的樣子,她很心疼。
一瞬間,身體的血流開始瘋狂涌動。
“俊堯,我……我愛你。”也許連她自己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個時候,忽然從後背抱住這個男人。
依然還是熟悉的薄荷味道,還是那樣寬厚的肩膀,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卻讓她此刻的心格外踏實。
她都不知道已經多久沒有好好的擁抱自己的丈夫了。
不管他如何對自己,在自己即將要和他分開的那一刻,她真的覺得,抱着他,真好!
程俊堯也愣了一下。
他也沒有想到,這段時間自己一直冷漠以對,甚至嫌惡的妻子,會在這個時候忽然抱住他。
他以爲自己會很討厭這個女人,可是當自己的身體再次真實的觸及到這個男人的肢體,這個女人的溫度到時候,身上的血流就像不受控制的一羣野馬,瘋狂的在他身體裡奔跑。
他是一個出色的醫生,是一個極其理性的人,也明白,身體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反應,全然是因爲自己對這個女人還有感覺。
看來,人的身體終究還是罪惡的,終究還是需要大腦去明辨是非的。
想着,他緩緩伸手。
他的手覆蓋在了她的手上,可卻在下一秒,他的大掌握住了她的手指,用着和她相反的力道,將她的雙臂從他的身上緩緩移開。
他也知道這樣的動作很殘忍,可是,理智的他告訴她,這應該是必須做的事情——所謂的愛情,所謂的本能衝動,太多的時候,只會害了一個人。
這世上,所謂的得道聖人,不就是在和自己本能鬥爭中的一個勝利者麼?
“我要走了。”他在推開她後,只冷冷的留下了這句話。
他沒有聽到她的回覆,卻聽到了這個女人沉沉的呼吸聲。像是失落,像是不甘,隱隱的,竟讓他的心口有些刺痛!
他想着,這一定是自己太慈悲的緣故。
這世上,哪裡能對一個殺人兇手慈悲?
他推上了門,用一個男人獨有的冷靜按下了電梯。
而公寓大門的另一邊,喬蘭像一個木偶一般站在門口。
她想留下和這個男人最後的記憶,可是沒有想到,這個男人連這樣的念想都不給她。
是這個男人真的以爲自己是害死席言的兇手麼?還是說,這個男人在看到安默以後,其實早就將她拋到九霄雲外了……
“叮”的一聲,空氣裡傳來手機信息的聲音。
她嘆了口氣,因爲她知道,這個時候是誰的信息。從凌晨到現在,這已經是她第五次收到信息了。
她從口袋裡拿出了手機,緩緩點開,沒有一點期待。
“我最近需要一千萬,你儘快給我打過來,否則別怪我將你害死席言的視頻放在網上。”果然是沈宗巖的短信,果然,一定心意都沒有。
這個時候,她對着手機屏幕笑了。
沈宗巖一定想不到,他所恐嚇的對象,會在不久的將來失去“程太太”的身份,到時候也許她會在這個地方消失,去南太平洋的小島,也許,去北極寒冷的地方。可不管如何,她都會改名換姓,讓“喬蘭”這兩個字不再在這個世界上出現,不再成爲程俊堯的牽絆。
而那個時候,沈宗巖的那副鬧劇,想來也會提前結束吧。
小墨,在茱麗阿姨的照顧下,一定也會很好吧……
她想了很多,最後,在沈宗巖短信的回覆頁面輸入了幾個字:好。給我兩週時間。
她答應了沈宗巖的要求,可是她卻不會去做。她想着,如果沈宗巖在兩週後還是拿不到現金的話,那麼,場面一定很有趣吧。
不知爲何,想象着這樣的場景,她的內心竟有種報復的快感——即便,這樣的場景是她想象的。
她並沒有關閉手機。而是在短信發送後,點開了另一個郵件應用。
她在郵件中找到了程俊堯的郵箱。
點擊,輸入內容。
“俊堯,我們離婚吧。《離婚協議書》我已經簽好字了,我這輩子都沒有背叛過你,即便,你看到了你以爲的真相。”她知道,也許在那個時候,沈宗巖真的會狗急跳牆將那個視頻發給程俊堯,可是那又怎樣,她已經離開了,沈宗巖已經沒有要挾對象了!
編輯內容後,她並沒有點擊發送,而是將郵件的發送日期填在了兩週以後。
現在的她沒有勇氣面對,那麼兩週後她離開了,那麼也就不需要面對的勇氣了……
程俊堯,但願這輩子你可以找到一個愛你的人,也能找到一個對小墨好的女人。如果……這個女人很像安默,那一定更好吧?
……
程俊堯從公寓出來的時候,門外下起了小雨。
D市本來就是一個陰雨綿綿的地方,只是因爲前段時間的持續晴朗,所以現在下起雨來,倒是讓人覺得不適應了。
程俊堯就站在門外,看着門外的道路被雨水染成了深色,漸漸地,視線幾乎慌了神。
他這是怎麼了,都過了幾分鐘了,腦海裡還依然迴盪着女人的那句話“俊堯,我愛你。”這句話,就如同是魔咒一樣,打亂這他的理智。
他告訴自己,不能再這樣繼續。
拿出手機,他點開了一個號碼。
接通後,他問對方,“最近監視情況怎麼樣?”
對方立馬回答:“程先生,前幾天程太太的手機很安靜,但是從凌晨開始,沈宗巖又繼續和程太太接觸。”
“接觸什麼?”他討厭背叛,尤其這個背叛的對象還是他的敵人。
“沈宗巖要一千萬現金,否則就將太太陷害先生的視頻發佈在網上。”其實沈宗巖的那份視頻程俊堯早就知道,而這個,也是他篤定喬蘭就是陷害席言的最有利的證據。
想着,他的手緊緊地攥緊。
“那她怎麼回答?”他希望這個女人的回答是拒絕。
“程太太之前都沒有回覆,可是……可是就在剛剛,程太太還是答應了。”
他的身子頓了一下。
原本朦朧的眸光在一剎那變得異常犀利。
呵,還真是!
看來,所有的證據鏈都完整了。
喬蘭,看來,這一次,只能是我親手將你送進監獄了……你放心,以後我會隱藏你所有的信息,小墨長大後,一定不會知道,曾經有你這樣的一個可恥的母親……
……
魏敏婉多少還是不適應D市的生活。
她在A市的人間天堂生活慣了,她已經習慣了黑夜。可是她也明白,現在的她必須儘快改變。
現在對於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將自己身上的紋身洗掉。
當時在人間天堂的時候,幾乎每個女人的身上都會有紋身,這似乎是哪裡的規矩,同時也是爲了在她們逃走以後,那些頭目們能通過這樣的線索再次找到他們。
所以,這樣的紋身不能留,留着,便是無盡的危險。
其實對於魏敏婉來說,沈宗巖的威脅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還是那個阿福,那個臉上有着明顯刀疤的男人……
在劇烈掙扎後,魏敏婉起身,在手機上查找這洗紋身的地方。
找尋一番以後,她發現D市第一醫院的整形科是最好的選擇,很正規,消毒完善,不像那些紋身的小店,連消毒是否完全也不知道。
因爲身體受過傷害,現在的魏敏婉反而對“乾淨”兩個字給外在意。
……
D市第一醫院。
魏敏婉來到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醫院的下午一般不是那麼忙碌,魏敏婉掛了整形科的號子,很快便叫到了她。
“你要洗紋身?”醫生穿着白大褂,帶着口罩問着。
魏敏婉點點頭,“是,把背上手上的紋身統統都洗掉。”
面前的醫生卻沒有行動,而是依然站着,挑眉問道:“爲什麼要洗掉?”
魏敏婉想着,這個醫生可真是多事!
“別問了,反正我要洗掉,而且一定要洗乾淨!”心裡再是不耐,但是她說話還是客氣。
醫生是個男人,魏敏婉不自覺地好奇,這樣一個八卦的醫生,到底是什麼樣子。
她擡頭,打算認真地觀察觀察男人的眼睛,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而魏敏婉在人間天堂生活了那麼久,自然能看出,什麼樣的男人是好什麼樣的男人是不好。
很多時候,這樣的審視幾乎成了她的本能。
想着,她便擡頭對上了男人的眼睛。
可是就在四目相對的一剎那,她猛地倒吸一口涼氣。爲什麼這個男人的眼睛會那麼熟悉,甚至……像阿福!
“你……我……”因爲惶恐,她蹭的從椅子上做起來,打算離開這個封閉的就診室。
可也在這個時候,手腕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幾乎要將她的骨頭都捏碎了。
“怎麼,你以爲被金主買走了,就真的能夠逃脫我的掌控。”男人的語氣早已變樣,原本平和的言語,此刻變得嗜血,就如同是地獄的魔鬼……
“阿福!”
魏敏婉是咬着牙說出這幾個字的。腦袋嗡嗡作響,手臂的疼痛加劇。
“放了我,阿福!你知道沈宗巖你是得罪不起的。”
“呵,沈宗巖!就算是沈之承那又怎樣?”沒想到,阿福根本就不把沈家人看在眼裡。
魏敏婉終是沒有想到,阿福的勢力那麼大,甚至連沈家都不放在眼裡。他不是一個人間天堂的老闆麼?可爲什麼這麼囂張?
“你想要多少錢,我都可以給你。”
“不!我不要錢!”阿福眯着眼,他一邊摘下口罩,一邊朝着魏敏婉步步靠近。此刻,他的眼底裡透着魔鬼一樣的光芒。
魏敏婉的心幾乎要跳出來。
“那你想要什麼?啊!”
阿福猛地握住了魏敏婉的下頜。
“我想要什麼?呵,你知不知道,你在身上有太多的秘密,你以爲,你身上的紋身能洗掉?”
“你到底在紋身上藏了什麼?”
阿福搖搖頭,“藏了什麼不重要,現在重要的是,你現在必須死,然後我就可以扒了你的皮!”
“不,我不想死!阿福,我可以給你很多錢,一輩子都花不完的錢!”
阿福的手上已經多出了一支透明的針管,“可是你身上的紋身更值錢!所以,我只想讓你死……因爲你死,我就可以控制另一人……”
“砰砰砰”,卻在此刻,門被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