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的空氣很靜瑟。
落地窗前閃爍着江邊點點的霓虹,此刻成了這對夫妻的旁觀者。
喬蘭的睫毛不自覺地顫了顫,不知爲何,眼眶酸酸的。
他說要做一個“決定”,她知道,於她,定不是什麼喜事。
張了張嘴,她強自鎮定着對上了男人的視線。
“飯吃了嗎?沒有的話我去做點。”到底,她還是逃避了他的問題,即便她知道那一刻終究是要來臨,可是她還是不捨。
她捨不得和這個男人分開。
也許,這便是她留在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念想。
也不等男人回答,她邁開腳步超前走去。
“不用了。”程俊堯卻喊住了喬蘭。
她愣住,卻站在原地沒有動。心口越來越慌張,最後,她攥緊了雙拳。
“好,那早點休息吧。”她回頭,如同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對着程俊堯笑笑。
程俊堯的脣抿成了一條直線。
就在上一刻,他甚至還想着喬蘭有苦衷的可能,可是現在,看到她如此不自然的樣子,他的內心便是說不出的嘲諷。
“你好像不想聽我說話。”他忽的抓住了她的手腕。
“不是。”
他冷笑,什麼時候這個女人說謊的本領越來越差了。
可是,都過去這麼長時間了,自己都不知道她和席言之間的關係,所以,她的演技不一直很好麼?
心頭忽然間有些複雜,可是再如何也抵不過他對喬蘭的越來越排斥。
看着落地窗外暗沉沉的一片,他扯了扯嘴脣笑笑,“喬蘭,我們……”
他打算說出“離婚”兩個字。而且這兩個字在路上的時候,他便已經想好。
其實洛笑聰和陸少謙說的都沒有錯,如果,喬蘭真的是和沈宗巖一夥的話,那麼現在最好的方式就是和她一刀兩斷。
他會給她足夠的贍養費,保證她這輩子過上體面的生活,但是絕對不會允許,她能從他的身上拿走足夠沈宗巖購買沈氏集團散股的資金。
只是程俊堯到底是一個過於溫和的人。
“離婚”兩個字看似輕鬆,但是到了嘴邊,才發現有些過於沉重,沉重到連着他自己都沒有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
喬蘭依然站在原地。
面前的男人是她的丈夫,是和她同牀共枕的男人。他的氣息太熟悉,以至於她已經預想到這個男人會說什麼言語。
“我們……什麼?”她還是假裝不知的樣子。
他卻沉默了。
不知道爲何,這個時候他的心口壓抑的難受。
“哇……”就在這時,空氣裡傳來孩子的哭聲。
下一秒,只見茱麗阿姨神色緊張,抱着小墨從房間裡走了出來。
在她看到程俊堯的時候,終於鬆了一口氣。
“先生,您回來了。”
他“嗯”了一聲,在看到小墨的那一瞬,眼底原本的嘲諷,瞬間化作了父愛的溫柔。
而小墨在看到程俊堯的時候,也伸出了手。
他將孩子抱在懷裡。
只是很快,他便能皺眉。
“發燒了?”他問茱麗阿姨。
茱麗阿姨歉意的點點頭,“是啊,今天下午好好的,可是剛剛正要睡覺的時候,我碰了下額頭,就發現很燙。”
“現在量一下體溫。”程俊堯和喬蘭異口同聲道。
話落,兩個人不自覺地對視。
他們都是出色的醫生,這是他們的本能反應。
她對上了他的眼睛,立刻轉身。
“我去拿溫度計。”
“嗯。”
男人說着,看着面前熟悉的背影。不知爲何,原本已經打算出口的話,因爲小墨的發燒而一下子嚥到了肚子裡。
此刻的小墨像一個受傷的孩子,他蜷縮在程俊堯的懷裡,呼吸着熟悉的氣息,貪婪又安心的享受着父愛的安全感。
這一夜,因爲小墨的發燒,喬蘭和程俊堯都沒有睡。
孩子吃了退燒藥,而他們兩個人像是陌生人一樣坐在沙發上。
彼此都有心事,卻依然沒有開口——當兩個人的婚姻有了孩子這個紐帶的時候,其實比想象中的要堅固很多。
天空越來越暗,許是黎明快到了。
喬蘭起身,再次給小墨量了體溫。
“出了一身汗,應該是退燒了。”她將耳溫槍放在桌子上,空洞的目視前方。
不知爲何,她覺得這一晚是自己和丈夫之間的最後一晚。
餘光看着身邊的男人,想說些什麼,卻又害怕說錯了。
“這段時間公司會很忙,所以我打算住在公司。”很久以後,男人在靜瑟到極點的空氣裡說着。
他退了一步,因爲他想到了小墨,想到了現在自己還是在D市,很多事情還無法做的那麼果決。
可是他也確定,自己並不想和這個女人生活在一起。
試想,如果一個女人在婚內,和丈夫的弟弟發生關係,那麼會讓丈夫多麼的不恥?
公寓很大,是現代的北歐風設計,原木色混合着灰白的顏色。原本,這樣的房間應該是有些溫暖的,可是現在,卻已經冷到沒有溫度。
巨大的客廳內只點着一盞沙發燈,昏黃,壓抑。
喬蘭原本以爲自己會很失落,可是在聽到這個男人“住公司”這三個字的時候,她卻有些暗自慶幸。
至少,他說的不是分開,至少,他說的不是“離婚”兩個字。
即便她知道,公司就在對面,男人住在公司,分明就是他想避開她的藉口……
可是,她就是愛他,所以寧可相信着連自己都覺得可笑的謊言。
“嗯,好。需要幫你整理一下衣物嗎?”她問。
他愣了一下。
他沒有想到自己的妻子會回答的這麼爽快。那麼,這是不是也說明這個女人原本就一點也不在乎?
“不用了,我會讓秘書整理好。”許是對女人的越來越反感,此刻的程俊堯已經起身。
他走到了門口,換上了鞋子。
“你去公司麼?”她跟了上來,問着。
“嗯。”
“那我送你好不好?”
他頓住,不受控制的再次注視着自己的妻子。
四目相對,曾經“我送你好不好”這句話是最溫馨的話語,在紐約的時候,他去上班,最喜歡的就是聽到她這樣的話。
“隨便。”他冷冷道。
她也沒說什麼,只是在男人換鞋的時候,也無聲地換着自己的鞋子……
……
已經快凌晨四點了。
這個時候,應該是D市一天中最冷的時候。
風有些大,吹在路兩邊的楓葉樹上,沙沙作響。
這樣的風不刺骨,卻也抵不住涼意。
喬蘭就這樣安靜的跟在程俊堯的身後。她努力讓自己的腳步和自己的丈夫同步,可是他的步子很大,所以她只能加快自己的步伐,害怕自己被他丟棄……
她苦澀笑笑,現在,她的心情不就是如此麼?
她愛這個男人,努力地跟隨着他,可是他的步子太快,而自己的身上被沈宗巖壓得太沉重。
她害怕,害怕自己被他丟棄了……
有時候她也問自己,喬蘭,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懦弱!
如果,在這場愛情中,你能夠堅強一些,能夠更有勇氣一些,是不是結局就會變得不一樣……
“唔!”忽然間鼻尖出來酸澀。
她擡頭,這才發現自己重重地撞在男人的後背。
“就送到這裡吧。”男人已經轉身,他對着她,只是路燈昏黃,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好。”她依然回答的乾脆,也許是因爲她不斷地說服自己,現在的她已經十分平靜。
“嗯,那你回去吧。”
可是,她站在原地沒有動。
“還有事?”他問。
她點點頭。
天知道,這個時候她都麼想把沈宗巖的威脅告訴這個男人,可是,她終究還是沒有這個勇氣。
程俊堯“看到的便是事實”這句話,早已將她最後的幻想打碎了。
“那說吧。”他沒有多少耐心。
她抿了抿脣,道,“俊堯,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會相信我嗎?”她想着,言情小說裡的男女主,都會在危難來臨的時候問對方,“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會相信我嗎”這句話麼?
所以,在自己和丈夫分開的時候,她還想着做最後一次掙扎。
如果他說“是”,那麼一切都不難了,即便是沈宗巖再多的威脅也是無用的。
他的眸色沉沉,在聽到女人這句話的時候,多少有些訝異。
“對不起,我不知道。”他道。
喬蘭怔住了。直到幾秒後,她才明白男人的話。看,生活終究不是言情小說,亦或,自己的丈夫原本就沒有對自己愛的那麼堅定吧。
她強自的扯了扯嘴脣,笑笑,“也是,這個世上都沒有絕對的事情。”她自顧自地給自己找了一個臺階。
可是,好傻好無力,不是麼?
他“嗯”了一聲,卻也再沒有理會她的話。
他已經再次轉身,在楓葉道下步步朝着銀河大廈走着。
黑色的影子,越來越遠……漸漸地,幾乎要和黑夜融爲一體。
她看着他,覺得好似要失去他一般,心很空,很難受……
她不斷地問自己,喬蘭,爲什麼你那麼懦弱,爲什麼在自己心愛人的面前,還要裹足不前。
是因爲這個男人真的不夠愛你麼?還是因爲,你不敢用力地表達自己的愛罷了?
她攥緊雙拳,深呼吸了一口氣。
這個時候,腦海裡不斷地重複着沈宗巖的話語,還有席言從三樓墜亡的畫面……
“俊堯,我可以抱你嗎?”她用盡力氣,大聲的對着面前的人喊着。已經凌晨,也許會有人來人往,可是她已經不在乎。
其實她多麼想對這個那人說“俊堯,我愛你”這樣的話,可是,兩個人之間隔着太多的陰謀,隔着沈宗巖這樣一個大大的陷阱,所以,她終究還是無法說出口……
此刻,她只覺得即將在黑夜消失的男人,忽的停住了腳步。
而這樣的一個畫面,卻幾乎給了她最後的希望。
心口酸酸的,卻也暖暖的。
她加快自己的腳步,朝着男人小跑而去。
黎明的風吹過,吹得鼻尖有些疼。
她不知道這個時候男人會是什麼樣的表情,此刻,也不想知道,因爲這個時候,她只有一個念想——她只想好好的觸及這個男人。
就在她即將要觸及到這個男人的時候,他緩緩轉身。
一瞬間,他漆黑的眸子在黑夜中發亮。
忽然間,她不受控制般的停住了。
“俊堯。”她看着他,想讓他明白自己對他的情感。如果可以,她恨不得在這個時候不顧一切地抱緊他。
“回去吧,別演了。”只一句話,就如同是一盆涼水,將喬蘭最後的希望澆透了!
“什麼意思?”她不甘心的問他,爲什麼會說“別演了”這三個字。
他冷嗤一聲,“喬蘭,難道你還要我把你和席言之間的照片拿出來?”壓抑了太久,此刻,程俊堯終於說出了這句話。
如果說在公寓的時候,小墨的出現讓程俊堯心軟,那麼此刻這個女人對自己的熱情,卻讓他覺得一場反感。
他知道,也只有心死沉沉的女人,纔會在這個時候說出這句話。
喬蘭的瞳孔忽的放大。腦袋只感覺“嗡”的一聲。
她曾經擔心的一切,終於還是發生了。
“那不是真的,是席言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拍攝的,我和他真的沒有什麼。”她拼命的想證明自己的清白,可是她也明白,這樣的說辭其實是無力的。
他站在原地,沒有動。
許是厭惡、許是嘲諷,他的目光不再看她。
“喬蘭,我希望你能夠擺正自己的位置,該要什麼,不該要什麼,自己一定要清楚。明白?”他改變了主意。
既然沈宗巖和喬蘭是一夥的,天價離婚就是喬蘭對沈宗巖最大的幫助,那麼好,他就不離婚。
他的資金在他手上,他知道,在婚內,沒有他的允許,這個女人根本無從將鉅額資金轉賬。
他就晾着她,他倒是要看看,這個女人連同着沈宗巖,到底能演出怎樣的一出好戲?
程俊堯接二兩三的態度改變,讓喬蘭無從消化。
她看着他,看着他深棕色的瞳孔,漸漸地迷失着自己。
而她更不會知道,就會因爲此刻自己的毫無反駁,讓自己的丈夫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這世上,肯定一個人很難,但是否定一個人,實在是太容易了……
男人雙手抄兜,“小墨還需要照顧,別忘了,她是你的兒子。”
她沒有回答。
她也更不會知道,這時程俊堯留給她,最後一句有溫度的話……
……
東宇別墅。
這是D市曾經老牌的富人區,只是因爲隨着D市的城市變遷,越來越多的富人朝着望江靠近,所以漸漸地,這裡便變得蕭條了。
時隔幾十年,沈宗巖再次走進了這個別墅,如果他記得沒錯,這個別墅只是在他還是孩子的時候,跟着潘雅楠在這裡生活過。
卻沒有想到,在他五六十歲這個年紀,再次來到了這個別墅,好似,人生再次回到了原點。
這個別墅區雖然已經敗落,但是這個十號別墅依然十分豪華。
來之前,傭人已經將這裡打掃乾淨。
潘雅楠在傭人的攙扶下,小心地坐在了沙發上。
潘雅楠雖然已經是七十多歲的年紀,但是不得不承認,她保養得很好,看上去至多五十多歲的樣子,而且身子骨還十分硬朗。
環顧四周,她嘆了口氣。
“宗巖啊,要是你父親在,我就不會那麼受氣了!”事實上,潘雅楠還在爲那天在沈宅和沈老太太的爭執生氣。
闊別幾十年,她本想着自己可以扳回一局,可是沒想到,再次見面,在氣勢上,她還是輸給了餘茵。
沈宗巖冷冷一笑,繼而在老式地板上來回踱了幾步。
雙手抱肩,對着沈老爺子的遺像眯了眯眼。
“媽,這個就是你的不對了。既然把在臨死的時候把股份都給了你,所以你爲什麼不在他活着的時候幫我一把呢?要知道,那個時候我差點被沈之承那個臭小子給鬥死!”他曾經入主過沈氏集團董事局主席的位置,但是奈何最後還是被沈之承趕了下來。
所以,不管現在潘雅楠將所有的股份都轉給了他,但是對於這件事情,沈宗巖還是耿耿於懷的。
潘雅楠的眼中閃過一絲耐人尋味的眸光。只是很快,又被自己尷尬的笑容掩飾了下去。
抿了抿脣,她道:“這個……當時你知道,我還沒有向你爸開口的勇氣。”
“可爸把所有股份都給你了,讓你開口幫幫他兒子,難道也很難?”沈宗巖追問。這些年來,他都沒有見過沈老爺子,更要不到他的聯繫方式,原本以爲自己的父親已經隱於山林了,卻沒想到自己的母親其實一直陪在他的身邊。
潘雅楠有些錯愕,她想說些什麼,可是又生生嚥了下去。
“都……都過去了。宗巖,咱們還是想想怎麼來對付沈之承,奪回沈氏集團吧?”這一次,她的話語很沒有底氣。
頓了頓,她又補充了一句:“對了,怎麼對付沈之承,你想好法子了嗎?”
沈宗巖冷嗤一聲,“那個老太婆不是已經說了麼?除非是收購沈氏集團的散股,否則就沒有撼動沈之承的機會。”
“那……那你想好怎麼去收購那些散股了嗎?”潘雅楠不同於沈老太太,年輕的時候,她之所以吸引沈老爺子,完全是憑藉着自己的一副好相貌,可是奈何她也只有好相貌。
沈老太太有優點也有缺點——能幹卻又太強勢,所以這一點,便是讓沈老爺子避之不及。
可是潘雅楠也有優點和缺點——漂亮卻腦袋空空。
而在和沈宅和沈老太太對峙的時候,她都是裝出來的。
不過對於功成名就的男人而言,他們似乎就是需要溫柔聽話又漂亮的女人。
很多時候沈宗巖想着,自己的父親之所有將那麼多的股份完全留給母親,也許就是來源於她的“溫柔聽話”吧——但他知道,那不過是“蠢”罷了。
否則,爲什麼年輕的時候,自己的父親被她迷得神魂顛倒的時候,還是扳不倒餘茵呢?
想着想着,沈宗巖掏出了口袋裡的煙和打火機。
“啪”的一聲,青白的煙霧在空氣中繚繞。
他又狠狠地吸了一口。
“怎麼收購那些散股,我多的是辦法,而且……我的辦法可不只有一個。喬蘭是其中之一……當然,還有其他更有趣的殺手鐗……”他幽幽的說着這些話。
這些話不是說給潘雅楠聽的,卻似乎是說給沈之承聽的。
“沈之承,我的侄子。我們之間……好像還沒有一場正式的較量。所以,對於這次較量,我非常期待……”
……
沈宅。
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
安默被一陣輕柔的聲音叫醒。
“太太,起牀了。老太太和先生已經等您吃飯了。”
安默已經沒有睡意,只是這個時候,她的眼前依然一片黑暗。
不自覺的嘆了口氣,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睛什麼時候能夠恢復光明。
不過好在現在的安默已經不是當年的安默了,她不在悲觀,經歷了太多的事情,她的性格也變得灑脫。
她緩緩起身,在羅媽的幫助下穿好衣服。
餐廳,安默和沈之承坐在一起。
黑暗中,她聞到了早餐的香味,也聽到了安靜的聲音——這空氣裡,只有刀叉和盤子碰撞的聲音。
她知道沈宗巖的野心,也明白,這個時候的沈家並沒有她想想的那麼輕鬆。
沈之承對她是溫柔的,早餐後,男人索性攔腰將她抱起,繼而將她抱回了臥室。
臥室有一個大大的陽臺,沈之承告訴她,天氣很好,她可以曬曬太陽。
她抿了抿脣,沒有說話。
她想說謝謝,但是還是沒有開口。
她想欺負這個男人,只是還是心疼的。
男人在她的額尖落下了一吻。
“安默,我這幾天會很忙,週末暖暖和小睿會回來,這幾天如果你覺得無聊的話,可以找人聊聊。要找誰,你可以問羅媽。”
“嗯,我知道。”
……
客廳裡。
沈之承準備上班的時候,卻被沈老太太叫住了。
“怎麼了,奶奶?”
沈老太太皺着眉頭。
“之承……有一個人你想見卻不敢見的人要來。”
沈之承眯了眯眼:“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