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蘭凝望着程俊堯,她的嘴脣動了動,想說些什麼,可最終卻還是嚥了回去。
她和他之間雖然已經是夫妻,但是有些話終究還無法坦誠以對。
不自覺地,她覺得眼眶有些酸酸的,她低頭,淡淡的問,“是麼,我……認識?”
她也知道這不過是一個明知故問的問題,可是她還是不死心,因爲她希求一切沒有她想象的那麼糟糕,至少,不是她以爲的安默。
“是,你認識。”他答得乾脆。
她苦澀一笑。
看,還真是。
所以,這世上再美好的婚姻,也許都抵不過男人心中的一抹白月光。是不是說,得不到的,纔是最好的?
喬蘭依然站在門口。
男人就站在玄關處。
此刻,他和她隔着一米的距離。
深呼吸一口氣,她上前了兩步。她伸手,輕輕觸及男人淡藍色的定製襯衫,手指略過鈕釦,繼而將手貼在了男人的襯衫布料上。
隔着襯衫布料,男人暖暖的溫度傳到了她的手心。
喬蘭不會告訴面前的男人,這是她第一次勇敢的觸及他,她想記住他的溫度,因爲她害怕這個男人在看到他的白月光後,繼而忘記了她。
婚姻是包容,甚至是交易,可是愛情終究是自私的。她不會忘記程俊堯曾經爲安默做過瘋狂的事情,現在安默醒了,所以這個男人是不是如當初那樣。
“那麼……你還會回來嗎?”她問的小心。她知道男人會回來,在紐約有這個男人的事業,可是他的心呢?
忽的,頭頂感受到一股暖意。
漸漸地,這股暖意順着她的髮絲,傳到了她的臉頰。
她擡頭,這才發現原來是男人的雙手捧住了她的臉。
四目相對的一瞬,男人笑了。
“傻瓜,我去看的是沈之承,你以爲……我去看的是誰?”他十分溫柔的說着。
她愣住了。
她第一次聽到這個男人叫自己“傻瓜”兩個字,她覺得這也許是戀人之間最美好的稱呼。
他沒有點名那個“誰”的名字,雖然他們都心知肚明。
他消除了她的鼓勵,她感激。
“原來是沈之承。”她道。
不自覺地,她的手也抓住了他的手腕。她看着他,想用她的眼神告訴他,她不想失去他。
他們結婚已經很長時間了,她知道,她和他之間的婚姻看似融洽,可是這只是表象罷了。就如同是一片湖,面上平靜,可是如果有一天抽乾了水,彼此都明白,其中有太多的溝壑。
呼吸沉沉,這個時候兩個人都選擇了沉默。
“太太回來了,先生,那我們可以上菜了嗎?”就在這時,茱麗阿姨打破了兩個人的沉默。
程俊堯頓了一下,繼而拍了拍喬蘭的肩膀,“吃飯吧。”
她思索了幾秒,道:“好。”
最簡單的言語,可是卻成爲了他們離別的晚餐。
此刻男人已經轉身,而喬蘭依然站在原地,看着男人複雜的背影,她不禁想問,她的丈夫,真的只是找沈之承嗎?
什麼時候,“沈之承”這三個字對於他來說,是重要的?
……
今天的晚餐很豐盛,而茱麗阿姨告訴喬蘭,這些晚餐都是程俊堯做的。
“你也會做飯?”她問。心中暖暖的。
男人這個時候剛剛洗好手,他拿起紙巾再次擦了擦手上的水跡,脣角揚起一抹弧度。
他雙手插在褲兜上,有些意外的聳聳肩,“既然沒法再握手術刀,那麼我就只好握菜刀了。”
頓了頓,他又道,“我原來握手術刀的水平不差,所以我想我使菜刀的水平應該也查不到哪裡去。所以,程太太,要不要考察考察?”
原本心事重重的喬蘭忽的笑了。
她不得不承認,今天的程俊堯格外溫和,尤其是他用這樣輕快的語氣和她說話的時候,她竟有種在和他戀愛的錯覺。
戀愛?
其實她也知道,她和他之間的婚姻,有承諾,有責任,也有所謂的情,可是戀愛?這種兩情相悅的自然萌芽,其實是少之又少。
可偏偏,卻在這個時候,她卻發現了。
她道,“好啊,我的口味可是刁鑽的很。”
他做了一個輕便的樣子。
很不像他。
她嚐了幾口,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的做菜水準真的不錯。
她忽然想起一句話:要留住男人的心先留住男人的胃。以前她覺得這是真理,可是現在她才發現這句話只說對了一半。因爲這句話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不管如何,這個男人的心要先在女人的身體裡住過。
所以她很想知道,她的心,能住進這個男人的身體嗎?
想着想着,她便開始認真吃菜。
她不敢再次直視這個男人,因爲她害怕在對視的那一秒,她所有的幻想都會破滅。
“對了,今天去哪裡了?”不知何時,男人已經坐到了她的對面。
她頓了一下。
“哦,今天去逛街了,只是……並沒有看中什麼……”她並不打算將自己在一個基金公司工作的事實告訴面前的男人。
他沉默了兩秒,嗯了一聲。顯然,他並不相信她的言語。
他也開始認真地吃菜。
空氣裡只有餐具和打叉碰撞的聲音,卻獨獨沒有言語聲。
很尷尬,卻也變成了兩個人面對時候的常態。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兩個人的生活軌跡再次開始偏移。
男人專注於自己的事業,漸漸地,和喬蘭之間的醫學話題也越來越少。
程俊堯很忙,每天面對的都是各種財務報表和投資信息,而喬蘭現在的生活裡只有孩子。其實她也知道,他們兩個人的生活已經漸漸不在一條平行線上。
正如很多上東區的女人一樣,她會成爲一個貴婦,被這個成功的投資者圈養的貴婦。美好,精緻卻開始無趣。
她們會和丈夫之間的關係開始變得單薄。精緻的臉孔下裝着一個惶恐的心。
可是喬蘭不希望是這個樣子。
她需要改變,她需要和這個男人站在同一條線上,更希望有一天,在這個男人需要幫助的時候,她能站出來,告訴這個男人,其實她也可以。
她想着,最美好的夫妻,本不就應該是靈魂平等的嗎?
“對了,你是打算明天就去D市嗎?”就在晚餐結束的時候,她好不容易找到了這個話題。
他放下了餐具,答,“不是,是三天後。只不過是因爲今天不是很忙,所以提前來整理行李。”
“去多久?”她問。
“一個月。”
確實很久。
他沉默了幾秒,繼續道,“到時候,我會和陸少璟一起去。這樣和小寶會有更多的相處時間。”他有私人飛機,可以帶上陸少璟,而小寶在他身邊,自然會更急安全。
更何況陸少璟本來就是要去D市,所以這樣的安排似乎是最好的。
“那我以後還可以去看小寶嗎?”
“自然。我們和陸家本來就是世交,我想小墨和小寶長大後,也會成爲相互支持的好朋友。”男人說着說着,眼底裡露出父親才獨有的期待的目光。
喬蘭卻顫了一下。
不知爲何,從前“小墨”兩個字對於她來說是那麼自然,可是獨獨在今天,在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卻害怕的厲害。
是啊,小墨,安默……
……
晚飯後,程俊堯獨自會書房處理一些公務,而喬蘭在看過兩個孩子後,也離開了嬰兒房。
拿着今天剛買的書本,她找了一個客臥。
這個公寓雖然大,卻只有一個書房,而她也不想在臥室裡被程俊堯發現,其實她開始鑽研財經類的書本。
她找了最邊上的一間客臥,將書本放在書桌上,開燈,關門。
她買了一本《經濟學原理》,還買了幾本財務基礎相關的書籍,對於財經專業的學生來說,這些書本都是最基礎的,可是對於喬蘭來說,這些書本卻並不簡單。
她從來都不是一個關心財經的人,之前的幾十年生活,都沉靜在自己的醫學專業中,所以那個時候,她連程俊堯是誰都不知道。
往事一件一件涌上心頭,想着想着,喬蘭不自覺地一笑,當年的她是有多傻。
可是現在的自己不也很傻嗎?爲了更加接近自己喜歡的男人,她開始放棄自己的專業,選擇從零開始,學習財經,一步步和男人靠近……
此刻,暖黃色的燈光照在嶄新的書本封面上,有些刺眼。她深呼吸一口氣,翻開了厚厚的書籍。
她知道,這個時候再去懷念從前已經沒有意義,現在的她,必須好好開始新的生活。如果有一天,她也能有理有據的和程俊堯一起討論一個公司的投資價值,那麼是不是也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
她開始專注。
財經類的書籍雖然晦澀,但是喬蘭向來在學業方面就很優秀,所以仔細讀下這些書籍,對於她來說道並不是什麼難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也看得入迷……她也終於明白,其實財經方面的知識還有一些術語,並沒有她想象的那麼難。
“今天新買的書?”就在這時,一個溫潤的聲音傳到了她的耳膜。
思緒被拉回,心臟不自覺地快了幾分。
她頓住。
擡頭看着窗外曼哈頓的夜景。
凝視了幾秒,透過玻璃窗的影子,她終於看清了男人的面孔。
她笑笑,其實這個時候除了程俊堯,還能有誰呢?
合上書本,她有些歉意的回頭。
四目相對,她緩緩起身。
“對,是今天買的。”她說得很有禮貌,“你……會不會笑話我?”
他雙手抱肩,笑的溫柔。
“爲什麼?”
“我在學習這些基礎的知識,所以你看見了……會不會覺得我很傻。”她會不自覺地將自己心中的理想和現在自己的境遇相比較,如果有一天在事業上,自己是有助於這個男人的,也能爲這個男人提出自己的見解的,那麼現在的她一定是很傻吧。
他的眉心微皺。
他並沒有急着回答,而是俯身,翻開了書本的扉頁。
“嗯,最新版的。我記得二十年前,我看得應該是第二版,不知不覺,現在已經第八版了。”他和她關注的重點總是不一樣。
她有些不知所措。
“那麼……你的意思是不是……我應該去看第二版?”
他緩緩回頭,認真地凝視着她。
合上了扉頁,他的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其實經濟學……說到底是倫理學,如果真的要學,並沒有那麼複雜。”他的眼眸變得深沉。
他說着,伸手撫了撫喬蘭的頭頂,不知爲何,現在的程俊堯喜歡了這個動作——幾乎,他是將喬蘭看成了一個孩子。
“這個市場,所有人類的貪婪、慾望還有惡,都會顯露無疑。而我做的,就是和人性做鬥爭。
比如貪婪,收起自己的貪婪看似容易,可是有一天,如果有一筆幾十億甚至上百億的生意放在你的面前,那麼貪婪就會變成一個魔鬼,一點一點矇蔽你的理智……
這很難,所以記住,在這個市場上,保持清醒,甚至保持一份純真,纔是最重要的。”
他看着她,說着自己的理念。
她點點頭,卻不明白他的用意。
“嗯,我都聽着,也記住了。”這是她唯一能給這個男人的答覆。
他的笑意更濃。
他伸手,握住了女人的右手。漸漸地,他將她的手放在了他的心口。
他看着她,眸光沉沉。
“如果你真的要融入我的生活,和我並肩作戰,那麼……融入這裡就可以。”他說的,就是他的心臟。
喬蘭怔住了。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的丈夫。
這個看似遙不可及的男人,其實在很早的時候就已經明白了她的用意。
原來,自己做的一切他都知道。而他也更知道,她想融入他內心,和他並肩的期許。
她說:“對不起,我今天騙了你。其實……我今天去了一個基金公司面試,我想從基層開始學起。因爲那個基金公司提供整套培訓,所以……所以……”
“所以你想快速學好專業知識。”
“是。”
他嘆了口氣。
他撫着她的臉頰,問,“可是程太太,你有沒有想過,你是醫學專業的,而且還不是常青藤出生,華爾街爲什麼會要你?”
她頓住,猜到了什麼,卻還是搖搖頭。
“因爲我和那個基金的老總打過電話,讓他們不要太爲難你,否則是會打擊了你的信心。再說,現在在華爾街,有誰不認識你程太太?”他說着,笑意變得更濃。
喬蘭的臉一下子變得很紅,甚至紅到了耳根子裡。
所以,自己在這個男人面前變成了一個愚蠢的小丑麼?
“抱歉,其實我……”她覺得是自己讓他難堪了。
“我已經新成立了一個慈善基金,到時候你就是負責人,而且你不用擔心其中的操作,自然會有一些經驗豐富的經理人來打理,這樣你不僅可以幫我維護公衆形象,而且還可以學到不少的專業知識。
所以,你覺得這個主意怎麼樣?”
“你早就安排好了?”她不敢置信。
忽的,他將她攔腰抱起。
“我說過,要和你好好戀愛的。”他一邊說着,一邊朝客房的門口走去。
這一晚,他親吻了她,也要了她。
也許是因爲身體調養的不錯,所以不同於往日,這一次,他要了很多,彼此精疲力盡,各自體味其中的美好。
很久以後,她問他:“俊堯,你愛我嗎?”她不會告訴自己的丈夫,他越是這樣對她好,她的心就更是慌慌的。
已經朦朧中的他會問:“那麼……你愛我嗎?”像是夢話。
她答:“我愛你。”
“那麼……我也一樣。”卻總還是含糊。
這一晚,男人的呼吸聲均勻,而喬蘭卻一夜無眠。
隱隱的,她覺得自己像是被俯下了一劑毒藥,甜的,可終究會要了她的命!
每當閉上眼睛的時候,她都會想起席言從圍欄墜落的那一幕,那個時候,他從三樓墜下,擊碎了玻璃,直直的摔在地上。他的手裡拿着一隻手機,手機裡還有曾經他和自己在臥室的坦誠相對的照片,即便自己是被陷害的……
猛地,喬蘭“蹭”的從牀上坐起。
此刻,一個可怕的念頭滑過她的腦海。
她怎麼忘了一件事:席言的手機,到底在哪裡?而且,那些照片是誰看見了?警方當時第一時間是和程俊堯溝通的,那麼這些照片會不會在程俊堯的手上……
她越想越害怕。
如果,這些照片真的在程俊堯的手上,那麼他會怎樣對待自己?可是今天晚上他對自己那麼好,怎麼可能像是認爲自己和席言有染呢?
還是說,他的丈夫,此刻側着身子,背對着她的丈夫,其實都在做一個假象?
……
三天後。
正在照顧小寶的慕薇被茱麗阿姨叫住。
“慕薇,有空嗎?”
慕薇頓了一下,“有空。”她放下了懷裡的小寶。
客廳內。
茱麗阿姨將一疊厚厚的朝偏放在慕薇的手上。
“真是抱歉了慕薇,小寶會在今天和陸少璟少爺一起回D市,所以……小寶以後就不用你照顧了。”茱麗阿姨說的很是歉意。
慕薇忽的僵在原地。
她想起了沈宗巖的話,想起了沈宗巖對自己的威脅,還有,她的母親……
“很突然。”她道。
茱麗阿姨嘆了口氣,“是,之前幾天之所以不告訴你,是怕你有想法,怕你照顧小寶不周,抱歉,在這方面也許是我們過於謹慎了。”他們怕慕薇以爲之後最後幾天了,於是便隨便糊弄。
此刻,慕薇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
“我……我知道。”她的心像是墜入了谷底。
“這裡是三萬的現金,還有這張信封裡是十萬美金的支票,畢竟我們提前結束了合同,錯在我們這裡。紐約現在的工作並不是很好找,所以太太特意囑咐我,要多給你準備一點補償。”這十萬美金,就算是額外的補償。
慕薇的心底劃過一道暖流,即便這個時候,脊背還是發涼的厲害。
她的心情很複雜,感激,卻有惶恐。
“那麼,我是不是應該幾天搬出去?”她問。
“不是太着急。你住在哪裡,我讓司機幫你送過去。”茱麗阿姨想的很周到。
“我……我還是自己回去吧。”慕薇不會告訴茱麗阿姨,她其實已經把房子退了,現在唯一能住的地方就是醫院——她母親住院的地方。
但是,現在程家給了她一筆不少的錢,暫時在旅館住一段時間並不是問題。
……
收拾了行李後,慕薇還是回到了布魯克林,她找了一家旅館,而後將所有的現金都存在了一個賬戶。
處理好現金的問題後,她來到自己母親的醫院,並且用最快的速度辦理了出院手續。
現在她手頭也算寬裕,所以幫母親找一家新的醫院,繼而擺脫沈宗巖的控制,想來並不是太難。
“怎麼,翅膀變硬了?”可最後,就在她帶着母親走出醫院門口的時候,沈宗巖還是攔住了她。
他這樣的陰魂不散,簡直比魔鬼還要可怕。
“沈先生有事?”
沈宗巖不屑一笑,“你想把你母親帶到哪裡去,你以爲沒有了我的幫助,你能治好你的母親?”
他總是用這種慣用的方式威脅他的女兒——在他眼中一文不值,只是作爲工具的私生女。
慕薇根本不想和這個沈宗巖解釋,她也不會告訴沈宗巖,自己顯得賬戶裡有十幾萬美金的存款。
“讓開。沈先生。”
他卻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個小寶呢?”
“你想幹什麼?”她快速甩開了沈宗巖的手。
“我說那個孩子,何雪薇的孩子!”
慕薇冷冷一笑,“沈先生,你以爲我真的會爲了自己的私利,而將一個無辜的孩子送到你的手裡?你太天真了!”其實很早的時候,慕薇就贏做好打算,即便自己和母親再難,也不會將小寶偷出來,繼而交給沈宗巖。
更何況,這個沈宗巖貪得無厭,他的要求哪裡會那麼簡單。
孩子是無辜的,她不想將他往火坑裡推。
沈宗巖似乎怔住了。
趁着這個男人不被,慕薇以最快的速度攔了一輛出租車。
她離開了,可是不知爲何,她總覺得身後有一雙看不見的眼睛在注視着自己。
是誰,是沈宗巖嗎?還是其他人?
……
機場。
程俊堯、陸少璟還有小寶一行上了飛機。
飛機漸漸起飛。
十幾個小時的行程是枯燥的。
這時,陸少璟笑着問程俊堯:“程先生,聽說你去找沈之承?”他聽喬蘭說過。
程俊堯頓了一下,眼眸沉沉。
他抿了抿嘴,道,“並不是。”
“不是,那是誰?”
“安默。”
“安默?”原來程俊堯還是騙了喬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