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映照雲霞,葉府裡密集的房屋都卸去了白日的華彩,只露出昏黑的輪廓殘留着古老寂靜的氣息。
臨近湖塘,閣樓間隱約可見紛揚的嫣紅色,一縷幽音飄飄渺渺地傳來,夾着芳香繞進迴廊,若有若無。
又聽到了那個笛聲。
秦言眉梢輕展,負手上前,卻又在小徑旁停住。忻仙也收斂了笑意,僅露傾聽的神情。
笛音隨風而來,清冷寂寥,緲緲然彷彿飄搖而去,拋卻了人間情感。殘陽將潔淨花瓣映成嫣紅,在視野裡化作一片粉嫣的煙霞,縷縷片片在笛聲中紛紛揚揚升起,又打着旋零落,散盡了聽着心中最後一絲浮躁。
可惜忻仙只聽了片刻,便從笛聲製造的優美意境中掙脫出來,脣角又勾起慣常的諷刺笑容,道:“笛子吹得不錯,難怪能讓大叔你念念不忘,只可惜這曲子裡少了點什麼東西。”
秦言心中一動:“你也聽出來了?”
“嗯,我想想……”忻仙撫摸着光潔的下巴,沉吟須臾,忽然點點頭道,“對,少了一顆七情六慾的人心!”她瞧着秦言,眼眸裡泛起晶晶光亮:“大叔,這可就看你的本事了!嘻嘻,我聽說,看起來端莊孤傲的女子,其實最是飢渴,大叔你若真勾動了她的凡心,被她反過來壓在身下之時,不知道能不能支持得住?”
秦言本以爲她會發表什麼高見,不想卻是如此粗鄙的言論,瞪了她一眼,邁步往前走去。
繞過閣樓,來到湖塘之前。塘水碧青,不知何時竟長出了一大片荷花,荷葉層疊鋪展開來,滿眼的一片綠。塘邊一方小亭,一個清麗的白色人影端坐亭中桌前,凝視着葉上夏花,從一雙瑩白手裡的淡黃長笛中流淌出洗濯人心的曲調。
這一道簡單的青白色剪影,卻讓秦言駐足停步,心生遲疑。
似感覺到他的靠近,亭中女子輕輕轉首,眼眸如一方寒潭,清冷深幽。
笛音停止,漫天紛飛的花雨也隨之消散,湖中的荷葉一片片沉入水中,葉上夏花頃刻凋零,原來只是一場夢幻。
秦言暗裡一凜,這傢伙的修爲好像比上午更加精深了,看來是熟悉了天人力量的運用。
遠遠的對視,長久的沉默。
良久,葉星河首先開口道:“秦公子,莫非又是爲聽經而來?”
“不錯。”秦言盯着她的雙眼,問道,“你是哪一個?”
他不能不警惕,如果葉星河再次被那見鬼的菩薩心性給控制住的話,那本少爺還是趁早滾得遠遠的好了。
葉星河微微一笑,用清冽的聲音道:“秦公子希望我是誰呢?”
秦言鬆了一口氣。雖然聲音還是那般冷淡,但他能夠從語氣中辨別出尼姑與菩薩之間的細微差別。他走入小亭,在葉星河身邊坐了下來。
葉星河面上笑意更盛,也不多言,直接講道:“秦公子若有興趣,今日不妨聽一聽《妙法蓮華經》……”
平靜而淡然的聲音,將秦言的心神引入到一片恢弘安樂的世界裡。
秦言以往誦讀經文,大多數時間都不解其意,只是仗着搜神咒強行背熟。今日一聽葉星河講解,才懂得其中妙處,彷如親歷大千,見天花金蓮,不覺間心神淪陷,如癡如醉。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漸漸從玄妙狀態中清醒過來,只聽葉星河說道:“……蓮華妙法,其言有盡,其意無窮,究竟圓滿,微妙無上。秦公子若誠心鑽研,廣傳其法,當能成佛。”說完這句,她站起身來,邁步走出亭外,“時候不早了,今天就到此爲止吧!”
秦言跟着起身:“等等,我有話要跟你說……”
葉星河沒有搭理他,浮光一閃,便避過了他阻攔的手臂,再一步跨出,已是在湖心水蓮之上。
塘中魚影躍動,青蓮微顫,一圈圈的漣漪如浮在碧綠的翡翠之上。此刻萬籟俱靜,天色灰青,皎潔的月白色倩影轉出絕美的輪廓,映在少年幽幽的眼神中,彷如夢幻。
遠處樓榭閣臺已有燈光亮起,星星盞盞,點綴着月色的空缺,連綿成一幅繁盛的畫卷。然而所有的精緻、威儀與華麗,都在那個天水之外的素白身影前黯然失色。秦言的視線隨着葉星河向遠處延伸,直到見她窈窕的身影沒入水光之後,仍不願收回目光。
正值聽得意猶未盡、心神俱醉之時,她卻毅然甩手走掉,莫不是對本少爺的一種懲罰?
經言妙法,菩提大道,其中奧妙引人入勝,我卻只能徘徊於門外,不能一窺其究竟。這等折磨,就像口渴之人眼睜睜地看着最後一杯清水被人奪走,真真難以忍受!
唉,她還在爲白天的事情生氣吧……
秦言暗自嗟嘆之時,忻仙的聲音突然自他背後響起:“你專程來找她,真的只是爲了聽經?”
“當然。莫非你以爲我真是貪圖她的美貌?”
忻仙“呵”的一笑:“原來世間還有不愛美人的男子,大叔,你真是我平生僅見的一朵奇葩!”她晃悠悠地轉到秦言前面,搖頭嘆道,“世上任何一個正常的男人,都不可能見了葉家姐姐的容貌之後還不動心。大叔,你的表現很是值得懷疑啊!”
秦言冷聲道:“那是因爲你所見過的人全都是碌碌俗子,不值一哂!”
“就算是吧,看來我昨天是誤會你了!”忻仙圍着他轉了兩圈,忽然俯身湊過臉來,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道,“大叔,聽和尚唸經真的那麼有趣,比跟美女上牀還讓你心動嗎?”
“當然!與道合真,自然遠勝過俗世癡情貪慾。”
忻仙眼珠轉了轉,又問:“你跟女人行過房沒有?”
秦言面上一窘,旋即又恢復如常,淡淡地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彈指紅顏老,剎那芳華逝。你若總是執迷於外相,何時才能修成正果呢?”
“少來這一套!哈!你連女人的滋味都沒嘗過,也敢說參悟了色相?騙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