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夏至;
前陣子,
平西王府一連下達了數道任命,初聞稍顯出乎預料,但細琢磨之下,除了密集且倉促了點,倒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首先是原本負責奉新城內部守備之責的屈培駱,被調去了鎮南關一線開始着手組建楚字營,一同給予他的,還有數目不少的標戶資格;
昔日的屈氏少主,終於又得到了再次飛出去一展宏圖的機會。
隨後,是金術可升任王府治下衛將軍,正式確認了其在平西王府軍中僅次於樑大將軍的軍中第二號人物的地位,編整新軍。
這一條下面還附帶着一則,掃了半年地的柯巖冬哥,終於帶着自己一同掃地的部下,被派遣到了玉盤城,做起了玉盤城總兵;
玉盤城的軍事政治地位自然比當年的雪海關要差多了,不過,總算是又有了一個新的開始;
而原本的玉盤城知府孫良,則從玉盤城知府的位置被調回奉新城,任督造。
當然,他只是個明麪人物,事實上,孫氏兄弟,一直是以孫瑛爲主導。
另外,王府下轄兩個左右衙門,則由陳道樂與何春來,負責出面擔任掌舵人。
這倆衙門分別下轄着許多各方面的職能衙司,掌握着這倆,可以說掌握着整個晉東的經濟民生,再算上“孫良”,這仨人在當地百姓口中,被稱爲王府下面的三駕馬車。
而且,這三位都是晉人,一定程度上來說,無論是從素質還是從距離亦或者是從吸收難易程度上來講,既然平西王府的大本營在晉東,那麼吸納晉地的精英,無疑是最方便也是最快捷的選擇。
在晉地其他地方,依舊保持着燕官和晉官搭配,且往往燕官爲主晉官爲輔的背景下,晉東,可以稱得上是晉地精英魚躍龍門的首選。
總體而來,這一系列的人事變動並未讓外界太過意外,因爲就連當地百姓也有所耳聞,王爺麾下亦或者叫王府內真正掌握着實權的,是王爺座下的幾位先生,這些先生一個個的都有驚世之才,從很早時就跟隨着王爺起家到如今,且這些先生似乎不在乎什麼虛名,基本不在外頭掛職封爵。
這的確是真的,這在王府上層圈子裡,也不是什麼秘密,甭管你官職多高,軍權多重,見到先生,也得躬身問好。
所以,外頭的旗面兒再怎麼換,實則王府還是那座王府。
然而,
這一次,
真的不一樣。
…
“夫人。”
“夫人。”
陳道樂與何春來站在王府簽押房內。
坐在邊手位置上的,依舊是月馨,但坐在首座上的,卻不是四娘,而是熊麗箐。
熊麗箐看着面前堆得滿滿的摺子,
深吸一口氣,
露出有些無奈的微笑,
對站在下面的陳道樂與何春來道:
“勞煩兩位大人再多飲兩盞茶,耽擱一下功夫。”
“是。”
“是。”
二人馬上坐了下來。
他們是來交接最近半個月文書進行審閱的,這是風先生在時的傳統。
但很顯然,熊麗箐雖然上手了這些工作,但也僅僅侷限於可以保持這套體系在她這裡不卡殼,至於說給予什麼指導性意見,她自知沒這個水平,也不敢去恣意發揮。
一想去年姐姐懷孕時,還在搞什麼銀票、債券、鑄幣這類極爲繁瑣的事務,同時還做得井井有條,熊麗箐就有種窒息的感覺。
所以,姐姐到底是姐姐,不愧是曾親自將自己抓進來的人。
陳道樂與何春來真的就坐在那兒開始喝茶了,他們得按照以往的習慣,在彙報工作時,進行一段時間的“商議”。
雖然這是在浪費時間,但確實需要浪費。
因爲大傢伙得盡力地維繫這個局面,以免讓外界得知,那些位先生們,此時竟然不在王府,不在奉新城……甚至,可能還不在晉東。
不僅僅是先生們,王爺也不在。
一想到這倆月以來的膽顫心驚如履薄冰,簽押房裡的衆人,就身心俱疲,但還是得繼續咬牙撐着挺下去,挺到王爺和先生們回來。
好在,
現在一無戰事,二則是發展規劃,從詳細到大方向,都早早地就定好了,所以,他們只需要按照原本的流程去填鴨就行,平西王府早就建立好了一整套運行良好的體系,這也算是減輕了他們負擔了。
茶喝完後,
陳道樂與何春來告退離開,
出去時,
恰好看見孫良推着坐在輪椅上的孫瑛一同出來。
大傢伙見面,相視一笑。
風先生不在,北先生自然也不在,大家這是一起來“浪費時間”的。
……
簽押房內,
熊麗箐揉了揉泛酸的手腕,
對着坐在身側助理桌上的月馨,苦笑道;
“好累啊。”
月馨笑了,這位夫人每天都得喊好幾遍累。
“我想回家帶孩子,不想出來管家了,以前在宮裡還挺羨慕我熊氏歷史上的那些監國太后的,這真上手後才知道並不是這麼一回事兒。”
月馨回答道:“夫人,若是可得悠閒,誰又願意在外勞作呢。”
“是啊,以前不忿,爲何我們女人就得在家相夫教子,女人就不能闖蕩出自己的事業來麼?
這會兒才明白,其實老爺們兒也挺喜歡待家裡不出門的,應付外頭的事兒太累太麻煩,還是待家裡頭舒坦。
無非是,多了一層心裡頭的負擔罷了。”
說着說着,
公主自己又笑了,
“所以,倒是咱們王爺從一開始就看破了。”
“呵呵呵。”月馨配合着一起笑了起來。
在外人看來,平西王爺應該日理萬機;
否則,晉東怎可能有這蒸蒸日上之局面?
實則,平西王爺最喜歡宅家裡,陪孩子玩,每次出門需要換正裝時,都是一臉的不耐。
“就是不知道王爺和姐姐他們到底還要在外頭玩多久。”熊麗箐嘆氣道,“哪裡有這樣子的嘛,偌大的基業,說丟就丟下了?”
“應該是有重要的事的。”月馨說道。
“這我當然清楚。”
熊麗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參茶,道:
“還好下面人都規矩,那幾位管事的大人做事也沉穩幹練,最重要的是,樑將軍還在,金將軍的話,王爺說過,金將軍是可以信任的自己人。”
其他事,可以暫時交給他人,這不影響什麼,但軍權,片刻不得離身。
所以,
樑程這次很不幸的,淪爲唯一一個留守晉東的魔王。
再配合忠誠的金術可,這兩位掌握着晉東現如今的軍權,晉東之地,就翻不起什麼浪來。
“繼續看吧,其實沒什麼紕漏,下面人也審覈過不止一遍纔敢遞上來的,但我這裡不過一遍的話,總覺得這家暫管得太不稱職了。”
“夫人說的是,理當如此。”
……
王府後宅;
做完今日課業的天天,正在練刀。
傳授他刀法的,是徐闖。
溫明山的那一派,一直講究個刀劍雙修,雖然一直沒怎麼出過真正的江湖大俠,但並非意味着這一派的刀法劍法不行,恰恰是因爲他們傳承的刀法劍法都是一絕,這才使得自己無法取捨,刀劍雙修之後再一分精力,故而落得個門下弟子實力普遍比其他江湖大派低了不少的局面。
陪着天天一起練刀的,還有陳仙霸、鄭蠻以及劉大虎。
站在不遠處的,還有劍聖。
劍聖對自己的長子站在那裡學刀法,早就麻木了;
還好,
劍聖有其他的指望。
在劍聖身後,有一個很大的嬰兒牀。
但牀上的大妞和鄭霖似乎並不喜歡看前面哥哥們練刀;
大妞抱着龍淵,
鄭霖則伸手去摸龍淵,大妞不給,鄭霖就伸手拉,倆孩子開始拽了起來。
倒是沒誰哭沒誰急眼,只是本能地再對眼前的事物進行着拉扯。
劍聖伸手,將龍淵從鄭霖手中拉出,給了大妞。
是的,
在這方面,
劍聖“以大欺小”了;
甭管怎麼說,大妞是他虞化平的弟子,是正兒八經將會完全繼承他衣鉢的傳人;
他又不是當官兒的,需要顧及什麼大局觀,他就是寵!
大妞抱回了龍淵,對劍聖笑了起來。
劍聖也笑了起來,
而這時,
鄭霖一臉冷漠地坐在那裡,看着劍聖。
他本來和姐姐玩鬧,挺好的;
結果遇到一個玩不起的。
如果鄭霖現在會說話的話,怕是得直接罵出來:真不要臉!
事實上,他也的確很生氣,這位王府的世子,打出生時起,脾氣就不是很好。
這會兒,他眉心的那顆紅痣,也在一鼓一鼓的。
劍聖是清楚這孩子的特殊的,面對這孩子的“氣勢”,劍聖也是微微流露出了些許自己的氣息。
鄭霖的眼睛眨了眨,
下一刻,
扭過了頭。
智慧的最高點,其實是趨利避害。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眼前這個身着白衣的男子,到底有多麼可怕。
這時,
劍聖自指尖釋放出一縷劍氣。
鄭霖又馬上扭頭看過來,眼睛睜得大了一些。
劍聖將劍氣輕輕地自嬰兒牀前掛着的一塊鐵做的配飾輕輕掃了過去,配飾直接被圓潤地一分爲二。
鄭霖看得更爲專注了。
劍氣忽然調轉了個頭,向鄭霖衝來。
鄭霖本能地用雙手捂着自己的腦袋,但劍氣又在頃刻間消散。
“咯咯咯……”
大妞又笑了起來。
鄭霖有些茫然地放下了雙手,看着身邊的一切,他舔了舔嘴脣。
站在邊上,本是逗弄小孩玩的劍聖,卻留意到了,這孩子眼裡流露出的渴望。
他似乎,很渴望力量。
哪怕他註定出生起,就能成爲這個天下最有權勢的少數幾個人之一,但他對力量,有着一種本能地追求。
這一點,
真的和他親爹很不像。
劍聖眼角餘光掃了掃四周,
他知道,這裡沒外人;
這一次鄭凡出去,只帶了那幾個先生,連他虞化平都罕見地沒叫上一起。
但哪怕孩子爹媽都不在這裡,當你萌生出想拐賣人家孩子的念頭時,總是會有些心虛的。
劍聖“吧嗒”了一下手指,
又是一縷純白劍氣自指尖盤旋而出,
劍聖看着鄭霖,
問道;
“想要麼?”
……
“嘶……”
一座小寨的院子裡,四娘正在幫鄭凡處理着胸口的傷口。
傷口很深,四娘剛剛做好了縫合,現在正在上藥,其實,上藥的過程往往更疼,藥得上到裡頭去,一陣一陣的疼反而比縫合時更難忍受。
藥上好了,四娘幫鄭凡披上了衣服。
不遠處,
樊力正在堆着屍體;
薛三正掛在旗杆上,向北面眺望。
瞎子則在一個棚子裡拷問着活口;
不僅鄭凡身上受了傷,魔王們一個個地,也能看出狼狽,樊力塊頭最大,身上還沒癒合的傷口也最多,密密麻麻地掛在身上,很是恐怖。
這裡,算是範城和楚國勢力的交界處,雙方默認的緩衝帶,外加還毗鄰齊山山脈,去年的三國大戰,導致不少勢力爲了避險,不得不進入這塊區域。
再者,和鎮南關那裡大肆接受楚國流民不同,範城這裡單純的軍事意味更重一些,所以,盤踞在這裡的大大小小的勢力極多,儼然一個“惡人谷”的區域。
這裡稱大王,那裡稱天王的,那些自封什麼什麼將軍的,反而顯得很袖珍很懂事很低調了。
而這倆月來,
鄭凡就帶着魔王們在這塊區域裡進行着歷練。
沒辦法,放眼四周,也就這兒適合了。
今日絞個大王,其實也就幾十號人,明日滅個天王,也就是一窩流寇;
當然,也會遇到硬茬子,比如鄭凡這裡就曾遭遇過兩次明顯有楚國正規軍影子的“流寇”,還遭遇到過來自鳳巢內衛的摸底。
這三次,都可謂險象環生。
劍聖不在,錦衣親衛不在,一切,都得靠自己,一切的一切,彷彿又回到了虎頭城的那段歲月。
但效果,也是很卓著的。
薛三、樊力和瞎子,都在廝殺之中升了一級。
這是上一次的經驗成果,基本上舍身保護主上再讓主上感動一下,就能生效。
也因此,
鄭凡才必須得硬着頭皮去剛那些硬柿子;
而且,還不能選擇偷襲,最好得堂堂正正地來,就是要追求危險。
光是瞎子他們仨晉級了,收穫就已經很大了,畢竟以鄭凡現如今的地位,想再自然而然地以身涉險,真的很難了;
就是去年在乾國被圍堵時,也有八千鐵騎赴死爲其開路,鄭凡本人也沒真陷落到廝殺之中去。
但這並不是鄭凡最想要的結果,
畢竟,哪怕瞎子他們晉級了,那也是補以前的課業,這一輪的課業,還沒找到真正的路徑。
“主上,我覺得咱們可以稍微停一停了。”四娘說道。
“想兒子了?”鄭凡問道。
“其實……不想。”四娘回答道。
“嗯,再看看吧,主要得摸出這一次的門路。”鄭凡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口的傷口。
升入四品的他,在這段真正的歷練裡,倒是也很快地夯實了境界。
偶爾打羣架時,腦海中也能浮現出當年沙拓闕石和老田的影子,畢竟,四品武夫,在江湖上已經算是響噹噹的高手了。
這時,
薛三自旗杆上滑落,
稟報道:
“主上,北面來人了。”
“哪兒的人?”
“好像是咱的人。”
“多少人馬?”
“大幾百騎吧,咱們要避避麼?”
之前在這裡,不是沒有碰到過範城的哨騎或者扶持的勢力這類的,但都是主動避免了接觸。
畢竟,這次“拋家棄業”地出來,就是爲了追求最單純地“刺激”的;
真扯了幾隊兵馬在旁邊保護,就沒辦法達到預想的效果了。
但這次……
“罷了,第一階段目標已經完成了,咱們一個個的也需要調整修養一下,不然真可能把自己玩兒交代了。
你去迎一下。”
“是,主上。”
大概六百多野人騎兵很快就包圍了這個小寨子。
三爺則主動地跳了下去,
沒多久,
野人騎兵似乎收到了命令,開始撤退。
緊接着,騎兵隊伍中有一個身材也不高的身影單獨策馬過來。
等到了寨門前時,他翻身下馬,很是激動地跑了上來,不是野人王苟莫離又是誰?
“主上,主上,真的是你們啊。”
苟莫離很是興奮地跪伏在了鄭凡面前,磕頭行禮。
緩衝區域,雙方看似都不管,實則爭鬥在內在;
這倆月忽然出現了一批江湖高手開始在這裡大肆動手,自然會引起範城的注意;
一是這批忽然出現的神秘高手只針對親近楚人的勢力下手,二還主動避免和己方接觸,三再看看手下人帶回來的一些屍體上的詭異傷口……
最重要的是,
奉新城到範城往來的書信,似乎換了一個口吻,雖然對方裝得很像,但苟莫離還是瞧出來了,應該不是瞎子親筆寫的;
種種線索下來,苟莫離要是還沒那種猜測的話,也枉費野人王之名了。
“呵呵。”
鄭凡剛處理了傷口,這會兒見苟莫離來了,也只是稍微騰挪了一下身子,笑道;
“怎麼,不直接帶兵把我們幾個衝了?這可是一了百了了啊。”
駐紮在範城的,以野人兵馬爲主,以苟莫離的能力,自然能將這支兵馬控制在他的手裡,而且放眼整個平西王府系下的駐軍,或許也就範城這裡,掌控力和向心力是最低的了。
聽到王爺說這話,
苟莫離沒被嚇着,也沒馬上跪着請罪表忠心什麼的,
而是笑呵呵地道:
“主上,小狗子是怕主子已經打算去開客棧了歸隱江湖了,卻沒帶上小狗子,小狗子心裡當真是慌得很吶。
小狗子我這兩年在範城裡,睡馬廄的次數比睡正屋的次數都多;
下面人以爲咱是在克己奉公,做表率;
實則咱就是在提前練習餵馬的手藝,就怕主上您到時候丟下咱。”
“呵呵。”
鄭凡擺擺手,
道;
“行了,讓你的人過來,護送我們先回範城吧。”
“狗子遵命!”
……
入夜,
因爲距離原因,外加鄭凡身上有傷,所以並未星夜兼程回去,而是在一條小河邊,立了個臨時營寨。
不過,苟莫離已經派人和附近的範城遊騎打了招呼了,倒是不用擔心忽然出現什麼成建制敵人偷襲的這種意外。
鄭凡也難得的睡了一個安穩覺,不過,還是在後半夜醒來了。
醒來後,鄭凡就坐在帳篷外,斜靠着樁子,擡頭,看着星空。
不一會兒,
苟莫離就端着一大碗麪條和一些小配菜走了過來。
行軍打仗,按照平西王府的傳統,麾下軍隊以帶炒麪爲主,就是炒熟的麪粉,裡面和了鹽、油、糖等物。
苟莫離能在這荒郊野外的端出一大碗牛肉麪過來,證明他是老早就察覺到自己這幫人的身份,但還剋制着沒有第一時間趕過來。
畢竟,既然自己等人隱藏了身份,肯定是有原因的。
這個小小的細節,就足以看出野人王到底是怎樣一個心細如髮的角色。
還好,他輸了,還好,自己也把他馴了;
至於白天他所說的客棧養馬的活計,鄭凡覺得應該不是單純地拍馬屁。
人嘛,
風風雨雨得都經歷過了,在山巔看過日出在山谷捱過凍,
現在又不愁吃不愁穿的,
總得尋點兒單純精神上的某種慰藉吧。
可能,苟莫離就是將那個當作了慰藉,那個自打離開虎頭城時起,就時常掛在嘴邊的客棧,看似日後會落在江湖不起眼的某處,但實則,
它一直在,
它在心裡。
可能,它永遠都不會在現實裡出現,自己也永遠不會真的去開它,但心裡頭最深處,總歸是有着它的一份位置的,而且,客棧門口的燈籠,還常亮着。
“主上,瞧見您醒了,吃點夜宵吧,夫人在給阿力處理傷口呢。”苟莫離將夜宵放在鄭凡面前,自己也在旁邊坐了下來。
鄭凡沒急着動筷子,
而是開口道:
“我剛剛做了個夢,夢裡走馬燈似的,看見了以前的很多事兒,有些,是自己親眼看過的,有些,則是聽說過的,但都在夢裡,又重新‘看’了一遍。”
苟莫離伸手,開始幫王爺剝蒜;
他知道,王爺是想找人說說話,他正好趕上了,這是他的榮幸。
“在夢裡啊,
我一會兒站在田宅裡,看着那一夜的血與火;
一會兒又站在了歷天城的侯府後院裡,看着坐在門檻上一夜白頭的老田;
一會兒呢,又站在瞭望江江邊,問李富勝,這些楚奴,怎麼還活着呢?
站在燕京皇城城牆上,先帝站在我前面,下面,是一羣燕地老者,喊着節約糧食以供大軍開國戰,大笑着跳入了火坑;
站在御書房裡,看見了先帝一身鏽斑,卻依舊繼續將那丹藥硬生生地嚥了下去;
郢都的大火,火鳳的嘶鳴以及自大火中走出的白髮;
陸家宅院裡,年輕的皇子,一刀捅進了自己父親的胸膛,父子倆,像是發了瘋一樣,都在大笑着;
結了冰的望江下面,
數萬陰魂,喊着‘遵侯爺令’,自江底殺出,攪得天空都開始下起了雨。
看見了八千鐵騎,高呼着爲王爺開路,坦然赴死。
哎呀,
這個夢,看到的,真多,不過還好,尋常時候做了這種繁複的夢,醒來後怕是得腦子昏沉沉的,大概是染上了風寒;
我這會兒,倒是覺得精神挺舒泰的。
一回頭,
不知不覺間,自己這些年,竟然已經經歷了這麼多了,自己都有些嚇了一跳。
狗子,
你是個聰明的,
你猜猜,
我爲什麼會做這個夢?”
苟莫離陪着笑,猜測道:
“主上,您是厭倦了以前的日子,想歸隱了麼?”
“這才哪兒到哪兒吶,還早,還有事情要做,還有承諾要完成,還有一直想看的風景還沒看到。
歸隱,
呵,
心不靜,歸隱到天涯海角也是個屁。”
“嘿嘿。”苟莫離笑了笑,“那主上您是……”
鄭凡伸手,壓住了苟莫離正在剝蒜的手,
道:
“大概就是,
今晚忽然不想用蒜瓣來下面了;
對了,
有煸黃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