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下去,閹了!”
“喏!”
“喏!”
兩個錦衣親衛上前,押住年堯,將其往外頭拖拽。
被拖拽着的年大將軍,沒有畏懼,也沒大呼小叫,而是有些疑惑,有些不解。
反倒是坐在桌旁的八王爺,下意識地夾了夾自己的雙腿。
“且慢。”
這時,外頭傳來了瞎子的聲音。
兩個親衛互相看了看,隨後又看向鄭侯爺,手底下的動作卻沒停。
瞎子也沒去阻攔,走上前向鄭凡行禮,後頭跟着的是苟莫離。
苟莫離沒興趣去求情什麼的,反而饒有興致地一邊摸着自己的下巴一邊看着被在地上拖拽着的年堯。
“還請主上息怒,可不能這樣。”
瞎子勸諫道。
坐在那裡喝血的阿銘聽到這話,眯了眯眼。
鄭凡看着瞎子,
待年堯將被拖出去時,
擡起手,
道:
“放開他。”
“喏!”
“主上英明,小不忍則亂大謀。”
瞎子馬上一記馬屁送上。
“呵。”
鄭侯爺轉身,自後頭離開了廳堂。
四娘跟着走過來,在瞎子面前停下了。
瞎子笑着問道:“你最近和魔丸成功了麼?”
四娘冷哼道:“要你管?”
瞎子道:“應該能成功的,如果這都不行,那就挑選個你中意的女子,幫你代孕一個吧。”
四娘鳳眸一轉,
道:
“你是不是早就有這個想法了?可惜,你是男的,總不至於以前送符水的,變成被人送符水了吧?”
話裡,明顯帶着火氣了。
顯然,瞎子先前的勸阻,不討喜。
瞎子舉起雙手,示意自己認輸。
四娘從其身邊走過,跟上已經走出去了的主上。
瞎子則轉身面向阿銘,道:“辛苦了。”
阿銘站起身,看了看年堯,又看了看瞎子,他在剋制着自己的情緒,最終,沒說一句話,走了。
瞎子伸手指了指八王爺和年堯,
道:
“都押下去,嚴加看管。”
“喏。”
隨後,瞎子也走了。
苟莫離在門檻上跳上來又跳下去,恰好劍聖最後一個慢悠悠地走了出來。
“這種人,也要招攬啊?”
劍聖反問苟莫離道:“那你算哪種人?”
“我那叫願賭服輸。”苟莫離辯解道,“再說了,我這麼純真,這麼無邪,這麼聽話懂事,年堯能和我比麼?”
“與我無關。”
劍聖看完了熱鬧,有些索然無味,打算回去接着睡覺。
苟莫離卻還想說話,追着道:
“這不合適,這不合適,憑什麼,憑什麼嘞!”
“你是吃醋了?”劍聖問道。
“我只是覺得,這不像是主上所會呈現出的風格。”
“人吶,哪能事事都順心意,有些時候,總得去做些取捨。”劍聖對此倒是能理解。
不是有句話麼,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唉。”
苟莫離長嘆一口氣。
“怎麼了?”
“忽然覺得,馬廄裡的月亮,沒那麼明亮了。”
……
八王爺和年堯被一起關在了範府的地下牢房裡;
這座牢房,曾關押過大楚公主,現在,又被拿來關押大楚的大將軍和王爺。
外頭,有一衆錦衣親衛看守,同時,瞎子回來時還從樑程那裡帶來一路兵馬,將範府給控制住。
這種防衛程度,就算是劍聖這種級別的存在想來救人也幾乎不可能。
年堯依舊被綁着,八王爺倒是被看在和鄭侯爺是“親戚”的份兒上,不僅混了頓飽飯,身上也沒鎖縛。
八王爺也是個熱心腸,見年堯鼻青臉腫的很是痛苦,主動過來想幫年堯解開捆綁,但嘗試了很久,卻因爲自己力氣小,解不開。
錦衣親衛用的鎖繩那可是薛三自己設計的,專門拿來捆高手的。
八王爺最後連牙齒都用上了,還是沒能扯開絲毫,反而越弄越緊。
“嘶……好意領了,您歇歇吧。”
年大將軍只能開口求饒。
八王爺訕訕一笑,坐到了地上,看着年堯,道:
“大將軍運氣不好啊。”
語氣裡,並沒有年堯丟下他自己去逃命的憤慨。
因爲當時年堯已經將原因很直白地說給他聽了,且年堯自己也說過,大概率是逃不脫的,但總得試試。
最重要的是,
倆人現在都是階下囚了,再在這裡互相帶着怨恨地“撕咬”,也實在是沒趣兒。
年堯本想說命不好,
但腦子裡浮現出的是自己用刀片劃開阿銘脖頸後阿銘看向自己的平靜眼神;
唉,
已經不是命不好了。
“這樣也好,怕王爺您一個人在這裡寂寞,奴才來陪陪你。”
“得,我現在可擔待不起,都到這兒了,你也就別自稱奴才了,咱也不自稱孤了,階下囚階下囚,不說自暴自棄自怨自艾什麼的,但也別搞這些臭規矩,平白地讓人家看笑話。”
年堯調侃道:
“總得讓他們覺得我大楚是禮儀之邦不是?”
“呵呵,這話一般是拿來形容乾國的。”
八王爺揉了揉自己先前爲了解繩索有些泛酸的手腕,繼續道:
“其實,對於一國而言,被稱爲虎狼之國,豺狼之國,纔是一種讚美。
禮儀之邦,就如同那小娘子,長得不咋的,就只能說人家心眼兒好了。”
年堯搖搖頭,道:
“真正的禮儀之邦,是豺狼爲骨,禮儀爲皮,一爪子將你按在地上,問你,懂不懂個禮數?
而不是被人家一爪子按在地上後,反問人家,你懂不懂個禮數。”
“呵呵,哈哈哈。”
八王爺笑出了聲。
年堯也笑了。
“大將軍吶,你是個奴才,但你又不是個奴才,奴才是個什麼樣兒,我心裡清楚,你就像是你剛纔說的那樣;
豺狼爲骨,披着一層,奴才的皮!
四哥每每罵你奴才,那是笑着罵的。
再者,如今我楚國,貴族式微,這次,估摸着獨孤老柱國,也凶多吉少了,大楚貴族的門面,不剩幾根樑了。
這本該,是你的機會。
一個大將軍,不是最高的,四哥的脾氣和器量,你是懂的。”
“王爺是在擔心什麼?”
“這不明擺着麼,平西侯和那位盲者師爺,紅白臉搭臺一起唱着,爲了什麼?
大將軍你可是個香餑餑吶。
大楚沒了您,朝廷,就折損了一員統帥之才;
而若是您真被那平西侯招安了,我楚國,就……”
年堯對楚國,實在是太熟悉了,而且其經營皇族禁軍許久,人脈關係都在。
最重要的是,他擅長步軍陣法。
燕人鐵騎甲天下,這已經沒什麼可以置喙的了。
但楚人北方山多平原多,適合騎兵徵發,但中部和南部,則水系發達,燕人的騎兵,很難再發揮出一馬平川的效用。
而如果燕人有了年堯,無論是操練以後的步兵軍陣,還是接納楚軍降將降卒,都等於立起了一杆大旗。
自家手裡的一面盾牌,丟了,本就很傷了;
這盾牌,再跑到對面去,爲對方所用,就真的是此消彼長了。
“王爺是覺得,我會投燕人?”
“這要看大將軍您怎麼想的了,您是四哥的奴才,但也是四哥,最看重最信任的人,四哥待你,不薄。”
“有意思了,與國同休享富貴數百年的屈氏,那位嫡長子屈培駱,身爲大楚真正的頂尖貴族,連他都降了;
年堯我只是個奴才,憑什麼貴族降得,我就降不得?”
“我剛說了,您不只是個奴才。”
“但到底,還是個奴才,唉,王爺,您是天生貴胄,這輩子,風花雪月看過,戰場邊緣賞過,路走過,河渡過;
可您知道麼,
您的鞋底,
可一直是乾乾淨淨的,連丁點泥灰都沒沾過。”
“我承認,但無所謂,因爲我是個廢物,我能跪,我能躺,我也能厚着臉皮喊他姐夫,求他行行好,放我回去;
就當個廢物,回去多吃一份楚國的皇糧。
您不是。”
“唉,這話就沒講頭了,您還是不懂。”
“我只懂得,大將軍的妻兒,還在郢都,我只懂得,大將軍對大楚之重要,您可以理解成,我現在是在威脅你,這個小人,我得做啊;這種小人的話,我得說。您見諒。”
“拿婆姨孩子威脅人,沒用的,婆姨沒了,可以再娶,孩子沒了,也可以再生,真貪生怕死,還真不會去顧忌這個。
但王爺,您得清楚,我大楚,像我這般的奴才,屈指可數,絕大部分的奴才,其實都過得……渾渾噩噩。
早年,青鸞軍還在、各家精銳也都在,四大柱國撐着大楚的天。
現如今,柱子接連倒塌;
哦,對了,昨日我與王爺你說的話,就是想讓你轉述給陛下的話,您和平西侯說了麼?”
“說了啊,爲了吃飽飯嘛。”
“嗯,但現在,我又有了新的想法,陛下,是聖明的。”
“哦?”
“四大柱國相繼凋零,郢都被燒,大楚國本動搖。得虧陛下早早地就定下了打壓削弱貴族的基調,提拔貴族之外的人進入朝堂,招納他們爲國做事,如同是,吸納山越族融入大楚。
否則,
就對面一個平西侯爺,他一個人,就能頂的上十萬大軍!
不是說他多能打仗,論打仗,我年堯現在心裡其實還沒服氣,我輸,也就輸在這半日的功夫上,我輸,也就輸在燕人騎兵可以在我楚北之地,橫行無忌,無人可阻攔。我不甘心,真想再來一場,領着皇族禁軍,和他鄭凡,再好好打一場才過癮。
啊,說偏了。
他鄭凡一個人能抵十萬兵,因爲他是以黔首的身份,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上的。”
“我大楚,也有奴才出身的大將軍不是?”
“不一樣的。”
“怎麼就不一樣了?”
“現任燕皇的皇子,見着他鄭凡,得向他行禮。大楚的大將軍,見了您,還得磕頭。”
“……”八王爺。
“行了,王爺,您就別多想了,我想投,您也管不住,我不想投,您說的也就是廢話,您就規規矩矩老老實實地聽你姐夫的話;
等時候到了,
說不得你姐夫就派你回去給陛下帶個話了。
睡了睡了,乏了乏了;
這牢房裡,也沒個裝水的木桶,省點唾沫星子小心晚上口乾。”
年大將軍側過身,睡了。
八王爺搖搖頭,爬上了牀。
那張牀,他姐姐也曾躺過。
躺牀上後,看着睡在地上還被捆着的年堯;
八王爺就又下了牀,躺在了地上。
但在地上躺了一會兒,又覺得自己這又是太刻意了,故而又回到了牀上。
但在牀上躺着躺着,渾身又不舒坦;
氣得八王爺對着空氣踹了好幾腳,隨即面朝下,閉上眼。
……
第二天一直到午後,沒人來送水,也沒人來送吃的。
八王爺餓了,這還能扛,關鍵是口渴得要死。
年大將軍靠在牆壁上,閉着眼,不說話。
“唉。”
八王爺有些無奈。
就在這時,牢房門被打開了。
劍聖左手提着食盒,右手提着一桶水,走了進來。
水桶一放,八王爺就不管不顧地衝上去,將臉埋下狂喝起來。
劍聖打開了食盒,裡頭有饅頭粥和鹹菜,不算精緻,但量挺大。
喝得肚子滾圓的八王爺坐了回來,笑着拿起一個饅頭,自己咬了一大口,然後又拿起一個,送到年堯嘴邊。
年堯咬了一口,微微皺眉,太乾了。
劍聖從腰間解下一個鼓鼓囊囊的水囊,遞給了八王爺。
八王爺接過水囊,拔出塞子,給年堯喂水,同時還好奇地道:
“盛水的傢伙事還真多。”
劍聖“哦”了一聲,
道:
“那是給你們準備的淨桶。”
“……”八王爺。
八王爺顧不得繼續喂水和吃饅頭,扭頭就開始嘔起來。
劍聖拍了拍手,
道:
“好了,我走了。”
劍聖沒說什麼話,離開了牢房。
八王爺吐着吐着,也就停下了,一臉苦澀地開始繼續給手腳不方便的年堯喂着吃喝。
“大將軍,看來平西侯是真的想招攬你的,讓劍聖來給咱送飯,意思很明顯了。”
“什麼意思?”年堯問道。
“劍聖是晉人啊,現在,卻一直留在平西侯身邊,平西侯的意思是想讓您以劍聖爲榜樣,以後,也留在他身邊。”
“哦,這樣啊。”
“我不信大將軍你沒看出來。”
“只顧着看淨桶了。”
“……”八王爺。
晚上,
又有人來送飯了。
是苟莫離。
苟莫離和劍聖不同,他話多,也能嘮嗑。
聊到了半夜,苟莫離才走。
臨走時,給他們換了淨桶,拿出去舊的,提進來新的後,還指着桶特意道:
“這是淨桶。”
“……”八王爺。
等到苟莫離走了後,
八王爺有些唏噓。
他認識苟莫離的,曾經在玉盤城外的花舫上,苟莫離曾跪伏在他面前自稱“小狗子”給他請過安。
現如今,
當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年堯還問了一遭:
“他是野人王?”
“是。”八王爺沒隱瞞。
年堯點點頭。
“很明顯了啊。”八王爺說道,“晉地劍聖,野人王,呵呵。”
年堯也笑了。
……
又過了一天,
金術可來送了午飯。
他應該是想要多聊一聊,
他畢竟不是劍聖,沒那個底氣直接懶得聊,所以只能尬聊混時間;
但好在,尬聊尬聊之後,金術可開始向年堯請教步兵陣法;
年堯解答了金術可的一些疑惑。
金術可很滿足,乾脆不走了,繼續請教。
一直是他在問,年堯在答。
這其實沒什麼好藏私的,傳授打仗的本事,又不可能像是江湖高手傳功,一下子就打通了你的任督二脈。
就是當年靖南王教鄭侯爺兵法,也是帶在身邊讓他不停地看,不停地實習,不停地嘗試。
紙上談兵,太容易了,也太不實用了。
不過,金術可的用兵天賦那是肉眼可見的高,確實是受到了很多的啓發。
晚飯時,有人來接班了,是範正文。
等到二人一起離開後,
八王爺感慨道;
“昨日,是晉人、野人,今日,是蠻人和楚人。他平西侯是在向大將軍您表示他身邊,是真正的不拘一格用人才啊。”
……
又過了一天;
中午來送飯的,是屈培駱。
這位昔日的屈氏嫡長子,並未說話,只是將食盒放下,就坐在了那裡。
年堯和八王爺也沒和他說話,大家,都難得的享用着此時的沉默。
等屈培駱準備離開前,他開口道:
“其實我不是很想你來。”
八王爺搶先開口道:“怕大將軍搶了你的位置?”
屈培駱不置可否,離開了。
晚上時,
瞎子來了。
因爲那一日,是瞎子勸阻了憤怒之下的鄭侯爺,再加上前幾日的鋪墊,至少在此時,大家的聊天,還算很和諧。
從治國之法到風花雪月,瞎子和他們聊得很盡興。
臨走前,
瞎子問道:
“大將軍,您想好了麼?”
大將軍不語。
瞎子走了。
八王爺躺在牀上,開口道:“死奴才。”
年堯擡頭,看向八王爺。
“唉,說句心裡話,我都想投了。”
“那就投吧。”
“可人家幹嘛要我這個廢物,對了,你想好了沒有?”
年堯搖搖頭,
道:
“再看吧。”
……
第二天正午,一隊錦衣親衛進來,將年堯和八王爺帶出了地牢,幾日沒曬到陽光被關押在陰冷潮溼的地牢,此時,有種重獲新生的不真實感。
八王爺開口道;“應該是平西侯唱大戲了。”
不過,接下來他們並沒被帶入廳堂,而是被帶出了範家,錦衣親衛押解着他們,一路出了範城。
到城外時,劍聖親自負責押解陪同,隊伍自範城向南。
到達地方時,
那裡,已經有大軍整肅地列陣等待了,最前方,有一座高臺。
而在燕軍的南方,隱約可以看見楚人的軍旗,鄭侯爺提兵入楚一路西下,在範城外擊潰獨孤牧後,又在城裡耽擱了好幾日。
楚人的軍隊,一支一支地開了過來,但楚人不敢在此時冒然進攻,而是在南邊結寨;
雙方的斥候,此時正在勢力交錯處互相牽扯,但燕人似乎沒有截殺斥候立馬開戰的準備,楚人也沒有出寨進擊的把握;
雙方,都保持着一種剋制。
劍聖將年堯和八王爺交給了親衛,讓親衛繼續押着上了高臺,高臺上,立着平西侯府的雙頭鷹旗以及大燕的黑龍旗。
另外,平西侯爺本人一身玄甲披掛,拄着烏崖,站在上頭。
劍聖看了看身邊的瞎子,
道;
“爲何要這樣?”
瞎子道:“因爲好玩。”
“好玩?”
“是啊,我們是什麼樣子,您作爲老鄰居,還不清楚麼?”
說着,
瞎子剝了個橘子,遞給了劍聖一半,劍聖接了。
剩下的橘子,瞎子又分了一半,遞給了苟莫離,苟莫離一口吞下。
“甜不?”
“甜。”野人王在此時顯得乖巧可愛。
“有馬廄上的月光甜美麼?”
“額……”
瞎子自己笑了笑,伸手,自懷中取出一個小酒壺,遞給了站在前面的阿銘。
阿銘吸了吸氣,搖搖頭。
品質很一般的米酒。
瞎子道:“我親自釀的。”
阿銘猶豫了一下,伸手接過,喝了一口。
瞎子道;“好酒,還是得陳釀,滋味,才更雋永,是吧?”
阿銘點了點頭。
瞎子雙手放於身前,道:
“其實,這不好,會有很壞的影響。”
“呵呵。”
瞎子又道:
“但就像是很多川菜重油重辣,其實對身子,尤其是對那朵花,格外不好,但喜歡它的人,卻又格外得多,知道爲什麼麼?”
沒等阿銘回答,
瞎子就直接說出了答案:
“因爲爽啊。”
…
高臺上;
年大將軍的身邊站着的是八王爺,而八王爺的身邊,站着的是年大將軍。
兩側軍鼓,在此時被軍中力士敲響,鼓聲隆隆,帶着極爲強勁的韻律。
而後,
自中軍傳令司馬以下,下轄各路傳令兵以及臨時湊起來的嗓門大的軍士進入各個軍陣之中待命。
鄭侯爺做不到一開口就“振聾發聵”,但好在,可以靠人去傳聲,以確保自己的話,可以傳遞到在場的每個士卒的耳中。
鼓律三複,
鄭侯爺擡起手中的刀,鼓聲戛然而止。
“將士們。”
下方,開始傳話。
士卒們都下意識地挺直了胸膛。
而南面,楚人的哨騎明顯多出了不少,意味着楚軍那裡也被燕人的這番陣仗搞得很是迷惑,這又不像是要進攻,燕人到底在搞什麼名堂?
“本侯,從來不覺得自己愛兵如子,本侯的第一個孩子,現在還在公主肚子裡,還沒生出來呢,還真不懂得怎麼叫愛孩子。”
這段話傳遞下去後,不少士卒臉上都露出了笑容。
下方站着的苟莫離小聲對身邊的劍聖道:
“每次看見主上軍前訓話,總有種看見當初自己的感覺。”
劍聖開口道:
“他比你更會忽悠人。”
鄭侯爺繼續道:
“打仗,就打仗吧,不打仗,你們的軍功,從哪裡來?你們的婆姨孩子,能吃上好的喝上好的穿上好的麼?
你們現在一家老小的日子,能保得住麼?
咱們,
都是丘八,
都是廝殺漢,
過着的都是,將腦袋繫腰上拿命搏富貴的事兒。
誰戰死了都不稀奇,
包括本侯在內;
本來,
也沒什麼的,但,咱們這位楚國的大將軍年堯,他打進來就打進來了吧,打仗,吃點兒小虧,也不算啥;
沒思慮周全,被人鑽了空子,折損了兵馬,也很正常。
但年大將軍,卻將本侯麾下的軍寨的守備將和他的副將們,削成了人棍,泡進了酒罈裡。
這事兒,
你們能忍麼!”
短暫的延遲之後,
是一片又一片“不能忍”的高呼,
而且很快就匯聚成整齊的吶喊:
“不能忍!不能忍!不能忍!”
這時,八王爺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驚恐了,事情,似乎和想象中的,不一樣啊!
年堯,則是沉默以對,神情肅穆。
鄭侯爺再度舉起刀,
隨即,
吶喊停止。
“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氣!
所以,
本侯帶着你們,
就這樣殺進來了!
我們,
可以戰死,
但絕不能被糟蹋,
誰敢糟蹋咱,
咱就絕不會懂得什麼叫忍氣吞聲什麼叫顧全大局的道理。
這是本侯的脾氣,一直以來的脾氣,也應該是你們的脾氣,因爲,你們是本侯的兵,聽的是,本侯的號令!
本侯要告訴你們一個道理,
人,這輩子,就這麼個幾十年,本侯不願意將就,也不願意你們將就。
既然提刀上馬,披了甲,扛了弓,大富大貴,升官發財,不是每個人都能有的,得看命,得看自己本事。
但本侯,
就在今天,
要告訴你們,
別的本侯不敢保證,
本侯就保證一件事,
跟着本侯,
本侯保你們這輩子,受不到這種鳥氣!
本侯也要在今日,
昭告整個天下,
誰也別想妄圖站在我平西侯府腦袋上拉屎!
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
也不行!
今兒個,
本侯向天下宣告,
敢犯我平西侯府天威者,雖遠必誅!”
下方士卒,全部舉起兵刃,跟着高呼:
“雖遠必誅!”
“雖遠必誅!”
一時間,殺氣凜然,直衝雲霄。
下方,
苟莫離砸吧砸吧了嘴,感慨道:
“這話霸氣。”
至於裡頭的“天威”是否犯了忌諱,無所謂了,誰在乎呢?
瞎子摸了摸鼻尖,這話聽過。
苟莫離又道:“其實任何事兒都是雙面的,與其討好敵人,不如鞏固好自身,諸夏不是有句話麼,叫打鐵還需自身硬。”
瞎子反問道;“你是在安慰我?”
“沒啊,真心話,真的,我當年之所以輸,雪海關是一個,望江邊是一個,但本質上,還是輸在自家內部的不夠團結。”
這時,
高臺上的鄭侯爺待得下方士卒們的吶喊聲停歇下來後,
“辱我者,百倍還之,以奠袍澤在天之靈!”
說完,
鄭侯爺單膝跪下,
下方,全體士卒都跪了下來。
但所有人,都擡着頭,看向高臺之上。
跪在那裡的鄭侯爺開口道;
“行刑。”
“喏!”
數個軍漢,將被捆綁着的年堯強行攤平,且扒拉下了褲子。
一邊的八王爺整個人都傻了,同時,遍體生寒,這是早就有預謀的,絕不是臨時起意,那晚盲師爺的勸阻,不是說羞辱楚國大將軍影響太壞,不講武德,而是勸阻的是,就這般簡單地懲戒,不夠過癮!
再聯想到每天來送飯的一撥又一撥人,
他們不是來勸降的,
是來,
玩弄人心的。
故意給你希望,再一腳,踩碎這一切。
被壓着躺平的年大將軍在此時開口喊道:
“侯爺,好心性,呵呵呵,有田無鏡的風采了,有了,有了!”
鄭侯爺沒說話。
“敢問侯爺,等這刀下去之後,要將我如何處置?”
鄭侯爺開口道:
“燕京皇宮司禮監掌印魏公公和我很相熟,等這一刀下去後,本侯派人送你去皇宮。
你在楚國,是以奴才的身份坐得高位;
那在燕國,
就讓你乾乾,真正的奴才所應該乾的事兒。
楚國的大將軍,
國之柱石,
將成爲我大燕皇帝的……閹奴!”
年堯大笑道:
“好啊,一個獨孤牧的腦袋,再加上一個殘缺的我,等送到燕京後,侯爺,應該就能封王了吧?
在這裡,提前恭賀侯……不,恭賀王爺了,呵呵呵,哈哈哈,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吶。”
緊接着,
年堯又道:
“我一直認爲,你不如田無鏡。”
“我承認。”
“但,你其實比田無鏡,更狠,田無鏡苦就苦在他講規矩,最終,是規矩將他給困死;
而你,
鄭凡,
你其實一直都是將規矩,踩在腳下的人。”
鄭侯爺開口道;
“動刀吧。”
“喏!”
邊上一衆親衛壓制,
而後,
一名刀法最好的親衛,
舉起刀,
“譁!”
手起,
刀下,
蛋落。
年堯張着嘴,神情有些扭曲,是疼,肉體上的,還是精神上的?
他預料到過這個下場麼?
他是否曾心動過,想投降?
鄭侯爺沒問,因爲不想知道。
當年大將軍將鄭侯爺麾下的將士削成人棍時,彼此之間,其實就沒什麼轉圜的餘地了。
你做了初一,
就別怪我做十五時,學你一樣不講究。
心胸寬廣的雄主,無論遇到什麼,都會惜才,納才,收人中龍鳳爲己用。
但誰叫,鄭侯爺向來小肚雞腸。
下方的士卒們在此時沸騰了,瘋狂地大喊着:
“侯爺萬勝!”“侯爺威武!”“侯爺萬歲!”
且很快,
“侯爺萬歲!”被喊成了主流。
不知道的,
還以爲今日鄭侯爺在此擺下這般大的排場,不是爲了給年堯行刑,而是要自個兒黃袍加身了呢。
在這聲浪的中央,
鄭侯爺起身,走到年大將軍身邊。
此時,親衛們已經紛紛退開了一段距離,年大將軍下面,蓋上了一層白布,剛敷了藥,但已經滲出了血。
鄭侯爺抱着雙臂,
將嘴湊到年堯耳旁,
小聲道:
“其實,剛剛講的都是官話場面話,我真正想講的是,我想讓這天下人都清楚一件事兒:
哎喲,
我鄭凡這個人吶,
就是矯情,
就是,
受不得半點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