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了鄭凡銀子分開後,六皇子並沒有直接回府,而是順着背後的巷道,避開了熱鬧的街市,又走回了暗門子。
門口兩側的紅帳子隨風飄搖,也不曉得搖動着多少男人的心。
它搖啊搖啊,從千百年前搖到現在,又搖啊搖啊,註定會搖到千百年後去。
六皇子重新走了進去,又是那個隔間,又是那匹大洋馬,金髮碧眼,妖異勾人。
大洋馬起身行禮,走到隔間後頭,打開了門板,六皇子邁步走了進去。
下去後,有一個暗室,暗室裡點着火燭。
一名身穿綠色錦袍的女人一邊打着算盤一邊在記賬,見有人進來,擡頭一看,馬上離座位請安,
“六爺。”
六皇子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很平靜道:
“說事。”
“是,六爺。”
女人從桌上的一個盒子裡取出了一個瓷瓶,拔出塞子,遞給了六皇子。
“六爺,您聞聞。”
六皇子把瓶口放在鼻下,輕輕嗅了一口,閉着眼開始慢慢回味,
道:
“這是金子的味道。”
“六爺明鑑。”
“從哪兒來的?”
“圖滿城一家西方商人那裡出的貨。”
“告訴那邊咱們的商行,有多少吃多少,價格上,不用計較太多,把貨走出來,然後就去京城,再去乾晉楚三國的京城走一趟。”
“奴婢已經這樣吩咐下去了。”
“你做得很好。”
六爺掏出自己的荷包,從裡面取出一塊碎銀子,丟給了女人,
“爺賞你的。”
“謝六爺賞。”
“但如果只是這件事,並不值得專程讓孤回來一趟。”
六皇子端起桌上的茶盞,放在手裡慢慢地旋轉。
“六爺,您先前帶着一起進來的那個人,需不需要奴婢幫您查一查?”
“查他?”六爺笑了,道:“他怎麼了?”
“他進的那間格子,裡面的姐兒今兒個來事兒了,根本不在,他要是裝的也就算了,但偏偏裡面還有女人的聲音傳出來。”
“萬一他要是會口技呢?”
“爺您說笑了。”
“孤沒說笑,翠屏,是不是北封郡的事兒你掌得太久了,心就開始野了?”
“奴婢不敢!”
翠屏馬上跪在了六皇子面前,冷汗淋漓。
“孤很早以前就和你們講過這規矩,孤身邊的人,不准你們動任何的心思。
商號的事兒,歸你們打理;孤自己的事兒,孤自己處理。”
“奴婢知錯,請六爺息怒。”
六皇子擡起鞋尖,抵住了翠屏的下顎,讓其臉慢慢地擡起。
翠屏看着六爺,淚眼婆娑。
“別哭,孤不是怪你,孤這是在憐惜你。”
“奴婢明白。”
“不,你不明白。”
“奴婢忘了,他是六爺的救命恩人。”
“呵,是,救命恩人,能讓蠻族左谷蠡王臨死前還要幫忙搭一把梯子的人,是你這小姑娘家家想查就隨便查的?”
“…………”翠屏。
“再說了,他這人挺有意思,孤喜歡和他說話。
人吶,一旦被查個通透了,就像是一口甘蔗,被嚼得乾巴巴的,也就沒什麼意思了,你懂麼?”
翠屏用茫然的眼神看着六皇子。
“算了,你不懂,所以,你只能做一個掌櫃。”
“能做六爺的掌櫃,是奴婢的福分。”
“好了,還有事麼?”
“有的,六爺,我們在這附近,抓住了許文祖。”
“許文祖?北封郡西片的那位招討使?”
“是的,六爺。”
“怎麼抓到的。”
“他混入了城,被奴婢的人發現了。因爲,他太胖了,胖得再多的僞裝,也不頂用。”
“呵呵,是,孤記得他,他確實胖,有意思,北封郡西片的招討使,居然偷偷地要潛入侯府。”
“六爺,奴婢只是聽他在睡夢中驚醒前說了句夢話。”
“什麼夢話?”
“他說,還好他那時下車出恭了。”
“下車…………”
六皇子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他知道你是誰的人麼?”
“他不清楚,清醒狀態下,他也什麼都不肯說,六爺,需不需要奴婢用刑?”
“不用了,他這會兒悄悄地想來侯府是爲了做什麼,不是明擺着的事兒麼,呵呵,這世上,總是有這麼多自以爲是的聰明人。
給他一匹馬,嘖,算了,給他兩匹馬,
再給他一些乾糧銀錢,給他放了,讓他哪裡來就回哪裡去吧。”
“是,奴婢明白了。”
“行了,孤時間不多,得回去了。”
“奴婢送六爺。”
翠屏走在前面,手裡拿着燭臺,帶着六皇子出了暗道,只是,等回到隔間時,翠屏忽然目光一凝,一隻手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怕自己尖叫出聲。
隔間內,原本的那匹大洋馬,依舊坐在毯子上,但她的眼睛卻睜得大大的,左手舉起,做打招呼的動作。
顯然,
已經死了,
最恐怖的是,
死去後也宛若人偶一樣,保持着招財貓的姿勢。
六皇子彎下腰,看着死去的女人,
道:
“你看看,孤就說了,別隨便查孤身邊的人,呵,這是遇到行家了,人早曉得這片紅帳子是做什麼用的了。”
“奴婢,奴婢……”
“沒事,也就是打個招呼而已,不打緊,不打緊。”
說完,
六皇子還舉起自己的手,
對着死去的女人招了招,
喊了聲:
“嗨。”
………………
荒漠上,
一個男子牽着一匹馬,肩膀上坐着一個男童,正在慢慢地行進着。
忽然,
男子停下了腳步,身邊的馬也停了下來,
其肩膀上坐着的男童馬上從衣服裡掏出一把匕首,一雙眼珠子泛着綠光向四周警惕地逡巡着。
少頃,
男子伸手拍了拍自己肩膀上男童的腿,示意他不用緊張。
前方黑暗處,出現了一道女人的身影,以及,女人的聲音:
“哎喲我去,這可真是趕巧得不能再趕巧了,這荒漠無邊無垠的,怎麼就讓姑奶奶我跟你碰上了呢?”
“我也不知。”
“要是瞎子在這裡,肯定會一邊拉着他的二胡一邊唱:一定是特別的緣分……”
四娘走近了一些,
看着樑程,
以及樑程肩膀上的娃。
那個娃娃也在盯着四娘,
此時的四娘已然卸了妝,露出了本來的面目。
娃娃有些激動地伸手抓住了樑程的肩膀,
用那半生不熟的漢話道:
“女人…………美…………抓回去…………給你生娃…………”
顯然,娃娃的意思是,讓樑程把眼前的這個美嬌娘抓回去繁衍後代。
荒漠民族的世界觀就是這般的樸實無華。
“嘿,我說,你們仨去荒漠也沒多久吧,你效率得是多高啊,連孩子都整出來了?你們殭屍的繁育速度快趕上蟑螂了。”
四娘一邊開着玩笑一邊細細地打量着男童,
道:
“是個狼崽子。”
“我帶他先回來先在虎頭城準備,阿銘和樊力帶着他的部落在後面遷移。”
“嘖嘖,原來是這樣,這是真把人手找到了?”
“幸不辱命。”
“行啊。”
“你在這裡做什麼?”
“姑奶奶我正準備回去呢,對了,主上在前面不遠處的綠洲裡。”
“侯府?”
“看來地理學得不錯。”
“主上有危險?”
“危險,哪兒都有危險,正常人吃飯還能被噎死呢,估摸着應該是機遇吧,傍晚的時候,主上纔剛剛和當朝的大燕六皇子一起嫖了娼。”
“這跨度,有點大。”
“我也這麼覺的,不過那位皇子也不是個善茬,怕主上被他小瞧了去,姑奶奶臨走前還給他打了個招呼。”
“主上身邊,不能沒有人。”
“這不就趕巧了麼,這樣吧,你先回去,我再返回綠洲那兒去陪主上。”
“好。”
“我先把這幾天發生的事兒和你說一下,等你回去見到瞎子他們後,讓他們也能知道個情況。”
“好。”
樑程將肩膀上的男童放下來,然後從包裹裡取出了乾糧。
“我這兒有酒肉,吃我的吧。”
樑程點頭,接過了四娘遞過來的酒肉。
男童一隻手抓肉一隻手抓酒嚢,
一口酒一口肉,
吃得很霸氣。
“這小狼崽子,還真挺可愛的。”
四娘逗弄道。
男童應該是能聽得懂漢話,卻說不利索,當下,因爲喝了酒,他有些豪情萬丈,
道:
“女人…………美…………我長大…………搶了你…………給我生娃…………”
“喲喲喲,可真有志氣。”
孩童的讚美,是最純澈的,雖然,這位孩童,有點早熟了。
樑程先沒理會男童,而是看向四娘,
道:
“你和主上的關係,有進一步了麼?”
四娘看了看自己的手,
道:
“唔,算是有了。”
“嗯。”
“啪!”
樑程一巴掌將正在豪情萬丈地男童抽翻在地,男童的腦袋都被埋進了黃沙裡。
“主上的女人,你不允許褻瀆。”
男童自己掙扎着把頭拔出來,有些氣鼓鼓地坐在一旁,繼續用力地啃着吃食,也不哭也不鬧。
“喲呵呵呵…………別說,這當主母的感覺還真不錯。”
就在這時,
樑程忽然站起身,
面向綠洲方向。
四娘也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嚴肅道:
“怎麼了?”
“我感覺到了……”
“感覺到什麼?”
“有人在引煞入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