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咕咕…………咕咕……………”
鳥,在天上輕輕鳴叫;
但在地上,則有一個穿着一身黑衣的年輕男子,腮幫子也在那裡一鼓一脹。
大楚有十二巫正,並非全都是跳大神的,而是細分了很多種,這很多種的起源,就是“巫”。
這名年輕男子叫孫德,其本爲公孫氏的養子,後拜入十二巫正之一揚白首的門下,成爲親傳弟子,而揚白首,則一輩子癡迷於御獸之術的研究。
大楚皇宮秘辛有傳,大楚攝政王身上的那隻“獸”,其實就是“靈”,正是在揚白首的協助下才得以收服成功的。
先皇駕崩,皇子之亂中,原本世代掌握御獸監的公孫氏因追隨大皇子於郢都起事,結果被皇族禁軍直接剿滅,公孫氏只留一個女子逃出,後來在山林裡碰到了帶着公主跑路回國的鄭伯爺,被一起帶了回去。
孫德原名叫公孫德,公孫氏覆滅後,改名孫德,因爲揚白首的關係,他沒有受到牽連,且攝政王在重建御獸監時,讓其暫代掌事。
他孫德原本是陪駕的,但昨日就離開了據羊城追尋一道妖氣,不過那隻妖跑得很快,沒能捕捉到手,但是,等回來時,卻發現據羊城外出現了一座座燕人的軍寨。
大驚之下,
孫德就以自己飼養的隼鳥進行情況查看,且也已經和城內取得了一次聯繫,得知攝政王現在安全的消息。
這就是苟莫離所說的,兵力太少,無法照顧周全的原因所在了,而且騎兵也少,覆蓋面沒辦法鋪開,否則孫德根本就不可能有機會以這種方式進行探查。
擱在靖南王大軍裡,能人異士其實真的不少,貓有貓道鼠有鼠道,雙方總能見招拆招不會缺人,但鄭伯爺這一支因爲戰略冒險,自然一切匆忙得很,配置上,只會有缺絕不會全。
但好在,
鄭伯爺身邊不僅僅有劍聖,還有幾位魔王。
戰陣衝殺時,樊力也會遇到危險,瞎子只能躲避,阿銘至多能多被射幾箭,就是劍聖,面對兵海滔滔,也就是多支撐一會兒。
但在戰陣之外,
經驗,
見識,
手段,
哪怕實力現在因爲主上的原因,依舊有着不小的限制,但真的已經可以做很多事兒了。
相較於鄭伯爺的謹慎,
魔王們,
纔是真的瘋狂,
尤其是在他們覺得無聊的時候。
孫德依舊在和天上的隼鳥呼應着,下一刻,阿銘的身影出現在其身後。
然而,就在這時,一條毒蛇忽然從泥土之中竄出,直接咬中了阿銘的小腿。
背對着阿銘的孫德笑了,
阿銘也笑了。
孫德愣住了,整個人的身形向前蹦起,但阿銘的指甲,還是刺中了其後背。
“砰!”
落地後,
孫德感知到自己後背一陣涼意,鮮血直流。
阿銘有些詫異地低下頭,看着自己的左手指甲,微微變形。
這個人,居然有着和自家主上相似的習慣,身上穿着一件軟甲。
因爲軟甲的阻隔,使得自己的指甲未能盡全功。
但相較於阿銘的驚訝,孫德,纔是真正地被震驚到了。
那條蛇,是他自己飼養長大的,只爲了那一口瞬間的毒液迸發,沒人比他清楚這條蛇的毒性到底有多恐怖。
他早就察覺到了阿銘的存在,也感知到了阿銘的靠近,因爲那隻隼鳥,可是一直在天上,俯瞰着下方一切;
而阿銘,也早就察覺到孫德察覺到自己的存在和靠近。
單對單地廝殺,其實變量就很小了。
阿銘彎腰,將那條蛇捏住,舉到面前。
這條蛇在傾盡毒素之後,就已經奄奄一息了,不用動它,等待它的,也是死亡。
阿銘將蛇隨手一丟,
然後,
他用指甲劃破自己的掌心,掌心向下,黑色的鮮血流出。
毒蛇的毒液,注入體內,再與你的鮮血融合,將毒素擴散出去。
而阿銘的能力,就是控制血液。
他不是樑程,無法做到百毒不侵,但這種毒液,傷害不到他的根本。
黑色的血液流了一會兒,停止了,掌心收回,傷口已經結痂。
從口袋裡,掏出一條帕子,擦了擦掌心;
一邊擦,
一邊面帶微笑地看着前方的孫德。
孫德身子,開始壓低,一把短刀出現在其手中。
短兵器,
近身肉搏?
阿銘搖搖頭,將帕子收回自己衣服胸口口袋裡,特意留了半截在外面。
原本還想摺疊得細緻一點,但孫德已經撲了過來。
短刀的速度很快,攻勢也很直接。
阿銘不退反進,整個人主動撞向了孫德。
“砰!”
雙方身軀撞擊到了一起,孫德的短刀直接刺入阿銘的胸膛。
“咔嚓!”
短刀入體。
阿銘身子一側,用肋骨,將短刀夾住。
孫德的眼裡,滿是震驚,自修行以來,他第一次碰見這般詭異的動手。
阿銘的指甲探出,從前方,刺入孫德的胸口。
你刺我一刀,
我不會死;
我刺你一次,
你大概就沒命了。
世上招式門類萬千種,但最強的招式只有一種,叫……合適。
用最爲合適的方式,儘可能地保全自己的同時,再殺掉你的對手。
吸血鬼的廝殺方式,就是這般簡單枯燥且乏味。
尤其是對於第一次面對吸血鬼的人而言,相當於以前的廝殺經驗,被完全顛覆。
“噗!”
十根長長的指甲,刺入孫德的胸膛。
但,
觸感,似乎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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軟甲的防護,應該是破了,但裡面的滑膩,卻不像是鮮血溢出,更像是有一團正在蠕動的軟體。
“嘩啦…………”
孫德胸膛的衣物裂開,一條黑乎乎看起來像是章魚一般有很多觸角的軟體生物,正貼在孫德的胸膛。
是它,爲孫德抵掉了這一擊,如果沒有它的存在,此時的孫德,就已經被阿銘開膛破肚了。
“哦?”
阿銘發出了一個嘆音,
不是畏懼,不是驚疑,而像是看見了一個新奇的玩具一樣,感覺有趣。
章魚的觸角刺入了孫德的身體,沒有鮮血流出,同時,章魚開始發燙,孫德的身體也開始變紅。
孫德的另一隻手攥起拳頭,直接向阿銘砸了過來。
“砰!”
在絕對的力量面前,很多東西,都是蒼白的,也是沒有意義的。
阿銘被這一拳,砸飛了出去,飛得很遠,因爲他沒有做抵擋,爲的是,更好地卸掉這股力量。
落地時,
阿銘人朝上,
隨即,
起身,
很自然地又站了起來。
左邊胸口位置仍然夾着短刀,右邊胸口位置傳來肋骨斷裂的摩擦聲。
阿銘還特意微微晃動了一下自己的身體,
一方面是具體檢查一下哪些部位問題大一些,哪些部位還能繼續用,另一方面,是他覺得這聲音,挺悅耳的。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什麼東西!”
孫德近乎咆哮般地喊道。
很長時間以來,這個問題,一般是別人問他的。
這是第一次,他拿這個問題,問別人。
阿銘沒回答,他還在計算着自己身體現在可用的部分,以及,接下來交手時,自己可以施展的動作和速度。
同時,
阿銘也看出來了,
那隻粘乎乎的觸角妖獸,對孫德施加的影響,應該是有時效性的。
他可以再等等,等等孫德,過了那個興奮期。
但孫德很快就醒悟過來,醒悟過來後的他,沒有選擇衝向阿銘,而是選擇,轉身就跑。
阿銘略微有些詫異,
按理說,對方的實力,是比自己高的,雖說雙方廝殺,不是看誰品高就定輸贏,正如兩國交戰,不是誰兵多就直接判勝,兵少的一方就不用打了一樣。
許是自己給那位的壓迫感,太強了,讓對方在明知道有優勢時,依舊不敢再糾纏下去。
阿銘開始了奔跑,他要去追。
雖然,很大可能是追不上的,但還是得嘗試一下。
否則,
就這般空着手回去,真對不起自己離開軍寨時那故意掐着的步點和營造出來的背影。
然而,
阿銘追着追着,
就停了下來。
不是因爲追不動了,而是他看見前方,有一道矮小的身影已經斜向竄了過去。
那個說要去夜探據羊城的侏儒,
他沒去據羊城,
而是跟了過來,想搶人頭。
用三個字來形容那個侏儒在這件事上的做法,
大概就是……人頭狗。
所以,阿銘不追了。
他停下來,沒跟上去,前面那個人,應該也會因此放鬆警惕,正好,可以給那個侏儒創造機會。
但阿銘還是喊道;
“帶血回來。”
人頭,
你可以搶,
但他的血,
你得給我留下。
雖說那位的血,可能會有毒,而且看那個身上掛着東西的樣子,也會有些噁心。
但阿銘本就是拿血當酒,
這酒,
不也有泡着蛇或者其他亂七八糟的補酒麼?
一樣的,
嚐嚐鮮。
隨即,
阿銘又用手捏了捏自己的肋骨,改了改位置,然後開始向回走。
………
而這時,鄭伯爺已經醒了。
一個午覺,睡到了月明星稀。
“會晝夜顛倒的。”劍聖開口道。
“說不得以後轉移時,晝夜顛倒,會是常態。”
四娘端着晚食走了過來,是炒麪。
不該講究的時候,鄭伯爺還是能吃苦的。
炒麪,配着熱水,能飽肚子。
“主上,前半夜城內來了人,是吊籃從城牆上下來的,奉攝政王之命,送來一盒果脯。”
“哦,我這大舅哥,還挺有意思。”
“後悔麼?”劍聖問道。
“總得有個先來後到不是。”
鄭伯爺看向四娘,指了指自己手掌中的炒麪,
道;
“咱也派人,給大舅哥送點兒炒麪去,對了,要記住告訴那邊,這是用荊城的糧製出來的。”
“屬下知道了。”
四娘馬上安排人去送炒麪。
“今兒個,應該能過得安穩不少,明兒個,應該也差不離能繼續安穩,最遲到後天,咱就得面對成建制的楚軍了。”
“三天,楚人援軍才能來?”劍聖有些疑惑。
要知道,這裡可是京畿之地。
大楚不是昔日的晉國,虞氏皇族的勢力範圍,僅剩那一小塊京畿了,而且還是三家分食下來剩下的那一丁點。
燕國的京畿是天成郡,楚國的京畿也是一個郡,而昔日的晉國京畿,也就剩下皇城和周圍的那一小塊四里八鄉。
“如果楚人不傻的話,就不會添油戰術,咱們好歹也一萬多戰兵在這裡,再者,楚人可能也不清楚我們沒有戰馬。
按照楚人對燕軍鎮北靖南精銳戰力的推算,小規模的援軍固然能早早地就派出來,但很容易被我們以圍點打援的方式給吃掉。
一旦被咱們來個各個擊破,那京畿之地的百姓很可能就會認爲燕軍主力真的打進來了,局面,會瞬間糜爛。
所以,楚人那邊要是有懂行且有地位領頭的人組織,在確認據羊城沒有被攻破的風險的話,他會先集結兵馬,確保足夠的實力後,再行包圍,是的,是包圍,而不是隻求擊潰。
咱們吶,就第三天,趁着楚人包圍袋剛剛撐開時,就直接突出去。”
“有點落荒而逃的意思。”
“爲了保存實力而已,咱們這一支人馬,只要沒被全殲,就能一直吸引着楚人大量精力;再者,真正的戰場,本就不在咱們這裡。”
鄭伯爺將手中最後一點炒麪送入嘴裡,還舔了舔自己的掌心殘留,隨即,撿起身邊的一根樹杈,在地上畫了一個圈:
“鎮南關一破,按照常理,上谷郡,幾乎就已經被我燕軍收入囊中,因爲有渭河存在,如果大燕朝廷不想繼續將戰事擴大下去的話,很可能就在這裡見好就收。
但百年前初代鎮北侯在擊破乾國太宗皇帝北伐大軍後,也是因爲荒漠那邊蠻族壓力太大,燕國沒有能力再向銀浪郡分兵,所以無法繼續南下攻打乾國。
然而,初代鎮北侯確實是在翠柳堡插下一根柳條,但實際上,他也曾親率兵馬,馬踏乾國三邊,劫掠了大量人口和財帛糧食歸國。
所以,同理,鎮南關在手,上谷郡我有,但就算是不繼續擴大戰爭規模,想達到戰略目的後早日結束戰爭,沒問題。
但大燕鐵騎還是完全能夠長驅直入,過渭河,入腹心,一路殺到這裡,打到楚國京畿;
將咱們救下來,完全不成問題。
只不過,打得過來,卻守不住罷了,到時候,爲了避免被楚人在這裡牽制住,也爲了避免後勤無法供給上去的壓力,肯定還是會退兵。”
劍聖明白了,點點頭,
道:
“我覺得,田無鏡,肯定會來救你。”
鄭伯爺笑道:
“那是當然。”
“但如果田無鏡知道,你明知道城內有楚國皇帝在卻放着不打而和我在這裡吹牛皮,他估計會一巴掌拍死你。”
“………”鄭凡。
“呵呵。”劍聖笑了。
就在這時,
劍聖放在身邊的龍淵劍,忽然發出了顫鳴,很微弱,但這般近的距離下,也很清晰。
“有刺客?”鄭伯爺馬上警惕起來。
劍聖搖搖頭,道:“龍淵一般會看到自己喜愛的人,纔會這般。”
比如,
雪海關伯爵府的那個孩子。
劍婢這個天生劍胚,都沒能讓龍淵像那般興奮過。
“他?”
鄭伯爺想到了一個人,這裡,畢竟是在楚國,且還是楚國京畿之地。
那個人,鍛造了這把劍。
“他來了。”劍聖道,“他這是通過龍淵,告訴我,他來了,讓我去見他。”
“哪裡?”
“東南方向吧,沒記錯的話,來時那裡應該有片林子,他,應該在那裡等我。”
“你要去麼?”
“要去的,於情於理,我都該去看看他。”
“你的事,你做選擇。”鄭伯爺道。
劍聖點點頭,
拿起龍淵,
起身,
往東南方向,走了三步。
然後,
停下。
劍聖背對着鄭凡,開口道:“我可以走得很慢。”
鄭伯爺笑了,
點點頭,
道:
“來人,傳本伯軍令給樊力,讓其率三百甲士搜檢東南方向那座林子。”
“喏!”
鄭伯爺站起身,拍了拍褲腿。
劍聖扭頭,看向鄭伯爺,
問道;
“我這般做,會不會不合適?”
換做以前的劍聖,是不會這般做的,但現在的他清楚,這場仗打完,雪海關軍民的日子,才能繼續好過下去。
且以後,
晉東之地在眼前這個男人的治理下,會有更多的百姓,日子會好過。
他曾渴望以自己的劍,去扶持晉地的國家,所以,他纔會答應司徒雷的借劍,幫他殺了司徒家老家主。
但司徒家最後,卻沒能守住雪海關,半個晉地,生靈塗炭。
這一次,他不再信任別人,他只信任自己眼睛可以看到的。
就如同劍在天上飛,只能好看,但劍在人手中握,纔是真正的鋒銳。
虞化平是個很傲氣的人,但傲氣,和迂腐,並不搭邊,和蠢,更是相差甚遠。
鄭伯爺搖搖頭,
沒急着回答這個,
而是又對身邊一個親衛道:
“傳本伯軍令,命苟莫離接手軍中防務,警惕據羊城內突圍;命金術可,抽調兩個營的兵力,自樊力之後,包圍那座林子。”
“喏!”
下達完第二道軍令後,
鄭伯爺纔再度看向劍聖,
道:
“和你打個賭。”
“賭什麼?”
“我賭,那裡不僅僅有一個楚國造劍師,很大可能,還會有一支數量不多但卻十分精銳的楚人騎兵。
也就只有小股數量的騎兵才能躲開我軍外圍的探查,來得這般快,也纔有打這個招呼的勇氣。
不出意外的話,他們應該是打算先順勢在林子裡擊潰我軍一部,撕開一個裂口,再趁着夜色殺出,製造混亂,亂我軍寨,和城內楚軍進行呼應。
你在第一層,
他其實,在第二層。”
劍聖微微皺眉,道;
“你在第三層?”
鄭伯爺嘆了口氣,
低下頭,
像是真的在向下看,
“喂,你聽得到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