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伯爺話音剛落,
孫良直接“噗通”一聲,摔在了地上,劫後餘生的感覺,讓其精神一下子放鬆,近乎昏厥了過去。
而孫瑛,
則是牙齒死死地咬着嘴脣,已然滲透出鮮血,原本的他雖然殘廢,但目光裡依舊帶着精氣,只是現在,他的眼眸中,已經滿是渾濁。
鄭伯爺沒有再在孫府停留,命手下將孫府的下人們都放了後,又留了一支兵馬在孫府外候着,自己則坐上貔貅,在一衆親衛嚴密的保護下,回太守府。
畢竟,太守府,纔是穎都現在真正的中心,成親王府則更像是一個象徵性地標。
回去的路上,野人王沒騎馬,而是主動跟在劍聖身側。
劍聖沒發問,
但野人王卻主動地開始講解。
誰叫他的身份,本就是個原罪呢?
而且,野人王心裡也清楚,哪怕自己今天立了一個大功,但在鄭伯爺心裡,自己還是比不上劍聖的。
再者,其他魔王,野人王算是看明白了,他們似乎對“善惡”這種事,並沒有太大的執念,他們的行爲方式,和他們的主上一樣,以自己的喜好爲中心。
甚至,野人王都覺得,他們好像連“燕人”這個原生身份,好像也不是很在乎的樣子。
但劍聖不同,雖然如今的劍聖已經改變了很多,但野人王沒有絲毫掉以輕心,因爲換做以前的劍聖,是不會走過去,直接出手,一劍將那位面具人斬殺的。
就算明知道斬殺他很容易,也會告訴他,我要出手了,你接着。
“咱們伯爺這一招,可謂是翻手爲雲覆手爲雨;
一,是保住了孫家,聽孫有道那老頭的意思,這是準備要復出了,否則靠他那個二兒子孫良,這交易,可搞不定。
如今穎都大亂,無論是穎都的權貴還是百姓亦或者是大燕朝廷,其實想的都是一樣的事,那就是趕緊將穎都的局面,給穩定下來。
孫有道本就德高望重,資歷最老,能力也是有目共睹,藉着這個勢頭,就算是他自己坐着不動,穎都的百官也會來請願求其出山主持大局,甚至是朝廷也會下恩旨,暗示他出面來安撫局面。
而孫有道這次出山後,其地位並不會因爲致仕的這段時間而下降,反而會藉着這股子東風,讓其比以前更爲深入地掌握住穎都這昔日成國的中心。
這也爲其兌現向咱們伯爺許下的承諾給提供了更好的條件。
二,孫瑛這次出賣盟友的事兒,將會使得其,不,是連帶着整個孫家,都會被整個晉地的亂黨所仇視,換句話來說,孫家的名聲,已經臭了,完全被綁上了咱們伯爺的船,沒了反覆的可能。”
劍聖聽了這些話,道:
“你先前說,大傢伙要請願讓孫有道出山主持局面,現在又說孫家的名聲臭了?不矛盾麼。”
野人王搖搖頭,道:
“不矛盾,一點也不矛盾,就如同您的劍,有兩面,人,也是一樣。
等這次事宣揚出去後,
穎都的權貴和百姓,會更爲熱切地希望孫有道出山。
權貴們擔心這次叛亂出現後,大燕朝廷正好會藉着這個契機更爲深入地進入穎都這一潭水,削減他們的權力,打壓他們的地位;
穎都百姓則擔心叛亂再來幾次,或者是引發了兵災,會影響他們的生計,說不得又要顛沛流離。
而剛剛幫燕人完成這次掃滅亂黨立下大功的孫家,在權貴和百姓眼裡,就是真正的燕國朝廷的人,他出面來主持局面,應該能扛得住來自燕國朝廷的壓力,大家可以大樹底下好乘涼。
但怎麼說呢,
剛說的,是一面,另一面就是,人一旦沒了性命之虞,就開始去想一些有的沒的,自己渾渾噩噩隨波逐流如同水草一樣沒個腰肢兒,卻總喜歡恬不知恥地看別人笑話。
還是這幫權貴,還是這幫官吏,他們在背地裡,必然會批判孫家,批判孫有道,什麼賣主求榮賣國求榮啦等等。
白天在街上或者在衙門裡,見到孫家的人,會跪下來諂媚,晚上三五好友聚會時,三杯馬尿下肚,就能將孫有道從頭到尾批臭。
就是穎都的百姓,也會編排出許多關於孫有道的故事,關起門來時,還會先啐一口唾沫在地上,罵一句孫老狗,再咒一下這條晉奸或者叫成奸老狗到底什麼時候死!
衆望所歸和聲名狼藉,本就不矛盾。
說到底,還是因爲這個世上能完全不顧一切地站出來的人少,您以爲誰都能和您一樣,主動站在成羣馬刀面前麼?
再說了,就是您,不也是被人罵了麼。”
劍聖沉吟許久,
最後道:
“麻煩。”
“但您似乎比我預料中要想得開。”
“因爲我覺得,想太多,容易讓人煩,就不去想了。”
“您這是境界,通透。”
太守府,到了。
進太守府,鄭伯爺倒是沒讓劍聖先進去,畢竟若是此時太守府內也不安全的話,那麼也就意味着叛軍已經完全攻克穎都城了,這顯然不可能。
得知鄭伯爺回來了,毛太守和成親王司徒宇一起主動來迎。
鄭伯爺得了好處,也遂了心願,自是不會再去賣什麼臉色,不說別的,光是毛太守先前對着自己的那一跪,自己眼下也得給他留着面子。
“見過成親王,見過太守大人,王爺,大人,二位請放心,城內的叛黨基本已經被鎮壓了,現在,只剩下最後的一點收尾。”
司徒宇開口道:“幸好有平野伯在,實乃我穎都之幸。”
毛太守摸了摸自己的鬍鬚,點頭道:“確實,若不是平野伯正好在這裡,這一番亂子,本官和王爺二人,肯定得忙得夠嗆。”
三人隨即一起入了簽押房,鄭伯爺將事情,說給了二位聽。
當然,肯定不是說的實話。
“如此說來,孫太傅,也算是公忠體國了。”毛太守感慨道。
其實,他一開始是不信的,他不信孫有道,會做出這種事兒,因爲他覺得孫有道的覺悟,沒那麼低。
這裡的覺悟,不是指的是對大燕的忠誠,而是另一種家國情節。
在毛明纔看來,孫有道隔岸觀火就是了,真沒必要還得讓自己的長子去弄個裡應外合。
他圖什麼?
要知道當初陛下可是下旨,想讓他去燕京做官的,但人家以年老體邁爲由,拒絕了。
年老體邁,大家都清楚,只是一個官面上的說辭。
說白了,還是不想屈身侍燕唄。
但大家都能理解,不想幹就不幹了吧,陛下和朝廷也沒去難爲人。
但你前腳不想去燕京爲官,後腳就聯繫平野伯來個裡應外合,
您這是在做什麼呢?
當然,這些話毛明纔是不能說出口的,因爲犯了忌諱。
你不能說人家忠於大燕是錯的。
且根據先前鄭伯爺的步步爲營,提前預判和處置,實在是太天衣無縫了,所以毛明才也就相信了有人提前給鄭伯爺通風報信,且準備裡應外合。
感情上,有些無法理解,但理性上,已然接受了這個現實。
司徒宇再聽完這些話後,眼神裡閃現出一抹暗淡,但很快就掩藏掉了。
他這個位置,其實很尷尬。
作爲司徒雷的兒子,他想不想恢復昔日父親的榮光?恢復司徒家在晉東主宰的地位?
答案必然是肯定的。
但他一來清楚燕人勢大,兵馬強壯,而自己這邊,明顯實力不足,連原本那幾支其父留下的能打的晉軍,也早就被靖南侯強行整編調撥到了奉新城一線去了。
二來,他捨不得現在的生活。
司徒雷駕崩前的奮力一擊,保住了穎都,一道內附大燕的遺詔,爲司徒宇換來了一個大燕世襲罔替的親王爵。
雖說不能稱孤道寡,但足以保證自己以及自己子孫的世世代代富貴榮華。
但,司徒宇在從鄭伯爺口中得知孫有道“做的事”後,心裡,不禁暗恨起來。
因爲他清楚,亂黨如果作亂成功,他們必然會擁護自己爲帝。
好在劍聖沒進簽押房,當鄭伯爺在絕對安全的環境裡時,他可以隨意地去放風,否則,劍聖很快就能在這裡找到野人王先前對自己所說的參照物了。
“所以,毛大人,王爺,我覺得眼下我們需要做的事情有三。
一,毛大人以穎都太守令,再調一支兵馬拱衛穎都。”
調來的兵馬,自然是燕軍,同時,還有一句話沒說,既然調來燕軍,那麼城外的南北兩大營的晉軍,自然得往外調走一些。
穎都這個地方,實在是太重要了,還是得牢牢掌握在燕人自己手裡爲好。
毛明才點點頭。
“二,請大人速開府庫,同時請王爺開一些王府內庫,此次是城內平叛,大軍入了城,叛亂被鎮壓後,當立即犒賞軍伍。
入城平叛的靖南軍和西門大營的兵馬,自是需要好好犒勞的,同時,南北大營,也需要去慰藉,畢竟他們現在纔是人心惶惶的時候,且這次叛亂之所以能夠如此迅速地平定,南北大營的安穩,也是一大因素。
另外,及時犒賞,也能穩住軍卒,否則我擔心會對城內百姓造成傷害。”
燕軍軍紀嚴明,這裡的軍紀,指的是行軍打仗時的軍紀,但平日裡的那種軍紀,就不敢恭維了,而且士卒一旦殺紅了眼,熱血一上頭,叛軍殺完了就開始燒殺搶掠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爲什麼長期攻城戰之後的屠城例子這麼多,也是因爲士卒的精神已經壓抑緊張到了極點,一旦入城,必然要將怒火發泄出來,主帥想阻止都阻止不了,否則下面士卒分分鐘譁變給你看。
朝廷之所以要收回地方治理權,也有這方面的原因在,軍頭子治理地方,對地方百姓,真的不是什麼友好的事。
毛明才當即道:
“這是自然,本官即刻派人回去開府庫犒勞軍士,不過,一事不勞二主了,還請平野伯辛苦一趟,由你去分發犒賞吧。”
毛明才現在和鄭凡的關係,很奇特;
白天他們勢不兩立,文武對立,現在則頗有一種被晉地的風吹醉的感覺。
當然,毛明才之所以這般說出來,並不是想要刻意地結交鄭凡,至少,不完全是這個意思,而是在提前堵住司徒宇的嘴。
燕人入主成國後,自然而然地就將成親王府和下面晉軍兵馬給隔絕開了,你成親王可以在穎都王府內醉生夢死,隨你,但絕對不能再碰軍權。
犒賞軍士這種收買人心之舉,自是不可能給司徒宇去做的。
果然,
在毛明才說完這番話後,
司徒宇也道:
“本王稍後就命人將賞賜之物移交給平野伯,就有勞平野伯了。”
鄭伯爺點點頭,道:“多謝毛大人和王爺的信任。”
毛明纔則繼續問道:
“平野伯爺,還有第三條呢?”
鄭凡開口道:
“這第三條,就是懲戒,有賞必然有罰,賞罰分明方可長治久安,這一次叛亂,官吏中牽涉其中者很多,瀆職者也很多,還有不少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那就更多。
我覺得,應以重典來治,以儆效尤。”
司徒宇聞言,有些擔心道:“可是這樣做,會不會使得人心不穩?”
鄭伯爺馬上回答道:“所以,我建議請孫太傅出山,來肅清和重整穎都吏治。一則孫太傅在穎都素有威望,可安人心;二則孫太傅對穎都很是熟悉,肅清時也能做到有的放矢。
當然,這一切,都得是毛大人牽頭來做。”
毛明才的眼睛眯了眯,他總覺得有些過於順暢了,但又想不通哪裡有問題,畢竟鄭伯爺提出的建議是中肯之言,就是鄭伯爺不提,朝廷大概也是會再請孫太傅出山的。
“本王覺得可行。”
司徒宇倒是很快地就表達出自己的態度,先前還對孫有道在心底生出厭惡情緒,但是他更明白,孫有道來出面,總比燕國朝廷重新派一個酷吏來要好得多得多。
毛明才最終也點頭道:“平野伯所言極是。”
談完了後,
鄭凡就起身告辭了,
亂子,已經平定了,接下來他還剩下一個犒賞的活兒,但賞賜之物的籌措還需要一小段時間,正好此時自己可以回驛站洗個澡歇一歇。
另外,今天穎都亂子很多,公主一個人在驛站裡,總得回去看看。
和毛明才與司徒宇短暫告別後,
鄭伯爺就帶人回了驛站。
剛進驛站的門,鄭伯爺就從自己腰間解下一塊腰牌,這是御賜之物,上面雕刻着平野伯三個字。
鄭伯爺將腰牌送到了劍聖面前,
劍聖有些疑惑,沒接,問道:
“怎麼了?”
“不算上巡城司和守城卒,城內還有大量從城外軍寨裡調出來的兵馬,雖說他們現在還在搜捕亂黨餘孽,雖然我已經派高毅去督查巡邏了,但我還是擔心他們會做出一些擾民的事兒來。
這是我的令牌,你可以在城內轉悠走走,看看,遇見犯事兒的士卒,可以持我令牌制止。”
劍聖接過令牌,笑了笑,
道:
“制止?”
鄭伯爺也迴應道:“或者也可以理解成,殺了犯事兒的士卒後,你被圍攻時,拿出令牌可以脫身。”
劍聖點點頭,道:“還真有些奇怪,一樣的意思,但換個方式說,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
“你喜歡就好。”
劍聖搖搖頭,將令牌又丟給了鄭凡,道:
“我累了,想歇會兒,晚上不用我陪你去軍營吧?”
“不用。”
“那我睡了。”
“好夢。”
劍聖回自己的屋了。
鄭伯爺將令牌收了回去,轉身走向自己的正屋。
野人王則趁着這個機會,主動靠到瞎子身邊,道:“今兒我做得不錯吧?”
按理說,野人王不會那麼幼稚;
但人的幼稚,得看是和誰在一起,比如上位者在下人面前,必然是無比威嚴的,但在和他們同層次的身邊時,他們其實和普通人也沒太大的區別。
很顯然,野人王覺得瞎子是同層次的人。
瞎子點點頭,道:“我知道你寫了條子。”
“哦?”
“我也知道你寫的是誰的名字。”
當時野人王就坐在瞎子對面桌子上,距離很近,瞎子的精神力怎麼可能探查不到。
“那你怎麼不阻止我,也不問問我?”
“爲什麼要阻止你,爲什麼要問你?”
“你就不怕我把事情搞砸了?”
“你這麼做,總是有你的道理,我等着看就是了,你叫苟莫離,又不是叫苟二傻。”
“你這是在誇我麼?”
“你覺得呢?”
“我就當是了。”
“可以。”
“那感情好,晚上咱們沒事了吧?”
“除了要去一趟軍營,應該沒其他事兒了。”
“那咱再殺幾盤?”
“下五子棋用‘殺’這個字,好像過了一些。”
………
鄭伯爺進了屋,熊麗箐迎了上來,主動幫鄭伯爺卸甲。
“今兒城內動靜很大呢。”公主說道。
“嗯,沒嚇着你吧?”
“沒呢,就是擔心你。”
“我很惜命的。”
“我知道。”
甲冑卸下去後,
鄭伯爺正準備伸了個懶腰,卻發現公主的手指敏銳地捕捉到了自己胸前兩個凸的點,開始螺旋滑動。
“嘶……”
鄭伯爺後退半步,道:
“身上都是汗,別薰着你。”
公主見狀,道:
“那咱們換成這樣?”
說着,公主的手做了一個虛握,然後上下晃動。
見鄭伯爺沒出聲,公主坐到椅子上,褪去腳上的鞋子,露出雙腳,
“還是這樣?”
“呵呵。”
鄭伯爺被逗笑了。
公主咬了咬嘴脣,似乎有些疑惑,道:“姐姐就教了我這三樣,她說在路上應該夠用了,等回去時,應該也都能練熟了。”
“看來你們相處得很不錯。”
“是啊。”
“我待會兒還要再去一趟軍營犒賞兵馬,你想陪我一起去麼,就當出去透透氣了。”
“好啊,我換一下衣服。”
“換身便服就好,女扮男裝就行。”
“那可不行,我得上華裝。”
“又不是去犒賞自家的兵馬,不用那麼麻煩。”
“現在不是,以後指不定就是了呢。”
“你說得好有道理。”
“呵呵,是吧。對了,穎都有一家很有名的製衣店,我在楚國時就聽說了,今兒是沒機會了,明兒我想去逛逛,如果她家開門的話。”
畢竟今天兵荒馬亂的,明兒商鋪歇業也是正常的。
“會開業的。”
鄭伯爺很篤定。
“但裡面的衣服可是很貴的,我想要做幾套天蠶絲的衣服,那是產自天斷山脈的珍貴材料。”
鄭伯爺沒傻乎乎地說“搶唄”,
因爲他清楚,女人喜歡的,是這個情調,搶來的玩意兒,就覺得不值錢了。
“行,明兒微服出去,陪你去逛逛。”
“但真的很貴哦。”公主又提醒道。
鄭伯爺笑了笑,
道:
“男人掙錢本來就是爲了給女人騙的。”
————
感謝“黃燜豆腐腦”和“小手氷涼”成爲《魔臨》的盟主!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