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僧與劍

“來,我問你答,多情自古空餘恨,下一句是什麼?”

大上午的,瞎子一邊泡着茶一邊對坐在自己面前的薛三問道。

薛三當即笑着答道:

“此恨綿綿無絕期啊。”

瞎子點點頭,道:“又一個被豬帶偏了的。”

“額……”

“是好夢由來最易醒。”

“沒聽說過,不對,你是在罵我笨得跟一頭豬一樣?”薛三明白了過來。

瞎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卻又覺得這茶水不是太舒服,猶豫了一下,還是又放了下來,天兒熱了,還是來點涼爽的最好,看來待會兒得去找阿銘要點兒冰塊。

“我的意思是,其實我們都有很多的自由,在這個自由的限度下,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去做自己喜歡的事,但如果超出了這個限度,就不能被允許了。

就像是你上次做的事,其實相當於把我們幾個都給連帶坑了。”

“我是被阿力給坑了,那憨貨沒給我把話說全,還有,你們一個個的是不知道還是怎麼滴,不是也在看我風向麼?”

“對啊。”瞎子理所當然道。

“既然是看我風向,你還好意思現在說我?”

“好意思啊,知道先驅和坑貨的區別在哪裡麼?其實都是走在一條路的最前面的那個人,這條路最後走通了,就叫先驅,走堵死了,就叫坑貨。

所以,你是坑貨。”

“喂喂喂,大早上的,我就是到你這兒來討點兒經費,你非得給我埋汰一頓是吧?”

“閒着也是閒着。”瞎子不以爲意。

就在這時,四娘走了進來。

今日的四娘穿着一身紫色的長裙,頭戴鳳釵,風華絕代。

瞎子表情微微一頓,隨即釋然一笑。

薛三一開始沒反應出來,待得四娘坐下後,薛三剛準備說話,卻忽然驚愕了一下,忙道:

“四娘,你成了?”

四娘伸手,拿起一份大早上剛送來的賬簿,一邊打開一邊點頭。

“怎麼成的?”薛三很是不能理解。

“就這麼成的。”

“那你………罷了罷了,我不問了,千人千條路,我問下去說不得又得給我坑了進去,四娘,這份單子你給我批一下,我要求先造出這些作坊,一些裝備我需要讓人打造。”

薛三麾下的那幫人是他自己親自訓練出來的,也會單獨設計一些專門的器具去裝備他們,而這些器具普遍是不具備推廣性的,一來是推廣價值不大,二來,是推廣不起。

“行,放這兒吧,我下午批了讓人送你那兒去。”

“成,那我就走啦,你們聊。”

薛三起身,離開了簽押房。

瞎子隨即面向四娘,道:“恭喜。”

四娘搖搖頭,道:

“真想恭喜我,那還不如現在和我打一架,看看你的精神力現在有沒有我的針頭快。”

每次晉升完後,就會有一種很想找個人打一架的衝動。

瞎子苦笑道:

“打不過啊。”

“沒趣。”

“今日的單子,我送來了,你再辛苦一下。”

“知道了。”

瞎子起身,也沒做什麼耽擱直接離開了。

四娘飛速地看完手頭這本賬冊,披紅後將其丟在了一邊,微微活動一下手指。

一想到昨晚自己對主上說的話,

這世上,只有主上您一個男子。

饒是風月場上的老手,四娘也不自覺的臉上泛紅。

這真的是心裡話,

她對男人,不感興趣,但偏偏,她是一個女人。

既然是個女人,你總會有需求,你想去找個人試着相處,找個人試着談情,試着說愛,無論是走精神上的還是帶點肉體上的,你總得有一個對象。

這世上,只有主上才能給她是個男子的感覺。

哪怕她不愛主上,不是男女之愛,但她沒得選。

這算不算是愛?

四娘也不清楚。

只不過,主上在聽了自己昨晚的話後,先是讓自己用手,再是讓自己用腳,最後更是讓自己用嘴,一連三次。

等到自己起身時,主上還在大睡。

愛一個人,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四娘並不知道答案。

但起身時,看見他身體被掏空的樣子,自己心裡,確實是有一種極大的成就感和滿足感。

待得翻閱起第二個賬簿,

四孃的目光馬上冷了下來,

蘸着紅色顏料的鵝毛筆在一塊區域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圈。

這個圈,意味着,又要死人了。

四娘又想到瞎子曾和自己說過的話,

那些髒手,砍不完的,砍掉了,它們還會再次長出來。

瞎子說,

人洗了澡,身子還是會髒,難不成因爲這樣就永遠不再洗澡了?

主上說他想去乾國江南轉轉,散散心,

其實四娘心裡也是想去的,

兜兜轉轉,從燕國最西邊到晉國最東邊,變化的,是風景,不變的,是紅帳子裡的粗糙。

似乎,只有在乾國江南,才能尋覓到真正的青樓精緻。

只是可惜,

現在手頭上的事兒還沒有處理好,想出去逛逛,總得等到雪海關一切步入正軌才行。

同時,主上的身份也不一樣了,萬一出了什麼事兒,也不是鬧着玩兒的。

四娘嘆了口氣,

又拿起第三本賬簿。

……

“師傅,這裡就是雪海關了,你看看,他們在大興土木,民不聊生了呢!”

“吧唧!”

老和尚對着自己徒弟就是一記毛栗子。

小和尚捂着自己的光頭腦袋很是委屈。

“了凡,跟你說過多讀書,卻不要盡信書。”

“但這裡明明………”

“大興土木就一定是民不聊生了?你瞅瞅,這裡的百姓固然在辛苦做工,但臉上卻無頹廢之色,分明是心中有佛的表象。”

心中有佛,此間佛,可理解爲希望。

“但世人皆苦,這般驅使勞役,豈能………”

空緣和尚聞言當即又打算來一記毛栗子,但見自己徒兒還捂着腦袋,只得屈膝下壓,對着徒兒的屁股就是狠狠一巴掌。

“啊!”

了凡小和尚很是委屈地又捂住了自己的屁股。

“跟師傅擡什麼槓,若是世人都修佛禮佛,誰種地給我們吃?誰去造佛堂?誰去塑佛像?

佛門清苦,但任何苦,前面加個‘清’字,其實也就不那麼苦了,反倒是一種情調。”

“師傅,你曲解佛理。”

“你我皆佛,衆生皆爲佛,又哪裡有統一佛?”

“師傅,我說不過你。”

“那就管好你的嘴,你瞅瞅那邊遊弋的甲士,再瞅瞅那兒,分明是蠻族的帳篷,再看看那一頭山腳下,可都是野人奴隸。

這位平野伯,註定是一位殺氣騰騰的主兒,待會兒進去後,你再口出狂言,別以爲人家會覺得你年紀小可愛不與你一般見識。”

“師傅,徒兒知道了。”

“知道就好,去送予度牒吧。”

“可是這裡沒廟啊?”

“咱們來了,廟就來了。”

“可是這度牒是楚國衙門發的啊,咱們是楚國衙門認定的僧侶,拿着楚國衙門發的度牒到燕人跟頭來,師傅您就不怕……”

“那就是我等代表楚地僧侶,來皈依真我大燕了。”

“……”了凡小和尚。

“還不快去?”

“師傅,你真的好不要臉啊。”

“給爲師去!”

空緣和尚一腳踹過去。

……

“師傅。”

“這麼快就回來啦?”

“嗯,徒兒問過了,那邊的衙役說,伯爵府這兒,倒是收咱們這些神棍哩。”

“神棍你個頭,神棍你個頭!”

一連倆毛栗子下去,了凡小和尚腦殼上肉眼可見紅了兩塊。

“師傅,他們是這般說的哩。”

“可有齋飯?”

“管吃喝哩,還有住所哩。”

“在哪兒?”

“在城裡一處叫廟臺的地方。”

“走着。”

“可他們喊咱們神棍哩。”

“可師傅我餓哩!”

空緣和尚領着小和尚入了雪海關,入城門時倒是沒遭受什麼阻攔,等進去後,聞着四周鋪面上傳來的香味,一大一小兩個和尚的五臟廟都開始了唸經。

只是那處叫做廟臺的衙門靠着北門,所以他們師徒二人還有一段路要走。

這時,

前面有一羣孩子列隊跑過,人數大概有八百人,都是十三四歲的男孩子,穿着統一制式的灰色練功服,腳下也是着一樣的靴子。

領頭的,是一名校尉,身着甲冑,領着這羣孩子在跑。

見到這一幕,空緣和尚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看着這羣孩子從自己面前一排排的跑過去。

“師傅,我餓哩。”

了凡小和尚催促老和尚快點去吃齋飯。

空緣和尚則咂咂嘴,道:

“這倒是稀奇,剛剛過去的八百個和你一般大的娃子,你可看出來什麼了?”

“看出啥哩?”

“他們身上,帶着一股子煞氣。”

“傻里傻氣?”

“砰!”

又是一記毛栗子敲下去。

“疼!”

“是煞氣,煞氣!祖先有靈,後人供奉祖先血食,祖先庇護後人,本是陰陽倫理之綱。”

“這有啥好奇怪的師傅,誰沒個先人啊。”

“這不同,這些孩子不同,叫你多學學,多看看,整天就知道吃吃吃,瞧你這點出息。”

“啥神神叨叨的。”這時,旁邊有一個推着板車的力夫從這裡經過,對這和尚笑道:“剛那羣孩子,是學社裡義堂的,早先時候,都是孤兒出身,被咱們伯爵府收養了,後來有戰兵戰死了,因爲無後,就將撫卹銀子捐給了學堂,從孤兒裡選一個孩子出來改姓過繼。

你說他們是孤兒嘛,確實沒爹沒孃的,但家裡,可都是供奉着牌位的。”

空緣和尚聞言,若有所思道:“怪不得,怪不得。”

“嘿嘿,你們這倆和尚,是去廟臺的吧?”力夫問道。

“正是。”

“也就只能去廟臺了,在咱們雪海關其他地兒,你們都混不到飯吃,咱們雪海關,不養閒人,想當閒人,就沒飯吃。

伯爵府准許咱們燒紙,准許咱們祭奠,但不準咱們養和尚道士之流出來辦事兒,逮着一個就抓進去一個,說是什麼,叫破除封建迷信。”

“師傅,封建迷信是什麼意思啊?”了凡和尚問自己師傅。

“屁東西都不是。”

空緣和尚對那位力夫雙手合什行禮:

“阿彌陀佛,多謝施主解惑。”

“成了,不和你扯了,我還得去前街送貨去,喏,廟臺就直往前走,到了前面街口左拐就到了。”

“多謝施主。”

空緣和尚領着自己徒弟繼續往前走,按照先前力夫的指點,很快就找到了廟臺。

廟臺門口沒人看守,這門,也很小,牌匾也很小,兩側,一側是豬肉鋪子一側是羊肉館子,可都比這個廟臺闊氣多了。

等師徒二人進去後,發現內門裡有一張小桌子,桌子後頭坐着一個文吏,正在那兒打着呵欠。

見到有人來了,再一看他們師徒二人身上的袈裟,文吏翻開自己面前的冊子,拿起毛筆,問道:

“姓名、籍貫、曾去過哪裡,細細說來,不得有誤。”

“貧僧空緣,這是貧僧徒弟了凡,貧僧是乾人,在乾國出家,後入楚國,獲得度牒,這裡便是。”

文吏伸手接過老和尚遞送過來的度牒,瞥了兩眼,也沒真的當回事兒,又還給了老和尚,道:

“和尚是吧,念幾段經文來聽聽,不得含糊其辭,大點兒聲。”

空緣和尚示意自己徒弟上前,

了凡走到桌前,開始背誦經文,字正腔圓,不帶絲毫阻滯,同時,聽着他念出來的經文,似乎自己的心情,也平復下來,在這夏日炎炎中,竟然感受到了絲絲涼爽。

聽了一會兒,文吏有些意猶未盡地擡起手,道:

“停,可以了,這兩份牌子你們收着,進去,裡頭院子裡,正門是開課舍,左拐間是食舍,右拐間是宿舍,裡頭自有人重新安排你們。”

“多謝施主。”

“多謝施主。”

空緣和尚帶着徒弟進去了,師徒二人沒做猶豫,先左拐進了食舍,因爲已經過了飯點,裡頭沒什麼人,只有兩個婆姨在裡頭忙活,見倆和尚來了,一個婆姨喊道:

“只剩下饅頭了。”

“饅頭挺好。”空緣說道。

“饅頭很好。”了凡說道。

六個饅頭送上來,已經涼了,但就着熱水,倆和尚吃得很香甜。

待得吃完後,倆和尚剛準備出門,就看見一名身着甲冑的軍士走了進來,指着二人道:

“你們就是新來的吧,走,去裡頭,開課了。”

“可是有大德高僧在此講佛?”空緣和尚問道。

方外之門,以儒釋道三家爲主,餘下還有更多,但不管哪門哪派,爲了宣傳自己的門教,其內的大德者總是免不了要四處開課宣揚理念以期廣收門徒的。

“呵呵。”這軍士笑了笑,道:“去了就知道了,快去,別磨蹭。”

師徒二人沒敢耽擱,徑直去了,進去後才發現裡頭已經坐了幾十號人。

有穿道袍的,也有穿袈裟的,還有穿着各種稀奇古怪衣服的,大家都坐在那裡,很認真地聽着。

講課的,不是什麼道德高僧,而是一個盲人。

這個盲人看起來挺年輕,閉着眼,說話卻極有條理,且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空緣和尚和自己徒弟找了倆蒲團坐了下來,

這位盲人講的不算是佛法,也不算是道家經文,卻又和佛道兩家脫離不了干係,甚至,你還能從其中找出很多很多其他門教的影子;

明明雜糅了這麼多,聽起來卻絲毫不顯得雜亂累贅,脈絡清晰旁徵博引之下,本能地讓你覺得似乎就是這麼個道理;

聽着聽着,

了凡和尚臉上露出瞭如癡如醉之色,

空緣卻皺眉越來越深,

他當即伸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徒弟。

但了凡小和尚卻像是毫無所覺,繼續在如癡如醉。

“阿彌陀佛。”

空緣和尚低聲吟誦了一聲佛號,隨即手掐佛印,直接點在了自己徒弟眉心。

了凡和尚這才驚醒過來,而後倒吸一口涼氣,現在被自己師傅掐的地方,現在當真是疼得緊。

“師傅?”

“走!”

空緣和尚馬上拽起自己的徒兒,向外走去。

而此時,

原本正在講課的瞎子,

嘴角卻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空緣和尚帶着自己徒弟走出廟臺大門時,坐在內門裡的那個文吏見着了,也沒阻攔,只是道:

“出了這門,再進來白吃白喝白睡,可就不成了啊。”

“師傅,我們不走!”

了凡和尚馬上拉住自己師傅。

“呵。”

空緣老和尚卻輕笑一聲,回頭看了眼學舍,道:

“此等吞噬心神之地,再待下去,你從頭到腳都得被他給吞了,還用得着肚皮去吃飯?”

言罷,

空緣和尚強行拽着了凡小和尚走出了廟臺。

廟臺隔壁的一家羊肉湯館二樓,坐着今兒個起牀晚了所以跑出來到這裡喝湯的鄭伯爺,在鄭伯爺身側,則坐着阿銘。

“喲,這倒是奇了怪了,進了瞎子嘴裡,竟然還能再自己跑出來。”

鄭伯爺一邊啃着羊骨頭一邊指着下面說道。

阿銘也向外看了一眼,道:“興許,是真有道行的。”

“呵呵,你這不是廢話麼,沒點道行哪能出來。不過倒是可惜了,你說,總弄一些濫竽充數的,似乎也不太行,有點道行的,也就算是有真本事的,這種真真假假,效果估摸着才最好。”

“主上,屬下下去將他們攔住?”

“不急,不急,反正他們現在人還在城裡,喲,擡頭看過來了,在看你呢阿銘,我說,你剛剛是不是對他們露出了殺意?”

樓下街面上,那個老和尚擡頭看向二樓。

阿銘則回答道:

“屬下擔心是刺客。”

這個世界上,確實是有真正的強者,他們可能在兩軍對壘時作用不大,依舊能用兵海去淹死。

但在某些特定的時刻,個人實力的超絕,是能夠起到奇效的。

比如劍聖刺殺老司徒,雪海關前斬殺格里木;

再比如昔日藏夫子和百里劍二人前往燕京,引得燕京禁軍全體戒備。

昔日沙拓闕石是戰死在侯府門外,但如果他能婉轉點,專門去對郡主進行刺殺,那郡主以後想出門可就得認真掂量掂量了。

也正是因爲如此,所以鄭伯爺纔會走到哪裡都帶着沙拓闕石的棺材,纔會費那麼大的心思去舔劍聖。

千軍萬馬,你得有,但身邊的王牌頂尖戰力,你也不能缺,否則人家來一出“荊軻刺秦王”,你去哪裡哭去?

靖南侯爲何這般可怕?

因爲他不僅僅有千軍萬馬,他個人實力更是擊敗過劍聖,這纔是真正的無懈可擊。

“師傅,你在看什麼呀?”

“唉,看來,這雪海關,爲師是來錯了。”

“那咱們就走唄,師傅,反正咱們也吃飽了,正好跑路。”

“上山容易下山難啊。”

說着,

空緣老和尚當即牽着自己徒弟的手,走入了這家羊肉湯館。

和尚來吃羊肉,當即引得不少目光,但空緣和尚不爲所動,牽着徒弟的手徑直上二樓。

但他們剛入得二樓臺階,還沒看清楚二樓佈局呢,直接就被十多張弩箭對準。

都是軍中制式的弩箭,這般近的距離之下,殺傷力自然無比恐怖。

了凡小和尚當即被嚇得哆嗦起來,他到底年輕,哪裡經得住這般陣仗。

空緣老和尚倒是灑脫自然,不見懼色。

鄭凡一邊啃着羊骨頭一邊喊道:

“怎麼着,和尚也要上來開開葷?”

空緣和尚則雙手合什,開口道:

“貧僧是來向施主辭行的。”

鄭凡丟下那根被自己啃得差不多的羊腿,伸手拿起一條帕子,一邊擦手一邊道:

“纔來就要走,豈不是說明本伯招待不週?”

了凡小和尚眼睛當即瞪大,這是平野伯!

空緣和尚則俯身行禮道:

“原以爲伯爺這裡是一方淨土,誰成想,伯爺心中早有溝壑,於這方外之外再起圍欄。”

言外之意,就是指的鄭凡將這羣方外之人也就是那羣神棍控制起來,加以改造和利用。

不管真假,名義上其實都是出家人,出家人就算是見到帝王將相都可以不下跪的,因爲他們已經不在世俗約束之下,但偏偏這位平野伯卻打起了出家人的主意。

“呵,出家人不也得吃飯麼,沒理由出家人就不用做事了,且若是天下人皆出家,那也就是大家都未出家。”

空緣和尚聞言,讚歎道:

“貧僧受教。”

了凡小和尚也馬上學着自己師傅的模樣雙手合什一本正經道:

“小僧受教。”

這時,瞎子也從廟臺那裡結束了課程走了過來,見到瞎子也來了,鄭凡這才放心地揮手示意自己身邊的這羣護衛退下。

不管怎麼樣,這裡到底是雪海關,有阿銘和瞎子守護在自己跟前,這和尚就算是什麼隱世高手,想要擊殺自己,難度也是非常之大。

空緣和尚看見瞎子,開口道:

“敢問施主,是佛還是魔?”

瞎子笑了笑,道:“佛說我是佛,那我就是佛,魔說我是魔,那我就是魔。”

空緣和尚感覺自己再度接受了洗禮。

當即道:

“貧僧受教了。”

“小僧受教了。”

了凡小和尚默默地在心裡背誦着這些話,尋常時候自己跟着師傅走南闖北,遇到一些大師開壇講課,往往聽一整天才能聽到一兩句機鋒,這些機鋒可是有大用處的,按照師傅的說法,就是以後能否混得好的齋飯好的住宿討得達官顯貴的認同,就得靠這些機鋒。

誰成想,這雪海關裡的人,似乎機鋒當真是信手拈來,快背下來,快記在心裡,以後得靠它們吃飯呢。

其實機鋒這東西,在後世,也就是五成的警世格言,四成的似是而非再勾兌上一成的佛理的邊,批量生產起來,真的不難。

而且,誰說的話往往比“話”本身,更有影響力。

鄭伯爺如今是燕皇親封平野伯,雪海關總兵,至少在這雪海關地界上,也算是觸摸到了放個屁都是禪機的門檻了。

鄭凡對着倆和尚招招手,示意他們過來。

了凡和尚見着桌上的羊肉,吸了吸鼻子。

“吃吧。”

了凡和尚看向師傅。

空緣和尚則道:

“阿彌陀佛,既然伯爺以刀兵迫你開葷戒,那你就吃吧。”

“阿彌陀佛。”

小和尚抓起羊肉開始吃。

鄭凡默默地抽出中華鐵盒子,抽出一根捲菸,給瞎子遞送了一根,自己也咬了一根,待得其要收起時,卻見這空緣老和尚竟然也伸出了手。

“和尚也抽菸?”

“菸草雖傷身,但能提神。”

時下菸草這東西在東方還沒完全流行,畢竟服散之風正當道,也不是沒人使用菸草,但大部分都是當作藥材來用,民間則一直流傳着菸草點燃了可以去除污穢之說。

翻譯成現代化就是百姓們認爲菸草點燃了可以消毒殺菌,讓自己不容易生病,甚至能夠益壽延年。

這和尚能知道菸草傷身,意味着確實是個行家,記得靖南侯見自己抽菸時就說過這個對武者體魄有害,因爲靖南侯自幼淬鍊身體自然懂得其中門道。

不過,這對於鄭凡來說,倒是不算什麼,他又不是做苦行僧來着,再者,上輩子宅工作室工作一天兩包煙不夠,這輩子抽得少了,反而還一直在強身健體修行,還有啥想不開的?

老和尚接過煙,學着鄭凡和瞎子的姿勢,將其咬在嘴裡。

鄭凡用火摺子點菸,然後將火摺子遞給瞎子,瞎子自己點了後再去幫老和尚點。

老和尚忙起身,客氣道:

“有勞施主了。”

三個男人,都點了煙。

老和尚抽得倒是很自然,顯然,以前就算是沒抽過捲菸,但也絕對嘗試過菸草。

“老和尚,你都說這東西傷身了,怎麼還用?”

老和尚則回答道:

“不過是一具臭皮囊而已,又算得了什麼,早日腐朽,貧僧也就能早日飛昇極樂了。”

“倒真是看得開。”

“讓伯爺見笑了。”

瞎子一直默默地抽菸,沒說話。

“老和尚,爲何來我雪海關?”

“貧僧之前以爲,這裡將是一座淨土。”

“呵呵,半年前這裡還屍骸枕藉,何謂淨土?”

“死的人確實多,死的同行,也多,同行死得越多的地方,對貧僧而言,自然就是淨土了。”

“嘖。”

鄭凡笑了起來,

然後吩咐道:

“來,給這小師傅再上一壺酒。”

了凡小和尚聞言,咬着羊腿擡頭看向自己師傅。

“唉,既然平野伯用刀兵迫你破酒戒,那你就破了吧,佛祖知道你的難處,不會怪罪的。”

“嗯,師傅。”

等酒上來了,

了凡小和尚直接拔出小酒罈上的塞子,對着嘴“咕嘟咕嘟”地喝了起來,再放下酒罈。

“啊!”

隨即,

繼續啃起了羊腿;

瞧這模樣,酒量絕對很好。

“伯爺,貧僧知曉您是打算做什麼。”

“哦,什麼?”

空緣和尚伸手指了指北邊,道:

“伯爺被燕皇陛下賜封平野伯,如今鎮守雪海關,所最需要對付的,自然就是雪原上的野人了。

雪原太大,也過於廣袤,雪原野人固然一盤散沙,但想要收拾起來,卻也不容易。

伯爺想要的,是不戰而屈人之兵。”

“你繼續說。”

“下面,該是伯爺對貧僧說了纔對。”

“哦?本伯該說些什麼?”

“伯爺,這件事,貧僧願往。”

“願往爲何還要從廟臺跑出來?”

“貧僧一直雲遊諸多古剎,卻一直未曾長久掛單,只因爲貧僧覺得,佛可跪,但人不得跪。當然了,伯爺有刀兵迫之,貧僧是可以跪的。”

“你的意思是,你想要一座自己的寺廟?”

“是。”

“這對於你來說,不算難事。”

“寺廟不僅得有真佛鎮守,還需要有人間佛坐鎮。”

典型意思就是,寺廟得有後臺。

鄭凡有點想笑,記得曾經四娘曾經開會所時,也說過差不多的話。

“本伯,可以答應你,前提是你得先做事,事兒做成了,本伯不介意你在雪海關開一座寺廟,你就算是想開祖庭,本伯都支持你。”

“貧僧多謝伯爺。”

“成了?”

“可不就成了麼。”

“我可是空口白牙。”

“但貧僧信了。”

“嘖,你這和尚確實有趣,瞎子。”

“屬下在。”

“你們之間,多多交流一下,廟臺裡培訓的工作,看看能不能交接給他。”

瞎子畢竟有太多的事需要去忙,能找到幫手分擔一下壓力也是好的。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對新兵以及對柯巖部部衆的思想政治教育,這項工作,是不可能假借他人之手的。

“是,主上。”

老和尚雙手合什,誠聲道:

“貧僧定不會叫伯爺失望。”

“事情要是辦得好,你就算是想在燕京城內開一座大廟,本伯都能幫你辦到。”

空緣和尚聞言,驚訝得嘴巴張開,這不是裝的,因爲在這一瞬間,他想通了許多。

“野人,並非是伯爺真正的………”

“呵呵。”

鄭凡身子微微後仰,

膝蓋頂起,

將手中的菸蒂直接掐滅,

道:

“雪原大是大,野人也確實多,但這些,還都沒被本伯放在眼裡,往前數,八百年,你當知道什麼,纔是我大燕真正的心腹大患!”

是蠻族!

“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三年之內,雪原你能做出成效來,日後你入燕京登堂入室被封國師都不是做夢。

我大燕陛下在這方面,最是大方。”

依照鄭凡對燕皇的瞭解,你要是能幫忙解決蠻族問題,國師,真的不算事兒。

空緣和尚當即道:

“多謝伯爺提攜。”

“瞎子。”

“是。”

瞎子起身,對二位道:“請隨我來。”

“好,好。”

空緣和尚伸手攥住了小和尚油膩的手,拉着他跟着瞎子下了樓。

阿銘開口道:

“主上,靠譜麼?”

“權當一試,反正也就是幾十上百個神棍送上雪原,於我們也沒什麼損失,哦不,到時候說不得得讓你配合一下。”

“讓屬下配合?”

“表演表演起死回生之術。”

“好的,主上。”

“作坊那邊,在動工了麼?”

“已經在動了,主上。”

“嗯,抓緊時間吧,辛苦了。”

“主上言重了。”

“這家羊肉湯挺不錯的,新府邸快蓋好了吧,調府裡去。”

城內目前爲止,所有對外營業的產業都是伯爵府名下的,廚師調動,真的只是一句話的事兒。

“好的,主上,我去和四娘說。”

“嗯。”

“嗯。”

“你就沒什麼話對我說了?”

給你開口的機會了,難不成不想升級?

“主上,屬下還沒想好。”

“那你慢慢想,不着急。”

………

“兩位師傅,這裡就是你們日後休息的地方,前面就是廟臺,空緣師傅明日隨我一起講課。”

“有勞北先生了。”

“大師客氣了。”

這時,有下人端送來茶水擺上。

瞎子道:

“這二人,是伺候二位師傅起居的。”

“當不得,當不得,奢簡怯頻出。”

“是我唐突了,你們回衙門吧。”

“是,風先生。”

“是,風先生。”

兩個下人走了。

空緣老和尚嘴角不由得顫了顫。

了凡小和尚則馬上道:“風先生,我家師傅只是好面子,客氣客氣的。”

“孽徒,閉嘴!”

瞎子不以爲意,道:“稍後我再派遣兩個僕婦過來。”

“女人?”了凡和尚正準備開口,

“砰!”

一記毛栗子直接砸在了他的光腦袋上。

空緣和尚馬上道:

“既然伯爵府以刀兵迫之,那貧僧只能卻之不恭了,阿彌陀佛,佛祖會原諒貧僧的。”

“是這個道理。”

空緣和尚馬上將話題拉回正事兒,開口道:

“伯爺大事,貧僧心裡已然領會,但具體的一些事宜,還需請風先生多多提點貧僧。”

“這是自然,你我都是爲伯爺辦事,自當合舟共濟。”

“話說,貧僧入城以來,觀這座城之佈局,可是改建過?”

“遭過兵禍,城內毀壞良多,自然改建了不少。”

“新城佈局儼然,尤其是那座將蓋好的伯爵府,位置固然偏北,卻於風水上避開了煞氣,同時,挾持了生門,隱隱中和這天斷山脈之尾形成呼應格局;

此等畫龍點睛之筆,可是出自風先生之手?”

“大師說笑了,我可不敢居功。”

“嘶,城內還另有奇人?不知貧僧可否有幸得見?”

“日後自然是有機會的。”

伯爵府的地址,一要靠近北門,因爲距離劍聖近;具體的位置和方位,則是樑程選的。

讓他躺,

看他覺得自己躺哪裡舒服,

就選哪裡爲中心開始修建伯爵府。

畢竟,看風水的人,水平有高低是難免的,但位置到底好不好,被埋的那位其實最有發言權。

“伯爵府下,看來當真是能人異士頗多啊,能得伯爺看中,在伯爺手下做事,當真是貧僧之幸。

不過,貧僧還有一件事很好奇。”

“大師但問無妨。”

“此等絕戶之計……

哦不,

此等體虛萬民有教無類之功德大法,是誰所提議?

貧僧也曾聽聞,當初雪原上曾出一位野人王,攪動得晉地不得安寧,只是已然被押解入燕京。

若是那位野人王得知,日後雪原將呈現出那般光景格局,也不知曉其心裡,到底會做何感想。”

瞎子微微一笑,並未急着回答這個問題。

因爲提這個建議的,正是野人王,甚至一些貼合野人的教義和理論,還是野人王自己根據星辰信仰改出來的,以期望野人在被傳教時,效果更好。

“大師,此策,乃我家伯爺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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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伯爺當真大才,貧僧佩服。”

“大師問了這麼多,鄙人也有一事。”

“風先生請講。”

“大師的修爲,到底有多高?”

先前聽課時,能從自己的催眠環境裡保持清醒,顯然是有修爲的,這一點,瞎子可以肯定。

但這位空緣和尚到底修爲多精深,瞎子無法得知。

“出家人,可以很高,也可以很低,高可比參天,低可如塵埃,講的,是心境。

但往往於這廝殺爭鬥無益,故而先前面對軍中勁弩時,貧僧表面看似淡然,實則內心,已然慌亂不堪了。”

“那鄙人就更有興趣了,鄙人拭目以待,望大師成全。”

“風先生可是………”

“我雖盲,但心,能看得見的。”

“是這個道理,那貧僧,就在風先生面前,露個醜了。”

空緣和尚閉上眼,雙手合什,

片刻之後,

眉目睜開,

目光清澈,古井無波,

沉聲道:

“我佛慈悲。”

一時間,

在瞎子“視線裡”,他看見空緣和尚正在不斷地變高變高再變高,已然突破了屋頂,且還在繼續攀升。

這是內心境界,算是心境水平,是禪,是道,是悟;

這和實際戰力沒有關係,比如文學泰斗姚子詹,也不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一老書生,尋常盜匪都能宰了他。

而空緣老和尚也存了向瞎子這位平野伯心腹面前露一手的心思,也好方便自己擡一擡身價,所以,其心境繼續拔高!

一世修佛,其佛心,早已入雲,可尋大自在!

冥冥之中,

一道普通人根本就看不見的光暈,已然拔高至雪海關上方。

而此時,

在即將完工的平野伯府隔壁的一處小院子裡,

正躺在那裡一邊曬太陽一邊打盹兒的一個男子似有所感,

緩緩睜開眼,

其身軀,依舊脆弱不堪還未將養好,

但其眼內,卻已然投射出劍光凌厲,

甚至連屋子飯桌下被拿來墊桌腿兒的龍淵劍在此時也發出一聲輕鳴。

“何方妖僧,在此窺覷我雪海關氣機!”

……

“啊!”

瞎子面前,

先前還一副高深莫測姿態的空緣老和尚發出一聲慘叫。

再擡頭時,

雙眸之中已然滴落出鮮血。

性命雖說無虞,但內心早已驚駭無比,忙驚恐地問道:

“北先生,城內還有哪一方高人?此人心境,猶在貧僧之上,鋒銳之勢,近乎無人可擋。”

瞎子沒急着回答,

而是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在心裡喃喃道:

“不錯,試出來了;

看來主上的投資沒錯,這劍聖,是有望恢復的。”

“北先生,到底是哪位存在?”

空緣和尚沒了先前莊嚴,着急問道。

瞎子似乎是被空緣此時情景嚇到了,

隨即恍然安慰道:

“哦,大師勿憂,一個廢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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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Rishumo、和南庚辰成爲《魔臨》第一百一十位和第一百一十一位盟主。

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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