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線戰況的風,一波接着一波。
先是望江大捷,再之後,則是追擊之下,野人殘部在雪海關外被徹底葬送。
至此,這次入晉的野人主力,基本都被殲滅,可能會有一些野人散兵遊勇躲藏在望江以東的一些角落,但他們已經構不成什麼威脅了。
有見識的肉食者,其實在望江大捷先報過來時,心裡就已經對這場戰事的走向有了一個鋪墊,到後頭全殲野人主力的消息傳來時,也就沒那麼驚愕了。
但對於絕大部分的民間百姓來說,
前者的望江大捷,只是讓大家鬆了一口氣,總算是打贏了,而後面追擊野人,殲滅野人主力,纔是真正的重頭菜,徹底引爆了燕國民間的熱情。
燕國正處於國運昌盛之際,事實上,任何正常國家的老百姓對於自己國家在外頭不斷打勝仗這件事,都會有着一種樸素和自發的激動和澎湃之情。
南安縣城內,
燕捕頭又來到了茶館門口,
茶館老闆過來請燕捕頭入座,燕捕頭這次沒拒絕,走進去,和本地一位賣布的商戶拼了個桌。
這些商戶可能不那麼害怕縣太爺,但對於街頭上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捕頭,還是很客氣的,特意爲燕捕頭請了一壺好茶。
燕捕頭也就卻之不恭,向對方拱了拱手。
臺子上的郭先生前不久剛剛從京城遊歷回來,來回開銷捎帶一個胖胖的徒弟,都是掌櫃的包了。
目的,就是爲了讓郭先生去京城,將最新的故事聽回來。
俗話說得好,天下文章一大抄;
說書先生的故事,也是同理,去京城聽一聽同行們在講什麼,再去坊間打探打探,故事嘛,真真假假五五開就行了。
太真了,就失了味道;
太假了,味道就過重。
驚堂木一拍,
郭先生開講了。
依舊是徒弟在旁邊捧哏,“怎麼着?”“哦?”“竟然!”“是啊!”“可不!”
郭先生講的那是口水飛濺,氣衝雲霄。
講到興頭上時,還時不時地加上一些肢體動作,將那靖南侯如何跨上貔貅,如何一記錕鋙刀斬下那野人王首級講得“原汁原味兒”,彷彿他就是那把刀。
郭先生從望江一線的暗地撲殺,再到冰封江面上的鐵騎奔騰,從盛樂將軍“千里奔襲”雪海關,再到雪海關頭劍聖強開二品之境斬野人大將格里木!
這一場大戰,實在是太多有的講了。
戰場上的金戈鐵馬,江湖上的劍氣縱橫,全都包含在了其中。
其實,下方聽衆們,對靖南侯如何如何,並不是很熱情;
大家是打心眼兒裡都認可靖南侯會打仗的,不管遇到什麼對手,讓靖南侯掛帥,那就等着開慶功宴吧。
但問題是,有些孩子受到這種故事的影響,在家裡拿着木頭做的刀玩遊戲時大喊:
“我乃靖南侯爺,你這廝是誰!”
其父則會馬上脫下自己的鞋子,追着孩子打一條街。
叫你是靖南侯,老子叫你是靖南侯,你反了天了不是!
但偏偏靖南侯又是這一場大戰繞不開的一個主角,郭先生該講還是得講,下面的聽衆,該聽,還是得聽。
等接下來,開始從大場面到細節上時,衆人的熱情開始逐漸走高。
任何時代,人們對於“孤膽英雄”從不會缺乏熱情。
盛樂軍一萬騎兵星夜渡江,劍聖手持一把劍,奪下奉新城門,引鐵騎入城。
那是何等的豪邁!
茶樓裡有一些江湖人士,聽到這裡,當真是忍不住地叫好!
大燕的江湖,總是缺了那麼一點兒味道,四大劍客的李良申在軍中擔任總兵,到底是使得這江湖,不夠精彩。
同時,這幾年來,國戰興起之後,所謂的江湖,在金戈鐵馬面前,宛若紙糊的一樣,真沒幾件值得去說道的事兒。
但如今劍聖在這次東征時的表現,確實是引人矚目。
再者,晉皇歸燕,司徒家被封成親王,所謂的晉國劍聖,那啥,咱燕人聽起來,也像是半個自家人,也算是有了那種代入感。
此時此刻,還躺在雪海關病牀上的劍聖並不知道,他的崇拜者,已經從三晉之地延伸向了燕國。
甚至不少遊俠還梗着脖子說,
劍聖,你問哪家劍聖?
晉國都沒了,那人家虞化平肯定是咱大燕劍聖啊!
沒看人家都入我燕軍了麼!
當司徒毅司徒炯兄弟被鄭將軍糞殺時,
茶館裡所有人齊聲叫好!
燕地百姓,一直有着一種很樸素的民族觀,那是源自於他們數百年來,一直抵禦着極爲強大的蠻族所形成的觀念。
且這一代燕皇登基之後,也一直在加強着這一觀念。
那就是,咱家裡人,怎麼打是自家人的事兒,攙和進外族,那就是吃裡扒外了!
這其實是燕皇的一種政治綱領,模糊掉東方四大國之間的種族隔閡,爲日後他所夢想的一統進行鋪墊。
所以,燕地百姓對那勾結野人的司徒毅司徒炯兄弟,那可真是恨之入骨!
鄭將軍此舉,當真是痛快!
這也是當初鄭將軍這般做的原因所在,爲了刷聲望嘛,你得知道百姓喜歡聽什麼樣的故事,然後才能做到迎合市場。
再之後,奇襲雪海關,也當真是兵法之術,用得出神入化!
鄭將軍也算是沾了靖南侯的光,畢竟靖南侯有自滅滿門在前,民間的風評很難好到哪裡去,誰都不希望自家兒子會變成下一個田無鏡。
但鄭將軍出身北封郡人氏,雖說現在打上了靖南軍嫡系的標籤,但其“出身清白”,沒有靖南侯那般的黑點,當老百姓需要一個英雄時,自然而然地就選擇了他。
草根崛起,三百蠻兵攻下綿州城,二下綿州斬首數千,同時拿回了福王腦袋,鄭將軍從出道,就是同階層最爲耀眼的星辰。
最重要的是,這一仗,鄭將軍確實是功屬第一!
隨後,故事講到劍聖強開二品,斬敵將,滅千騎!
瞬間讓江湖,再度變得神秘和令人嚮往起來。
燕人喜歡用刀,但等劍聖的故事鋪陳開去後,不少孩子已經纏着自己的阿爹將手裡的木刀換成木劍了。
其影響力,就跟後世的古惑仔對年輕一代絕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再那之後,就是雪海關下苦戰,屍體堆疊如山。
講那鄭將軍如何如何身先士卒,
如何如何奮勇殺敵,
如何如何鼓舞士氣,
如何如何身中數箭血流不止依舊昂揚着頭舉着刀高呼“殺賊!”
講真,
要不是燕捕頭曉得那位鄭將軍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可能還真信了。
郭先生講得激動,聽衆們聽得也激動,賞錢也就不停地在大簸箕裡激動着,茶館老闆也激動得在櫃檯後面多掐了幾把老闆娘的屁股。
燕捕頭則默默地走出了茶館,來到了大街上,不知不覺,這故事聽得天色都黑了。
他有些悵然地擡起頭,
張望着天上的月亮,
腦子裡,
忽然回憶起當初在荒漠上碰見鄭凡的那一幕。
“依照你和靖南侯的關係,這下子,一個總兵缺,是少不了的吧?”
燕捕頭揉了揉腰,伸展了伸展,
又自言自語道:
“雪海關總兵?”
又道:
“估摸着差不離。”
隨即,
燕捕頭笑了笑,
“真給你雪海關總兵,那靖南侯又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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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兒,別人不知道,但燕捕頭是知道的。
當初姓鄭的那傢伙在自己跟前,一天到晚,別的事兒不幹,就是在不停地鼓搗着自己造反造反再造反。
一葉知秋,
他鄭凡到底是個什麼尿性,
燕捕頭覺得自己肯定比當今陛下看得更清楚。
一如下面的臣子看陛下,高高在上,很是模糊一樣道理。
陛下坐得太高,看下面人時,有時,也很難看得清晰。
笑着笑着,
燕捕頭的神色,
又開始變得有些落寞,
當初說要幫自己造反奪位的人,都已經要當上總兵鎮守一方了,憑藉那小子的經營能力,假以時日,那雪海關,說不得又是一番藩鎮氣象。
而自己呢?
燕捕頭低頭,
看了看自己身上捕快服,
又看了看自己腰間掛着的刀,
他晃了晃身子,
又晃了晃,
再晃了晃,
終於,抖落下來一塊碎銀子。
燕捕頭將這銀子撿起來,
去了前面的那家專賣豬頭肉的攤子。
攤主年過五十,個兒矮人胖臉上油亮,但偏偏有一個晚來女,生得當真俊俏,簡直不像是親生的!
“喲,燕捕頭,您這要切點兒回去下酒?”
攤主熱情帶着諂媚的問道。
茶不醉人人自醉,
此時的燕捕頭,臉頰泛紅,人走路也晃盪,看着就是一個喝醺了的樣子。
“啪!”
燕捕頭很是豪氣地將那一小塊碎銀子拍在了案板上,
斜着身子,
伸手指了指攤主身後的小娘子,
小娘子也是含羞地在看着他。
燕捕頭的血統那是沒的說,
就算一身捕快衣服穿身上,那也能流露出一股子掩蓋不住的俊俏,自是受女孩喜歡。
再說了,一個捕頭,在小攤販眼裡,難不成還能被小瞧了去?
“收錢,切肉。”
“喲,使不得使不得,燕捕頭您缺下酒菜了,老小兒就親自給您款上,可使不得收您的銀子。”
燕捕頭側過身子,繼續盯着那位小娘子,
身子微微一晃,像是喝醉了完全站不穩腳一樣,
道:
“今晚你只要敢親自將這肉送某房裡來,某以後讓你做那皇后你信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