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寅,你瘋了,你這是確確實實瘋了,瘋了!”
文寅搖搖頭,兩條幹瘦的腿翹起,道:
“你我心裡都清楚,我沒瘋,你也知道我沒瘋,否則今日一敘,你爲何躲躲藏藏在這小小客棧裡偷偷相見?
還不是你自個兒也往那方面去想麼?”
“胡說八道,胡說八道!”
“行,我是胡說八道,怎滴,你也不睜眼瞧瞧,現如今滿城縞素,但全城人只知道靖南侯夫人是在天虎山上出了事,但,是雷劈是刺殺是火燒還是出了什麼了勞什子意外,卻沒人能說得清楚。
一萬靖南軍甲士已然圍住天虎山上下山路口,卻遲遲沒有動作,是,你可以說他們是在等靖南侯回來;
但問題是,留守這歷天城的總兵官和聽聞消息後趕來的那兩個總兵官都是吃屎長大的麼,就連報仇發泄這種事兒還得等到靖南侯爺本人回來下令?
如果其中沒有隱憂,爲何靖南軍至今沒有大動作,如果不是可能涉及到什麼,歷天城內外數萬靖南軍虎賁怎麼老虎變成貓趴在那兒居然在這種事面前養起了性子?
李公公,水是落了,但石,可還沒出來呢,天知道最後會摸上來怎樣的一塊讓你我都大吃一驚的石頭?
你可莫忘了,當年三皇子只不過是動了點手段,戕害軍中將士,靖南侯是怎樣爲軍中將士出氣的,三皇子如今又在哪裡涼快着。
這次的事兒,要真是摸出了那塊石頭,怎麼着吧,靖南侯會不會反,還不好說,但他沒了兒子,怎麼着也得讓那位也………
太子爺遠在燕京,先拿你一個太監祭旗,豈不是理所應當?”
“你越來越放肆了,越來越無法無天了,雜家真是瞎了眼,居然想從你這兒打探到消息,等雜家回去稟報主子爺後,看主子爺不收拾你。
身爲爪牙,居然敢如此肆無忌憚地反客爲主,是誰給了你這個膽子!”
文寅繼續吃着花生米,不吭聲了。
李英蓮站起身,推開客房門後,回頭再看了一眼坐在那裡悠哉悠哉的文寅,臉皮抽了抽,卻還是扭頭離開,那個身着黑褂的男子也跟着李英蓮一起離開。
文寅伸手,將那一盤子花生米都端到自己手上,一顆一顆像是在數着粒兒一樣。
而這時,客房外又走進來一個人,來人身披斗篷,已然被雨水淋溼,進來後先將斗篷掛在了門口。
文寅放下手中的花生,
對着來人跪伏了下來,
誠聲道:
“小人文寅,見過張公公。”
來者居然又是一位太監,這太監不是別人,正是六皇子的貼身伴當。
誰人能曉得,專司爲昔日二皇子也是如今太子爺培植安置江湖勢力的老者,居然是六皇子的人。
張公公在先前李英蓮所坐的凳子上坐了下來,拍了拍鬢角的水珠,道:
“這事兒弄的,可真是讓人預想不到,呵呵,如此算來,雜家倒也算是和那李英蓮成並蒂蓮了,
都是替各自的主子來問候一聲,露個臉,誰成想會落得這個局面。”
“公公,主子那邊可還好?”
“頓頓窩窩頭,吃得出恭都像是受刑一般,過得可真不算好;
唯一的見好的大概就是自打陛下將主子身邊的女人都充入官奴後,主子爺的氣色恢復了不少,人也精神了一些。”
文寅聞言,只是笑笑。
“老文啊。”
“在。”
“想退下來就退下來吧。”
“公公,先前小人的話,只是說給那李英蓮聽,並非有所暗指。兩條狗吵架,太子才更放心小人。”
張公公搖搖頭,道:
“這是主子的意思,以前二皇子沒入東宮時,你在他身邊當一個耳目,倒也便利,如今既然二皇子已經入主東宮成就了太子之位,兄弟間的嬉鬧和爭寵演變成了國本之爭,你這耳目再留在他那兒,也沒什麼用了。
燕京的宅子,你是別想了,盛樂城那兒如何?那兒的城守是咱們自己人,弄個寬敞的大院子,僕役丫鬟再多一些,也算是全了你這些年的辛苦。”
“公公,小人不是………”
“行了行了,咱主子說話,還是講究的,這一點你我都清楚,否則你當初也不至於願意去二皇子那兒爲間。
虛頭巴腦地,咱就不提了,你要是覺得沒幹夠呢,就繼續幹,要是累了,就早些下來。
主子說了,太子估摸着很快會接手一部分密諜司,你這條線再留在太子身邊,已經不安全了。”
“小人謹記,多謝主子大恩。”
“行了,咱聊正事,他李英蓮是太子爺的人,雜家是六皇子的人,都是皇帝兒子身邊的太監,這事兒要真是弄到那一步,雜家說不得真得跟那李英蓮一起祭個天。
哎呀,你說這好端端的,怎麼就出了這糟子的事兒呢。”
“張公公,這件事,咱們還是不要涉足爲好,水太深,咱們的腳丫子,還是太淺了些。”
“道理我也懂,但這般稀裡糊塗的,莫說雜家不喜歡,就是主子那兒,肯定也不喜歡。”
“屬下唯一提前收到的一點動靜,就是據說在靖南侯夫人上天虎山前,侯府內曾抓殺了一批人。”
“銀甲衛?”
“可能不止。”
張公公眯了眯眼,笑了笑,道:
“你說這靖南侯夫人,到底是在做着什麼神仙道場,咱們怎麼都看不懂呢?”
“公公,請容小人說句犯忌諱的話。”
“你今日已經說了不少了。”
“公公,俗話說得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現如今哪怕全城縞素,就算那送靈的隊伍已經在咱們客棧樓底下過去了,就算那死人已經躺在咱們面前,咱們又是否真能判定真假呢?”
張公公搖搖頭,
道:
“是這麼個道理,行了,你自己忙活去吧,小心你的老命。”
“小人曉得。”
文寅佝僂着身子,走出了客房。
少頃,張公公重新披上了斗篷,離開了這家客棧,七拐八拐後,中途換了身衣服,又走回了這家客棧,走上二樓後,又來到先前所進客房的天井對面的客房。
推開門,走了進去,裡頭坐着一個氣質極爲優雅的男子,正拿着酒杯把玩着,裡頭是紅通通的酒水在盪漾。
“我說,你能不能給我省着點喝,這些可都是從西方商隊手裡買來的佳釀,我自己平日裡都捨不得喝多,你倒好,這陣子都快把我老底都喝光了,鄭大人得是多大的家業才經得起去敗?”
鄭大人不掙家業,他只負責敗。
不過這話阿銘沒說出口,轉而搖頭笑笑,道:
“明明六皇子殿下窮得叮噹響,都得從我家主人那裡打秋風,但他身邊的伴當卻能喝得起這般名貴的葡萄酒,唉。”
“這是我家殿下親口說過的,他窮,他過苦日子,那是他自個兒的事,苦,自己吃,難,給陛下看。
斷沒有餓着手下人的道理,我手裡的這些餘財,我家殿下是分文不會要的。”
太監都貪財,因爲太監無後,沒有子嗣養老,只能以錢財傍身養老。
“那爲何找我家主人要錢?”
“朋友嘛,有通財的義務,正是因爲瞧得上你家主人,我家殿下才會跟他借錢。”
阿銘點點頭,讚歎道:
“這種不要臉的勁兒,和我家主人真的是一模一樣。”
“呵呵。”
張公公不生氣,走到阿銘身邊,陪着阿銘一起向窗外看,同時道:
“辛苦你了,千里迢迢來一趟燕京,還得陪我到歷天城裡走一遭。”
“順路,不客氣,反正主人出征去了,我回不回去,也沒什麼區別。”
主上不在家,我去給誰擋箭?
“靖南侯昨夜回城了,戰事應該結束了,鄭大人應該也回來了,你也是時候回盛樂,省得再在這裡趟渾水了。
這水深得,我都覺得有些害怕。”
阿銘搖搖頭,道:
“既然靖南侯回來了,我家主人應該也回來了。”
“那是自然。”
“不,我說的是回這裡。”
阿銘手肘撐着窗戶邊緣。
“不是誰都有資格去插手這一潭水的。”
“淹死不淹死,是後話,但如果連衣服都不溼,那就有點不像話了。”
“我家殿下可不希望鄭大人這會兒往火坑裡湊,要知道我家殿下在鄭大人身上可是花費了不知多少心血和多少代價!”
“呵呵。”
“你笑什麼?”
阿銘則伸手向着窗外街道上一指,
道:
“喏,來了。”
窗外雨幕下的街面,
一人城內縱馬狂奔,
正是追着田無鏡回來卻因爲胯下戰馬再是良駒卻依舊被田無鏡的貔貅落下一日行程的鄭凡鄭城守。
別說,這雨中策馬的姿態,再配合此時城內壓抑的氛圍,還真有點小帥。
張公公撇撇嘴,道:
“他來了又有什麼用?”
阿銘不以爲意,
道:
“等哪天你和你家殿下翹首以盼等待着我家主人過來時,我希望公公你也能說出這話。”
張公公“呵呵”一笑,
道:
“雜家在燕京城的外宅裡,還有一個酒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