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凡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他倒是挺喜歡野人的這種款式椅子,很寬,很大,也很結實,雖然不講究什麼細節,但能坐能靠的,巴適。
瞎子默默地剝着橘子,同時面向熊烈,道:
“吃橘子?”
“不吃,不吃,北先生您吃。”
“哦,不吃還站這兒做什麼。”
“是,是,奴告退,奴告退。”
熊烈行禮後下去了。
待其走後,瞎子剝了橘子,遞向鄭凡。
鄭凡搖搖頭,道:“我還是更習慣四娘餵我吃。”
“唔,這活計,屬下可代替不了。”
“嗯,你可千萬別勉強。”
“呵呵,主上,明晚,這座城就屬於您了。”
“我對這個不是很擔心。”
一羣看似聯合卻各懷鬼胎的對手,鄭城守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了,要是連他們都收拾不了,那真是白混了。
別看什麼禿髮家,什麼各個商行的,在正規軍面前,全都是紙老虎。
“主上是在思慮什麼?”
“瞎子,我感覺我的境界,有些鬆動了。”
瞎子聞言,明明黑黢黢的眼眶彷彿有亮光閃爍。
鄭凡的實力提升,牽扯着所有魔王的心,就跟父母看着孩子從幼稚園上到小學再從小學上初中一樣。
你很想讓他直接跳級到大學然後滾出家去,
偏偏還不能催他。
“可能就缺一點兒火候了。”
“主上辛苦了。”
“又客氣了,對了,你看看這裡,不少妖獸,這感覺就和以前逛寵物市場一樣。”
“是的,主上,這裡面的利潤,很大。”
後世的寵物行業,那利潤,可以說是相當恐怖了,尤其是寵物醫院,比人看病都貴。
“你留意到就好。”
“主上,屬下是這般覺得的,盛樂城這裡,發展農業並不是很划算,這裡氣候也不合適,倒是這商貿方面,可以多下一點功夫。
眼下燕國在休養生息,和司徒家也不大可能短時間開戰,乾國那邊也安分,在積蓄力量做着改革。
其他商行的生意和佈局,因爲這一場波及三國的大戰,被折騰和損耗了不少,咱們有了盛樂城作爲依託,正是咱們入手這一行的好機會。
最重要的是,六皇子的產業雖然被上交給了燕國戶部,但產業是產業,人才是人才,屬下是不信六皇子手下沒存着一批能用的大掌櫃的。
而且戶部那邊也不可能都留着六皇子的人不換,否則這和沒接手又有什麼區別?”
“你這比我還狠。”
對小六子是敲骨吸髓啊。
“不用白不用,反正已經欠了六皇子不少人情了,再說了,如果咱不再繼續有求於他,可能六皇子自己心裡反而會覺得不踏實,窩窩頭都吃得不香甜。”
“嗯,所以我們是爲他着想。”
“是的,主上。”
“你這麼一說,我心裡舒服多了。”
“主上,屬下先下去處理一下入城的接應事宜。”
“行,你去忙吧。”
等瞎子下去後,鄭凡又走到籠子邊,將籠子打開,這隻青鷹被熊烈調教得是有靈性了,自己乖乖地站到了鄭凡的肩膀上,擡頭挺胸。
“呵呵,有點意思。”
鄭城守當即腦補出自己全副甲冑坐在戰馬上,肩膀上站着一隻海東青的畫面。
可惜青鷹這玩意兒太貴,也不好養活,確實可以拿它做軍情傳遞的用途,但無法大面積推廣,有些雞肋了。
就在這時,外面院子裡傳來了嚷嚷聲。
鄭凡將青鷹送回籠子,走出了小院。
場子上,有一支外來商隊,爲首者是一個女人,年紀在三十歲出頭的樣子。
燕晉的女人,很少能學得如同乾地女子那般婉約,不是她們不想,而是生活和環境所迫,眼前的女人也是這般,手攥一把長刀,帶着十幾個人和熊烈這邊的人在對峙着。
鄭凡依靠在圍欄邊,伸手從兜裡取出一把炒豆,一顆一顆地往自己嘴裡放着。
熊烈見鄭凡出來了,嚇了一跳。
要知道這會兒盛樂城還是“敵後”呢,鄭凡怎麼能拋頭露面,萬一出點什麼意外該如何是好?
鄭凡見熊烈主動走了過來,笑着問道:
“什麼事兒?”
“大人,這個女人是禿髮家的人,一直負責跑貨的,最近半年,商路斷絕,不好走,她是帶人來跟奴要錢的。”
做生意的,你欠我她欠他,這是常態,在後世,基本每到年尾,就是討債的日子,張三找李四要債,李四說得等王五還了他的債才能把錢給張三。
“你沒給?”鄭凡看着熊烈問道。
“奴給了啊。”熊烈馬上回答道,“大人,這會兒了,奴怎麼可能節外生枝。”
反正今兒個給了,明兒個這錢說不得還得再拿回來。
鄭凡拍了拍手,問道:“給了多少?”
“全清了。”
熊烈剛回答完,自己就愣住了,他知道自己着道兒了。
自己要是一直拖着欠着,大家反而習以爲常了。
這時候自己居然主動將債給清了,而且是在燕人可能要來,大家都惶惶不安不知道以後是個何種走向的時候,
怎麼可能不讓人家起疑?
“明明將債給清了,她是以什麼理由來鬧事的?”鄭凡問道。
“她說我們是準備撤回山裡,不準備和她的貨幫做生意了,讓我給她一個說法,畢竟她手底下這幫兄弟還指着這條線吃飯。”
“呵,夠牽強的。”
“大人,奴這就去處理。”
“別介,人既然瞧出來也上門了,那就招待招待,帶她進來。”
“是,大人。”說完,熊烈又舔了舔嘴脣,道:“奴有罪。”
“下次做事,多動動腦子。”
“奴省的了。”
“嗯,去吧,把人帶進來。”
鄭凡說完,就很平靜地轉身回了院子。
熊烈看着鄭凡的背影,心裡不禁感嘆,能得自家主人看重和資助的人,確實不一般,這種氣魄和膽識,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他沒看見的是,走回院子的鄭凡直接在心裡喊道:
“瞎子,瞎子!”
瞎子就在院子的一個房間裡,距離不遠。
很快,瞎子就在心裡迴應道:
“主上,怎麼了?”
“禿髮家的人可能瞧出什麼端倪了。”
“主上莫慌,瞧出來就瞧出來就是,他們來了多少人馬?”
瞎子還是一貫沉得住氣。
“十幾個,一個女的帶頭上門找茬的。”
“那主上就見見?”
“我讓熊烈待會兒把人帶來了。”
“主上英明。”
“先見見,再聊聊。”
“應該如此。”
鄭凡其實沒有多少身爲敵後工作者的慌亂,這裡是熊烈在盛樂城的老窩,裡裡外外數百個野人護衛在呢,就算盛樂城裡其他勢力想打進來,也得花費不少功夫。
同時自己這邊只需要“一支穿雲箭”,
城郊埋伏的阿銘等人就會馬上出兵攻城。
之所以帶着點以身犯險地先一步進來,只是想將事情佈置得稍微妥當一些,事兒成時,也能更圓潤一點兒。
強攻硬打,不是鄭城守這段時期的作風,除非他有了類似鎮北侯府的家底子,那就真能跟李富勝學學吼一吼:打仗嘛,最要緊的就是兵強馬壯!
少頃,
那個女人被熊烈領了進來。
鄭凡斜靠在椅子上,身上蓋着一條獸皮毯子,瞎子站在鄭凡身後。
女人看了看熊烈,又看向了鄭凡。
隨即,
她對着鄭凡跪了下來,
道:
“民女參見大人!”
“你知道我是誰?”
鄭凡問道。
“大人肯定是燕國來的貴人。”
“你是禿髮家的人吧?”
“回大人的話,民女叫禿髮素。”
“咳………”
鄭凡忍不住咳了起來。
“大人,禿髮一族,願意歸順燕國,成爲燕國麾下忠誠的子民,爲大人前驅鷹犬,掃平一切不服管教之人!”
“我很好奇,今日如果不是我叫熊烈把你帶進來,你會怎麼做?”
“回大人的話,民女本打算白天找個由頭來這裡看一看,晚上可能會親自摸進來再看看。”
“你倒是實誠。”
“在大人面前,民女不敢有絲毫隱瞞,大人,您只需要一句話,我禿髮家家主禿髮承繼將親自過來爲您執鞍。”
“你們是如何得知,我在這裡的?”
“大人,盛樂城各家,有哪個沒有派出人去聯繫大燕呢?”
盛樂城內外,何人不通燕?
“只不過熊烈這邊的表現過於異常了一些,讓家主篤定熊烈這裡肯定已經和燕國的貴人接上頭了。”
都想通燕,因爲燕人太可怕了,同時司徒家又很不厚道地放了個鴿子。
這期間,司徒家的做法和當初派特派員滿大陸給山賊土匪打包批發委任狀的中正很相似,偏偏自己卻一直沒反攻過來。
只不過,想通燕,想當二五仔,也是需要關係的,也是要介紹信的。
鄭凡眼睛微微閉起,開始盤算起來。
其實,一開始的設想,是想將盛樂城給徹底打掃乾淨的,因爲這是自己第一個根據地,也是老巢,肯定得打掃乾淨屋子再請客。
但,禿髮家這種地頭蛇的效忠?
禿髮素馬上繼續道:
“大人,禿髮一族族中可持械者近千,將成爲大人您身邊最爲忠誠的護衛!”
一千人?
毛皮毯子下的手,開始劃拉開了。
瞎子沒說話,這時候,需要主上自己來做決定。
禿髮素一直跪在地上,神情很是肅穆,她很緊張,而且這種緊張很是奇怪,明明眼下盛樂城還在自家手中,至少有一半,是自家的。
然而,儘管如此,自己卻依舊在這個燕國男子腳下,瑟瑟發抖。
這就是所謂國勢如此,你強,你就能所向睥睨。
一場大戰下來,燕國一國單挑東方兩大國,一方面打到乾國上京城下,另一方面吞併半個晉國,西邊,還能猶有餘力防備着蠻族,讓其不敢東進一步。
若是司徒家想要趁着燕人立足未穩,和燕人版扳手腕,他們這些豪族不介意跟着火中取栗一把,畢竟司徒家也是公認的三大家族中勢力最強的一家,同時還常年和野人打仗,也算是兵強馬壯。
但一旦司徒家不準備幹仗了,他們這些豪族地頭蛇瞬間就被抽去了一切精氣神,在燕人的鐵蹄面前,直接化作了一隻只鵪鶉。
“這樣吧,讓禿髮承繼,來拜訪我。”
禿髮素馬上磕頭,
“民女這就回去稟報家主。”
“行,你回吧,我,就在這兒等着他。”
“民女告退。”
禿髮素離開了院子,
熊烈有些焦急道:
“大人,這要萬一………”
“萬一就萬一吧,除非他禿髮一家鐵了心想舉族入天斷山,否則他會做出明智的選擇的,最後,就算他躲進了天斷山裡,就真當我大燕虎賁,奈何他不得麼?”
鄭凡說着說着,將目光落在了熊烈身上。
“有些話,說了可能會傷了你的感情,我在這裡先對你道個歉。”
“大人您儘管說,奴不敢有絲毫怨懟。”
“嗯,那就是,說實話吧,野人和蠻人,其實沒多少可比性,雖然我聽說你們東北雪原上的野人裡,出了一個王,但我大燕,還真沒怎麼放在眼裡。
和蠻族廝殺了數百年了,當年全盛時期的蠻族得是多大的陣仗,但我大燕,何時落入過下風?
這百年來,蠻族更是被打得怕了,疼了,我家陛下一道詔書過去,他蠻王就真的不敢東進一步。
這就和下棋對弈一個道理,一直和高手下棋,你的水平再差也差不到哪裡去的,你們自己掂量掂量吧。”
“奴不敢有絲毫異心,奴經常交往的那幾家聚落,也不敢有絲毫異心,這一點,奴可以拿腦袋擔保。”
“熊烈。”
“奴在。”
“我不認爲你是個野人,實話跟你說了吧,我麾下,蠻族最多,正兒八經的燕人,反而沒多少,我這人,不分蠻夷貴賤,只要願意爲我效力,我都等同視之。
但醜話我得說在前頭,我雖然不會像晉人那樣,時不時地進山剿殺野人。”
“奴代山中野人諸多聚落,叩謝大人大恩大德!”
“哎,不急,不急,我話還沒說完,想不被我視爲眼中釘,那就得按我的規矩辦事。”
“大人的意思是?”
“納貢,抽部落勇士爲我部曲,質子入盛樂城,這三項,少一項,都不可以。”
“這………”熊烈。
“怎麼了,是不是後悔了?”
“奴……奴不敢。”
“行了,叫你的人準備着吧,別萬一禿髮承繼忽然發了瘋,你總得替我抵擋個一時半會兒。”
“奴遵命!”
熊烈退下召集手下了。
鄭凡則看向瞎子,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這身獸皮毯子,道:
“我覺得這毯子換成雪狼皮的,更能襯托出氣質來。”
“主上所言極是,虎皮太糙了,狐皮太娘了,雪狼皮,感覺恰好,屬下日後會留意的。”
“嗯,好。”
“主上這是打算收服禿髮家了?”
“先看他上不上道吧,其實我還是看上他的族兵,誰叫咱兵少呢,那一千靖南軍還得還回去。
就是辛苦你和阿程了。”
部下人馬這般繁雜,又是蠻兵又是刑徒兵又是晉人潰卒又是地方豪族兵,可預見地不久後,還要有野人。
說實話,凡是搞這種大雜燴的軍閥,最後都死得很慘。
也就只有在那些西方英雄魔幻電影裡才能動不動就集結各族兵種取得個勝利。
但樑程的練兵本事以及瞎子的洗腦功夫,鄭凡是信任的,到底是專業的。
“主上放心,這些都不是難事,等一切就緒後,大家也能各司其職了。”
“嗯,我也是這般想的。”
說着,
鄭凡雙手交叉放在腹前,
眼睛微閉,
“我先睡會兒。”
“那屬下就先下去傳信讓他們提前到今晚發動了。”
“嗯,這樣最保險。”
“主上晚上想吃什麼,屬下讓人去準備。”
“不急的,一時半會兒,禿髮承繼是不會來拜訪我的。”
“最好是這般。”
“他要是早早來了,那以後就讓他早早下去。”
………
“燕國的貴人,說是讓我去拜訪他?”
“是的,族長。”
禿髮素跪在禿髮承繼的面前稟報道。
“好,我知道了。”
“族長,那您是現在去?”
“不急,他既然說是要我去拜訪他,哪有上門拜訪不帶見面禮的道理。”
說着,
禿髮承繼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三個弟弟,這三個弟弟都是族中的勇士。
“南面和西面的城門,本就在我們手上,吩咐下去,今晚大開城門,點燃火把,這件事,老四,你去辦。”
“是。”
“老二,老三,你們點齊部族。”
“大哥,對哪家下手?”
“哪家?除了野人那一家,其餘家,咱都要下手。”
“大哥,非得要這樣麼?”
禿髮承繼瞥了一眼自己的弟弟們,沒好氣地怒罵道:
“人家都敢堂而皇之地先進城擺架子了,這意味着什麼,意味着人家底氣很足,就算是咱們打算跟人家死磕人家也有把握將我們一掃而空。
你們得慶幸,慶幸我提早發現了熊野貨的不對勁,比其他幾家發現得更早一些。
否則,就是我們被其他幾家拿來當投名狀了!
送禮當狗,要麼不送,要麼不舔;
既然決定要當了,
那就送最大的禮,
當最會搖尾巴的那條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