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凰在親眼見到自己房間只剩一片殘火廢墟時,才終於知道原來“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不是開玩笑的。
都說人倒黴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與她今日的遭遇相比,塞牙算什麼?她本以爲寒鏡意外被毀已經是黑到極點了,卻沒料到自己今晚只怕是要露宿街頭了。
不過幾個時辰的功夫,綺凰的房間便被燒的一乾二淨。說來蹊蹺,四下房間離的近,卻偏偏只有她一間屋子遭殃,想來定是有人蓄意縱火。雖說綺凰的房間離得偏遠,卻不至於周遭沒有一個守衛,看來縱火那人地位頗高,普通人就是見了此人行徑也不敢多說什麼。
倒也諷刺,經歷了種種倒黴後,見到這片廢墟,綺凰現在的心緒反倒有些淡然了。比起查找真兇,她更苦惱今晚該在何處棲身……
綺凰敷衍的翻動着,也並不抱有任何目的與希望,畢竟她也沒什麼重要之物留在房內。望着滿眼灰燼,綺凰無奈的嘆了口氣,而後在門外臺階坐了下來,手撐下巴,一時心思茫然,想着就此認命罷了,四下夜色都淒涼了幾分。
就在此時,綺凰隱約發覺,那門外木樑柱上,似乎有一道長痕。她起身上前查看,緊皺眉頭,這似乎,是鞭子的痕跡……果然是那隻狐狸。
這痕跡她是認識的。照理來說,普通的鞭子是難以毀壞紅木的,但狐女芊雲常執一鞭,那鞭子自有異常,鞭身有倒刺,尖銳無比,別說是木頭,就是石頭也能留下痕跡。
想來也是,除了是她,還能是誰。今日是無力與她計較了,當務之急是想辦法找到棲身之所,但是,這個仇她是一定要報的。
如今她在魔界是舉目無親,大魔頭那地方是不能再去了,也不可能會有別人來救濟自己,在外面呆着萬一後山上的那隻大灰狼跑下來指不定出什麼事呢。
綺凰看了看手中的令牌,做了個決定。既然只有一天的試用期,那便物盡其用吧。今晚在浮華宮呆一夜也未嘗不可,說不定還能陰差陽錯找到第二塊寒鏡所在呢?如此想來,綺凰便朝浮華宮大步向前。
這一覺本就輾轉,卻沒料到從第二天開始,真正的折磨纔到來。
她也不知道大魔頭是抽了什麼瘋,明知道寒冰鏡被毀,今日便是她的死期,卻一大早便帶着一衆侍從趕來了浮華宮。
綺凰本就習慣淺眠,動靜又有些鬧騰,待她醒來時,日頭尚未升起,外面只見微微晨曦之光。
看着面前啓零難看到難以言喻的臉色,綺凰更是茫然,昨晚也沒見他發這麼大火啊,怎麼今日便換了副面孔。
綺凰站起身,半撐桌子,許是因昨夜未曾休息好,精神有些頹靡,睡眼惺忪道:“你幹嘛?真要取我性命也不用那麼着急吧,我又跑不了……”
誰知啓零似乎並不是爲寒冰鏡一事而來,見綺凰這副憔悴模樣,心中更是氣懣。
他冷哼一聲,黑着臉,緊抓起綺凰的手腕,逼她與自己對視,沉聲道:“昨晚居室被毀,爲何不同我說?”
原來是因爲這事。綺凰心中已然明瞭,但也不至於發這麼大火吧,手腕被抓的有些吃痛,掙扎着脫口而出了一句:“沒必要啊。”
確實沒有必要,這也不算什麼大事,和大魔頭講不是有些小題大做了嘛,再說了,他也沒有理由管她啊。
誰知這短短几個字竟然火上澆油,讓啓零本就鬱悶的心緒更受刺激,手中力道又加重了幾分,脣邊卻掛起陰鷙的笑,逼問道:“哦?沒必要?是沒想到我,還是覺得我幫不上你?又或者是,還想着互不相欠?”
也許綺凰並未放在心上,但是那日她在漓泉說的話,以及她沒有情根一事,不知爲何竟成了啓零心中一根刺。他越是不想在意,便越是揮之不去。
這大魔頭今天怎麼那麼莫名其妙。這幾日接二連三的倒黴事本就擾的綺凰心情煩躁,早上又被吵醒連個覺都沒睡好,現在大魔頭又來找茬,到底要她怎麼樣?!
綺凰越想越氣,反手掙開手腕禁錮,沒好氣道:“你今天到底怎麼回事,我好像也沒得罪你吧,還是說你就是想找個藉口挑刺?”
啓零的手掌在半空中微微頓了頓,綺凰的話讓他的神情似乎落寞了幾分,一時間竟也不知道如何迴應。是啊,他有什麼理由干涉她,她又有什麼理由將他作爲可考慮的後盾呢?
綺凰根本沒有情根,怎麼會懂。他對她的干涉,在她看來,只是一種挑刺找茬罷了。
許是見啓零臉色不對,綺凰冷靜下來後竟心生了幾分愧疚,低頭服軟示好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吼你的。我就是覺得,這並非是什麼大事,所以就沒想過去麻煩你。而且這幾日確實變故太多,我確實有些煩躁。你不要生我氣。”
有時啓零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麼了,能被一個人的言行隨意影響。從前他最忌諱意氣用事,而如今卻總是被情緒所影響,尤其是和綺凰在一起的時候。
見綺凰服軟,他竟也硬不下心來,只看着她,目光深沉,無比認真道:“我只希望,有我在時,你不必如此逞強。”
啓零也不知自己爲何會許下這般希冀,只知道,那是他當時最想說出口的話。
恍惚間,綺凰似乎見到了他眼裡滿目柔光。
許久以後她才明白,原來照亮一路荊棘黑暗,不需要滿天銀河,一顆星辰足以。
而後,又一陣嘈雜,原是那看管浮華宮的主官帶着侍從來接班了。
此時正已到了關閉月區,開放日區的時辰,只是他沒想到魔君竟也在此,一時沒反應過來,只率衆人俯身下跪作揖,磕絆高呼道:“臣等恭迎魔君,拜見魔君!”
魔君今日怎麼會來浮華宮,一般大官小將平日裡是很難見啓零一面的,如今近在眼前,不知是喜是怕。
啓零並未將目光從綺凰身上移開,只平淡道:“免禮,起身吧。”
衆人得了命令拘謹起身,低着頭自覺排做兩列,片刻之後,那主官上前一步,顫抖道:“殿……殿下,臣斗膽請您與綺凰姑娘移步前殿。日頭即升,臣等要例行交接事物了……”
說這話的時候,主官內心忐忑不安,這不是擺明了要趕人家走嘛……萬一魔界今日心情不佳,只怕是小命不保。可若是誤了時辰,讓月區的寶貝沾了陽氣,損了靈氣,也是個死,真是左右爲難。
誰知啓零絲毫沒有怪罪,只輕言一字“好”,便準備攜綺凰與隨行人等退下了。
主官得到許肯,急朝負責擦拭檢查的婢女下令巡視一圈,綺凰內心忐忑不安。果不其然,啓零等人尚未踏出門檻,便只聽見不遠處婢女一聲驚呼。
主官見狀慌忙前去,低聲咒罵道:“是誰這麼管不住嘴!若是衝撞了魔君,我看你當如何是……”
那婢女一臉驚慌失措,如同見了鬼一般,渾身顫抖。主官話未說完,順着婢女的目光望去,又是一聲輕呼。只見本該安置千年寒冰鏡的玉臺空空如也,滿地潮水。
這寒冰鏡千百年來就出了這麼一塊,竟不知幾時化成水了,這可是闖了大禍了!昨夜只有那天界女子一人來過浮華宮,此事定是她所爲,若是無法將其正法,這責任只怕是要降到自己頭上來了,果真如此,幾個腦袋都不夠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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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主官一時受不住刺激,連爬帶跑跪倒在啓零面前,渾身顫抖,將頭深深埋地,道:“殿下,臣有要事稟告!”
綺凰見狀,心中已經猜了個七八九。想來昨夜忐忑了一晚上,此時竟也有些無所謂了。難不成是迴光返照?
“說。”啓零淡然道。雖然二人大抵都已知曉主官要說什麼,表面樣子還是要做做的。
“啓稟殿下,月區至寶,千年寒冰鏡,已遭賊人毀損……”那主官言辭懇切,似有一股極大的惋惜感。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他說到“賊人”二字時,似乎有意無意的朝綺凰看了一眼。罷了,誰叫自己本來就理虧呢……
雖說浮華宮內珍寶萬千,但能映射人心中所想的寒冰鏡畢竟特殊,且極其珍貴,千百年來就出了這麼一塊。
主官原以爲魔君即便是再大氣,也多少會有些震怒,卻沒想到啓零隻是輕飄飄回了句:“行,知道了。”
這般反常回應讓主官極爲不解,一時竟也不太恐慌了,只下意識擡起頭反詰:“殿下,您怎……”
“我怎麼這般反應?”啓零並未等他把話說完,自顧自批評道,“那鏡子是我損壞的,我見它陰寒至極,拿去烤了烤陽火,怎麼,有意見?不過毀了區區一塊寒冰鏡,爾等便這般驚恐,未免太過沉不住氣。”
綺凰聞言看向啓零側臉微微一愣,昨晚不是說不幫她嗎?不過,這藉口,未免太蹩腳了些……
區區一塊寒冰鏡,什麼叫做區區一塊寒冰鏡?那可是價值連城的至寶啊,那可是浮華宮上上下下日夜伺候的心血啊!被人不明不白的毀壞,魔君竟然這般風輕雲淡,那先前他們這般盡心盡力的看管,又有什麼意義?
雖說魔君城府極深,行事毫無章法可言,但他絕不是愚笨之輩,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種事。
傳聞中殿下從來睚眥必報,如今出了那麼大的事,竟隻字不提“追究”二字便也罷了,還解僱隱瞞,着實反常,莫不是因爲那個女子?
主官低着頭,將目光投向綺凰,只見她面露幾分頹然不安之色,不見昔日囂張傲然的奕奕神采。
昨夜浮華宮內只有那女子一人,這毀鏡一事,很有可能是她所爲。只是見如今這情形,想來殿下是保定她了。
一時間,那主官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勇氣,竟也不慌了,勾起上身,作揖道:“既然如此,是臣等衝撞殿下了。”
雖言行恭敬,但語氣,總帶了些氣憤。
啓零見狀,已是知曉那主官應當是猜到了些什麼了,只是自己這態度這般鮮明,他要是識趣些,也不敢做些什麼小動作。
雖說事已至此,應該已經算是告一段落,但從方纔開始,綺凰心中一直被一陣難以言喻的愧疚所折磨。那種過於強烈的正直感會拯救她,也很有可能會害死她。
終究,綺凰決定坦誠道歉:“不好意思啊主官,寒冰鏡是我弄壞的。”
那主官似乎沒想到綺凰會來這麼一出,有些不知所措,只尷尬愣在原地。他好像突然有點明白,爲何從來不近女色的魔君殿下會對這個女子這般特別了。
雖說啓零將罪責攬於自身,但他早便知曉,她不會就此糊弄過此事,坦誠相待是遲早的事,所以她這一舉動倒是沒讓啓零多意外。
但即便如此,對於此事啓零還是有些不滿的。倒也不是因爲她未曾接受自己的好意,只是他氣。氣她太過無暇,容不得一絲不潔,難以染指。這般性格,只怕遲早要被自己害死。
明面上他能保她千千萬萬次,可背地裡呢?
“我知道這寒冰鏡很重要,也怪我沒有思慮周全便擅自使用。但事已至此,還請主官息怒,要打要罰,我自當領受。”綺凰說的大義凜然,頗有幾分豁出去的意味。
那主官愣神無言,半晌過後,竟朝綺凰又做一揖,道:“莫說一個寒冰鏡,這浮華宮上上下下都隸屬魔君殿下。此事自當由殿下定奪。”語氣中再無先前那般冰冷不快。
聞言,她帶着幾分訕笑討好的看向啓零,道:“你說呢,魔君殿下?”
也只有在這時候她纔會乖巧些,啓零賭氣的看了看綺凰,哼了一聲,高聲下令道:“今日一事,若是你們敢說出去,就別怪本殿下心狠手辣了。”
“是。”衆人作揖迴應。
隨後,啓零大步出門,似乎在置氣。
這又是怎麼了?綺凰趕忙追上他的腳步,拽住衣襟,示好道:“你怎麼了,今日爲何這般莫名其妙……”
聞言,啓零更是氣惱,道:“是,我是莫名其妙。還不是某人氣得?你是真不怕死是嗎,昨夜我都說得多清楚了,一旦你認下這個罪,即便我保住了你,也定會惹來是非,你爲何還要承認?”
“惹來是非也沒辦法嘛,怪我自己手欠。他們再怎麼折騰也不能真要了我的性命。既然犯錯,便不能隨意糊弄過去,況且,我該給浮華宮上上下下一個交代。”
“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纔好……”像是在詢問綺凰,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啓零此時的目光溫柔的不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