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裡着實沒有把握,別說是五日,就算十日也未必能把南邊所有小幫派吞掉。
清月未免也太自大了,更何況我們如今勢單力薄,實力已經大不如從前,之前依附清月宮的幫派在清月銷聲匿跡後大多獨立或者另尋依靠了,僅有的爲數不多的那幾個也在風雨飄零之中,隨時都有散夥的危險。
殘陽勾起黃昏最後一抹笑靨,微涼的風吹起鬢髮,耳邊有瑟瑟聲響。站在山上瞭望秦淮河的夜景,有一種在夢裡的感覺。
清月將我拉進他懷裡,脫下外衣給我披上,我們的頭髮攪亂在一起,好似一團理不清的線,在他五指間悄悄滑落。
他輕輕擁住我,鼻尖貼着我的頭髮,若有似無的氣息,“墨菊花只有一季,而我希望來世能夠擁有你的全部,此生罪孽無數,唯獨沒有改變初衷,這是我唯一不感到遺憾的。”
“爲何是來世?”望着他那雙化爲一泓清潭的眸,浮塵都彷彿被暫時沉澱。
爲何是來世,而不是今世?今世有太多無法衝破的阻礙,原本以爲他不在乎,卻沒想到他還是如此在意。
我們兩個原本不相干的人,卻因一朵墨菊花非要扯上關係。
“若是來世,我便投胎做女人。”靠在他的懷裡喃喃着。
清月微微一怔,摟住我的肩膀道:“我並不是這個意思,不管你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是我一開始認定的人,可是今世我註定無法擁有你的全部,因爲你第一個愛上的人不是我。”
“你放心,我不會再有二心。”話剛到喉嚨口,卻又變了,“我根本不值得你這樣做,開始就如此,若是能夠回到過去,我情願不去那個花園,或許現在我們兩個都會過得比現在好很多……”
還沒說完,清月便打斷道:“這個世上最不會發生的就是‘如果’,所以你認命吧,我們註定是要有糾纏的。”他扯斷繞在手指上的我的頭髮,和自己的一綹墨藍色的頭髮系在一起,又扯下自己的系在我頭上。
我怔怔地看着他的手指在頭髮間靈活地穿行,這隻有結髮夫妻才該做的事。
清月微笑着握起我的手,不知從何時起,他的身體已經不再像從前那麼冰冷了,竟還有一絲溫暖。
“錯過太多,我不想再錯過這一次,不管別人怎麼看待,你都是我命中註定的人,我……不會再輕易放手了。”難得從他嘴裡聽到這麼肉麻的話,樹枝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影子,藉着月光看去有些微微泛紅。
曾經做夢也沒有想到過自己的新婚之夜會是這番光景,兩個大男人偎依在山坡上,沒有笙歌美酒其樂融融,卻是和一個經歷百般折磨依舊俊美如鑄,讓人忘記呼吸的人。
遠處船火星星點點,河面上飄着數盞河燈,中央一盆碩大的火紅蓮花,照得河面波光粼粼,倒映出亭臺軒榭的影子,河上架着一座橋,不甚雕欄,也非玉砌,樸實無華倒和周圍的景物不大吻合,這座橋有個別稱,叫“君子不過”。
橋的一邊是金陵城最大的ji院“桂雲坊”,另一邊則是書聲琅琅的私塾,透過窗口便能看到對岸香豔繁華的景象,目不窺園的讀書人能有幾個?所以大多考上功名的都到對岸去了,留下的幾個也只是做做樣子而已,不時結伴去桂雲坊玩樂,美其名曰:君子不過如此。
不過桂雲坊說是君子的去處其實一點也不爲過,裡面的女子全都是藝ji,只賣藝不賣身,而且大多精通音律、書畫,甚至有名門閨秀不惜捨棄金山銀山,來此當一名藝ji。
這裡的女子念空的本事絕對要比和尚廟和尼姑庵裡的僧人、尼姑來得強,別人是特地爲了躲避紅塵而尋找清修禁慾的地方,她們卻是身在濁世卻不爲濁世所動,這境界大抵能攀得上“舉世皆濁我獨清”。
每逢佳節,秦淮河上都會舉行各式各樣的活動,桂雲坊紅牌的歌舞自然不會少,不過聘請的費用那可是天價,別說頭牌,就是小丫鬟也要折煞窮書生一頓上京趕考的路費。
清月和我來到河邊,遠遠望去,河面上停泊着一艘大船,船口放有近百盆光豔奪目的花,許多人圍在那裡指指點點議論着品次。
看我望着船發呆,清月笑道:“想不想過去?”
我點頭。他握住我的手踩到水面上,我被他嚇了一跳,他卻回頭道:“沒事,你快跟上來,我們悄悄走過去。”
腳騰空踏在水面上,就像踩着軟綿,開始還晃晃悠悠的,沒多久就穩住了腳步。
上船之前就聞到一股濃郁的香氣,船舷四周鑲着一圈杏黃色小花。我們來到前甲板,看見有人圍着一盆花在轉,口裡還念着詩:“暮雨輕勻林氣濃,有梅暗綻小園東。十分韻致意朦朧,零星燈影自融融。”
念畢,周圍人紛紛拍手叫好。
“把茶梅的羞澀和韻味表現得恰到好處,唯獨少了分耐人尋味的意蘊,只能說是二層品罷了。”只見有人從人羣裡踱步而出,一手握着扇子,一手反在背後,臉上從容淡笑,一看便知氣度不凡。
身旁的公子哂笑道:“不知兄臺可有更高妙的贊詩,小弟倒想討教一番。”
“討教不敢當,切磋罷了。”說罷摺扇一收,接過遞上來的蘸了墨的毛筆,在桌上鋪挺的紙上寫道:倚窗遙望,黯然無語,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千行。茶梅雖盛,奈何無人共賞。人道是,浪子無情,卻總被情傷 。
“好詞好詞!果然是準狀元,這麼精妙的詩也能一氣呵成!”
剛纔還哂笑的那位公子欲怒未怒,只得看他搶盡風頭。
“有文采就是好啊。”我暗歎,側過臉,卻不見清月。
咦,哪兒去了?
這傢伙走了也不說一聲,雖然他年齡比我大,武功比我高,我卻始終放心不下,沒準又生出什麼亂子,莫名其妙弄出個失憶返童就不好了。
眼前一亮,擋在我前面的人無故散開了,清月俊美的臉龐映入眼簾。只見他走近船舷,摘下一朵杏黃色小花道:“一舟香豔,唯見月桂飄香。”
他將手裡的花捏碎了拋進河裡,片刻沉默之後,隨着一人的掌聲響起,其他人也開始鼓掌。
四個白鬍子老頭進船艙討論今年花卉大賽的冠軍,片刻之後,當門簾拉開,一個老頭顫巍巍地走出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老頭憨態可掬地笑道:“我宣佈,今年花卉大賽的探花是王姑娘的《百合吟》,榜眼是薛公子的《茶梅佳品》,狀元是……這位公子是?”
老頭拿着放大鏡查了半天也下不了結論,只得擡頭尋視,目光突然掃到我這裡。
“墨公子,《月桂》。”身旁的清月忽然道。
老頭看了看,笑盈盈地道:“本次花卉大賽的冠軍是墨公子的《月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