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着蘭花,只聽外面的小廝來報。季先生回來了。
季堯一身教書先生的青布長衫,清瘦的身影踱至庭中,比上次見到的還要瘦。見我與他妹妹在賞蘭花,疲倦的臉上顯出淡淡的笑意。
“不知東方公子要來,學生失禮了。”
“哪裡,先生多慮了,由於我個人的事,上次的教學耽擱了,今日特來向先生請教。”思來想去找不出比這更妥當的理由了,冰巧那丫頭,剛纔還對我擠眉弄眼的,見了季先生就立刻安分下來。
季堯道:“學生這裡有幾本書,要不公子拿回去看,不懂得我再指點一二,如何?”
我說:“如此甚好。”
中午,季堯兄妹再四挽留我們吃過午飯再走。季堯有事要與我談,便將季蘭支回了房間。
他談及最多的不是古今詩詞,而是他唯一的妹妹,兩人從小相依爲命,他既是兄長又是父親,至今未娶妻。只怕娶了妻會對妹妹關心減少。如今她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上門提親的也不少,可一直找不到中意的,官宦人家的三妻四妾,去不過還不一定是正室,普通人家的又沒有人品相當的。
“前不久,老夫人重病,學生去探望過一次,承蒙老夫人掛念,還問起我家蘭兒好不好,剛纔看公子與蘭兒在庭院裡賞花,倒真是讓我感到欣慰。只不過學生家裡清苦,只怕是高攀了。趁着今日,只想問問公子意向。”
不想季堯竟如此直截了當地問我,可見他真是急了。我擡眸看向冰巧,那丫頭只顧低頭猛吃,根本不理會我。
其實,剛纔看到她那麼喜愛蘭花,我想起了白沐風,一個溫文爾雅,一個知書達理,這兩人配成一對,那纔是完滿。
這個念頭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我道:“在下只是個草莽,恐怕與小姐沒有共同語言,不知先生可聞知當年顯赫一時的沐風堂堂主?”
“公子說的是白沐風白公子?”季堯愕然道。
“正是。”我微微一笑,又嘆道:“只是時運不濟。現在的沐風堂已經收歸於清月宮,白公子是清月宮主的重要門客,他的前妻因製毒而被凌遲,不過白公子的人品和聲譽在商場、江湖和官場上一直是被人稱頌的。想必這些先生都有所耳聞。”
季堯道:“白堂主倒是極好,只是他與舍妹素不相識,況且論門庭和相貌,舍妹自然不能與他前妻相比。”
我笑道:“你們讀書人不是常說一句話,一切隨緣?”
季堯也笑。
我們又談了會兒,等到離去時,才發現一桌子菜基本全都灌進了冰巧那隻餓死鬼肚子裡。
小丫頭擡起頭見我們都在看她,正要說話,卻連連打了幾個飽嗝。
我斜她一眼,“你前世沒吃過飯,還是我家虐待你了?”
她滿臉委屈地道:“你們光說話不吃菜,我還不是怕這一桌子好菜浪費嘛。”
季堯笑道:“冰巧姑娘果然與衆不同。”
“真的嗎?哪裡不同?”冰巧聽了,白癡兮兮地問。
“這……”季堯想了一下道:“姑娘胃口好,臉色紅潤,身體健康。”
“呵呵,季先生一下就言中了冰巧的優點,冰巧自小到現在都沒有生過病呢。”
“人家說你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呢。”我低聲咕噥道。
“簡單也有簡單的好處,像冰巧姑娘這般的。恐怕難求了,舍妹若是有冰巧姑娘一般健康和開朗我也就心滿意足了。”季堯感嘆道。
冰巧這下更是小老鼠掉進了米缸裡,樂不可支。
吃過飯,我們告辭了季家兄妹,回去的路上,冰巧還一直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這丫頭以前在孃親身邊拘束慣了,遇到我這般的半無賴倒是話一籮筐。
“完了……”她突然捂住嘴大叫,全然不顧周圍人驚異的目光。
“什麼完了?大街上你瞎嚷嚷什麼啊。”我繼續向前走,和這瘋丫頭在一起,我不是也要被看成異類了。
她快步追上來道:“耳墜沒有送呢。”
我終於停了下來,不耐煩地道:“你能不能再大聲些?”
“人家替你擔心還不好。”又是一臉小媳婦受委屈的樣子,我無語,卻又不得不耐下心來解釋道:“方纔吃飯時我同季先生說了,我與小姐當真不合適,禮物送了只會讓人家誤會。”
“啊?你這麼快就拒絕了?還是小姐生得不好看?”
“我不是這個意思,哎,說了你也不懂。”面對這個滿腦子爲什麼的小丫頭,我有種抱走的衝動。
正在我們爭執之時,前面突然有人大喊救命。女子跪下來抱住我的腿,哀求道:“公子救救我,他們要毒死雪依!雪依不要死啊,求你救救我吧!”
幾個大漢來到我身前,便破口大罵道:“小*子,看你往哪兒跑?還不跟我們乖乖回去見夫人。”
叫雪依的姑娘躲到我身後直顫抖。其中一個大漢正要過來拿人,我揚手喝道:“住手。”
“你說什麼,小子?”大漢不屑地看着我。
“我說住手,欺負一個弱女子算什麼,有本事的話就來和本大爺挑!”我亦輕蔑地看着他。這些傢伙一看便知是衙門裡的草包,只有一身肉和蠻力。典型的頭腦簡單四肢發達。我不禁看了看一旁嚇得面如土色冰巧。
“你……不知死活的臭小子,先把你打成殘廢,再把這娘們抓回去,兄弟們上!”大漢一聲令下,其餘的人一齊撲了上來。
我正要和他們動手,只見周身人影一閃,眨眼的瞬間,劍起頭落。身邊一下子多了五具屍體,而砍倒他們的人卻不知所蹤。
下手如此之快、狠、準,我已經猜到是清月宮的人,自從上次以外,清月已經在我身邊安插了不少影士。那今天相親的事,他豈不是也知道了。我一驚,幸好我沒有送出禮物,不然讓清月知道了指不定又會死多少人。
“多謝公子救命之恩,雪依的命是公子的,雪依以後就是公子的人了,公子想怎樣使喚就怎樣使喚,雪依做什麼都願意。”她朝我盈盈一拜,美眸流轉,說不出的嬌柔。
我還在琢磨剛纔的問題,聽到她的話一時驚慌,連聲搖手:“別別別。舉手之勞而已,姑娘不必如此。”
雪依的眼圈紅了,“公子是嫌棄雪依是風塵女子,雪依粗活累活都能幹的,只要公子能給雪依一塊睡覺的地兒。”
話說我是最看不得女子哭的,一哭心就軟了。擡眸之際,只見雪依身後若隱若現的黑影,我立刻高聲道:“不!”
雪依茫然地看着我,見那黑影散去,我忙改口道:“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對了,那些人爲什麼追你?”
雪依道:“我與姐姐雨依本是鳳樓的舞姬,常大人貪戀美色,先後將我們娶回家,不料二夫人心腸狠毒,嫉妒我和姐姐得寵,就在食物中下毒,姐姐已經……”說到這兒,又抽泣起來,冰巧拉着她的手勸慰着。
“常夫人也不管嗎?”我問道。
“常夫人是個善人,整天在膳房裡吃齋唸佛,府裡的事都由二夫人管。”
可惜了雨依,守了這麼多年的貞C,最終也沒能找到一個好歸宿。活着如此痛苦,死了倒是一了百了。
“冰巧,你帶她回府找個輕便的差事給她做吧。”
“是。”看她心情也抑鬱,估計是想到了自己的身世。
我回府探望了孃親,便又趕回了清月宮。
走進白沐風的書房,他正立在窗前,白衣身影愈加清瘦。
他轉過身,淡淡笑,“燃兒回來了。”
我心不由一疼,無論經歷多少痛苦,他的臉上始終掛着笑,歲月並沒有在他的臉上鑿下多少印痕,他依舊是那個隨和俊雅、溫文如玉的人。可是,我知道他的心裡始終有一個人,也只有他才能帶給他真正的快樂。
“師父,你整天悶在屋裡也怪無聊的,要不明天跟我出去走走吧,正好我也要去請教先生問題。”
白沐風道:“你去吧,我一個人看書作畫也習慣了,反倒不習慣外面的喧囂。”
我說:“有個一起看書作畫的朋友就更不錯了。”
白沐風一愣,笑道:“找個意趣相投的朋友談何容易。”
我笑道:“我倒有一人,不知師父願不願意聽。”
“但說無妨。”
“學堂教書先生季堯的妹妹季蘭。”
“略有耳聞,我這裡還有她畫的春蘭圖。”白沐風從書櫃上拿下一副卷軸打開,只見上面長葉纖纖、素雅清靜的蔥蘭。寥寥數筆,已勾勒得惟妙惟肖。
“果真人如其名。”連我這個外行不得不讚嘆。
白沐風捲起畫軸,將它放回書櫃。我趁他轉身的時候把耳墜放進書桌的抽屜裡。
“師父,要不明天我請季家兄妹一起來,正好我問先生問題,你和季蘭姑娘切磋畫藝,你看可好?”
白沐風沒有說話,我只當他是默認了,便竊喜着出去了,沒走幾步,“砰”地一下撞到了一面“大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