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吹拂在眼前。朦朧似隔了層簾幕。十萬大軍已經漸漸遠去,塵沙飄搖起伏。
“咳咳咳……”
“王妃,您快到營帳裡休息吧,病重了就不好了。”婢女跪倒地上懇求道。
我看了一眼那個伶俐的丫鬟,知道軒轅駿圖回來她又要不好交代。我放下掩嘴的手,藏進衣袖,掌心有些許黏稠。
下了烽火臺,進入營帳,隔了很遠依然能聽見外面的擂鼓聲,戰馬的嘶鳴,將士們的吶喊,軍隊的號角響徹長空。
戰爭終於開始了,我甚至連最後一刻都還想着如果我能跪下來求軒轅駿圖,或許他會答應我。但是我不能,這是另一場戰爭,我與他之間的戰爭,我不能輸。
我躺在榻上,疲倦地合上了眼睛,嘴角邊不知不覺已滑出一絲血腥。
不知過了多久,睡夢中隱隱感覺到有人靠近,輕輕爲我檫去嘴角的血。
睜開眼。看見軒轅駿圖一身戎裝,剛從馬上下來的他滿臉是津津的汗,他見我醒來,便關切地問:“剛纔下人說你又咳出血了,你要好好休息啊,不要到處亂跑,我在外面打仗都擔心你。”
婢女端來藥碗,軒轅駿圖接過來,柔聲哄道:“來,快把藥喝了。”
瞬間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我皺着眉,手顫顫地接過藥碗,猛地將他摔在地上。
褐色的湯汁傾灑在地上,室內頓時藥味瀰漫。
軒轅駿圖身子一僵,與我無言相對,忽然站起來,揮手喝道:“來人,把今天的戰俘帶上來。”
“是,王!”將士領命而去。
遠遠望見,沙丘之下跪了一地女真族的戰俘,低着頭,手被反扣在背後,其中不乏有年老的將領,長長的一排竟望不到頭。
軒轅駿圖向前方一指,傲然道:“女真族根本就不是契丹族的對手!”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身旁的我,突然一聲令下,“今天首戰告捷。現在我要用女真族的血來祭天,預祝大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所向披靡!”
眼前刀光一閃而過,眨眼功夫,一顆顆頭顱早已滾落在地,鮮血染紅了塵沙,眼前無盡蒼茫。
我的心陡然一痛,那一刀一刀彷彿都割在自己心上。這是生平第一次,那麼多人因爲我而死。
“這就是你不愛我的代價。”軒轅駿圖冷冷地道。
我一步步艱難地邁出去,原來大地的顏色也可以如此豔麗,令人悚然。
一顆頭顱滾到了我的腳下,我俯視下去,腦中一片空白,木然地俯下身去,手剛伸出去就被軒轅駿圖拉住,“燃兒,別碰那髒東西。”
神情恍惚地回到營帳,軒轅駿圖以爲我是受到了驚嚇,面上立刻露出悔色,“燃兒。是我不好,明天不會再讓你去看斬戰俘了。”
我疲倦地躺回榻上,道:“我累了,想一個人靜靜的。”
軒轅駿圖道:“好,你休息吧,我就在外面,有什麼事叫我。”
我微微頷首,閉上了眼睛。
室內一片沉寂,只有外面的風還在呼嘯迂迴,敏感地覺察到有人靠近,睜開眼,卻見一婢女戰戰兢兢地跪倒在榻前。
我茫然望着她,“你在做什麼啊?”
“王妃,奴婢有一物要代人轉交給你。”她故意壓低了聲音,卻依舊吐字清晰。
“何物?”我不禁對這個看似普通的小丫鬟多望了幾眼,只見她從袖中拿出一封書信,餘光瞥見封面的黑色墨跡,心下一驚,顫聲道:“這是何人讓你轉交給我的?”
小丫鬟猶豫了一下道:“一個戰俘。”
我的心一顫,接過信來看,手顫抖得幾乎拿不穩,上面的字跡我再熟悉不過,眼睛久久徘徊在信尾的署名上。
曾經如此期盼的人,爲何在我希望時給予我絕望,在我絕望時又讓我重新燃起希望。
閱畢,我下了牀,緩緩走到牆角邊的火爐旁,蹲下來,將信紙連同信封一起扔進火裡。眼中火光躥起。寂寞如煙花,轉眼,雪白的信紙已化成灰燼。
“來人!”我起身喚道。
侍衛急急地從外面趕來。
小丫鬟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從第一眼見,我就知道她不是契丹族的人,還有剛纔那顆頭顱,分明就是那天在關口客棧裡說要救我的人。今天我才知道,原來清月的人一直潛伏在我身邊,我在這裡的一舉一動,他都知道吧?
淚水再也抑制不住地奪眶而出,我閉上眼,黯然轉身背向外面,艱澀地從口中擠出兩個字:“處死。”
“是,王妃。”侍衛將那個小丫鬟拖了下去。
又一個生命毀在我手上,我的這雙手已經沾過太多人的鮮血,心底的某一處開始泛起異樣的變化。
邊塞的風拂過臉頰,吹亂了髮絲,身後有人輕輕爲我披上外衣,“天冷了,不要到處亂跑,小心着涼了。”
我轉過臉,視線與他相交。我甚至忘記眼角還有未乾的淚痕,風吹在臉上,生疼。生疼。
“怎麼了?你想對我說什麼?”軒轅駿圖關切地問道。
我望着他,緩緩開口:“軒轅駿圖,我以東方家族的名義起誓,此生都留在你身邊,做你的王妃,永遠……不會離開你!”
“你說的是真的?”軒轅駿圖不相信地望着我,二話沒說將我摟進懷裡,憐惜地道:“你怎麼突然對我說這樣的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伏在他胸前開始抽泣,任憑他怎麼勸都不說話。軒轅駿圖嘆了口氣,輕輕拍着我的後背。聲音軟了下來:“想哭就哭吧,哭過了就過去了,你是我的王妃,你將此生獻於我,我必將好好待你,即使你心裡沒有我,但是,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希望你能堅強面對。”
如此熟悉的話,我聽了心中一酸,不想軒轅駿圖突然將我拉到一旁,側身躲在樹後。
只見一人出來,穿着一身契丹族將軍的服裝,正鬼鬼祟祟地向四處張望。
過了不就,不知從何處冒出個人影,黑衣蒙面,從這個角度望去,剛好可以看到他的背影。
軒轅駿圖的眉頭突然蹙緊,胸前氣息起伏,眼神犀利地盯着那個黑衣人。
我暗暗爲那位將軍捏了一把汗,這樣的場面,憑誰都能猜出幾分。
將軍見了黑衣人,慌忙俯首跪地,語氣恭敬地道:“白虎大人,小的已經按照您的指示將東西運至制定地方。”
“很好。”黑衣人淡淡地道。
“請問大人還有什麼事情,只管吩咐,小的一定盡力辦到。”將軍興奮地道。
“暫時沒有,你只要管好自己的腦袋就可以了。”
黑衣人轉身,一閃身,消失得無影無蹤。
望着那個戎裝的背影,我不禁感嘆。白天還是戰場上呼風喚雨叱吒風雲的英雄,不想竟會做出這種出賣族人的事。
一絲冷笑從軒轅駿圖的口中逸出,“他曾是我最忠實的將領,如今身居大將軍之職。”
我驚愕地望着他,他的眼中沒有絲毫悲哀,還是他早已料到。
早聽說過契丹族的勇士個個勇武忠誠,那也只是勇士。他們憑着忠誠和善戰一步步爬上高位。只因他們的王過於器重,給予他們太多。一旦有一天他們發現自己身處的位置離最高點僅一步之遙,而在這中間有一座難以逾越的大山,此刻,若是可以憑藉第三方的力量跨越這座大山,誰不欣然而往?
答案是肯定的。軒轅駿圖這座大山在連年的戰爭之後,已讓族人和將士感到厭倦和安穩難求。
軒轅駿圖沒有再說什麼,扶着我回到軍營。
將士們正在歡慶勝利,我和軒轅駿圖一出現,就被他們堵在中間,硬是逼着我與他喝交杯酒。
一名將軍還抱怨着沒有喝到喜酒。
軒轅駿圖連聲歉意道,“戰事來得緊急,回去一定每個人都補一杯。”
我略一驚訝,難道戰事不是他先挑起的?
“回去怎麼成,趁着大夥兒高興,今兒個就給我們每人敬一杯吧!”喝得醉醺醺的胡將軍笑着吼道,只見他面色通紅,全然一副醉態。一旁的軍士便取笑他,“都喝成這樣還討酒喝,恐怕喝了這杯,回去媳婦就不讓你進家門了。”
周圍的人都大笑起來,只有胡將軍一副懵懂的樣子,“哪有這個理兒,老婆愛面子呢。”
將士們笑得更歡,不知是誰說道:“看來老胡是個怕老婆的,沒準兒成天回家跪搓衣板、睡吊牀。”
“哈哈哈哈……”
軒轅駿圖平日裡一副嚴肅的樣子,與將士們卻能隨意嬉笑、調侃。
人羣之中,我看到了剛纔那名將軍,他似乎是從外面剛剛回來的,走到我們中間,笑罵了幾句。
“郭將軍巡邏辛苦了,本王敬你一杯。”軒轅駿圖道。
他暢快地接過酒杯,沒有表現出一絲不自然。兩隻酒杯碰撞在一起,彷彿是親密無間的老友,相互默契地對視一眼,仰起頭一飲而盡。
“多謝王關心,這杯末將敬您。”
又滿上了一杯,望着杯中晃盪的酒液,各自的臉上蕩起不爲人知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