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熟悉的聲音, 便是不需回頭也知道是誰。墨瀾猶豫一瞬,擡頭看了走在前面的墨文飛一眼。墨文飛只是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正在走來的君未已, 輕輕點了點頭, 沉聲道:“別太晚回。”
墨瀾聞言點了頭。此時君未已也已趕上來, 見了墨文飛便作揖行了個禮, 道了句“泰山大人”, 墨文飛淡淡應過,便轉身走了。
見墨文飛離開,君未已才抿脣笑了笑, 看着墨瀾柔聲:“小瀾,恭喜了。”
君未已今日一身緋色錦袍官服, 佩銀魚袋, 烏黑的長髮被袖金玉帶全部束起, 雖不如素日白衣翩然那般的出塵脫俗,但依舊是儒雅溫潤, 而且與平素相比多了幾分幹練。墨瀾看慣了他一身白袍清雅公子的模樣,初次見他朝堂打扮,反是有些不習慣,加上對他插手她軍中之事始終有那麼幾分芥蒂,下意識便將目光移開, 十分客套:“多謝。”
自幼相識, 她的表現君未已不可能察覺不出, 便也斂了笑, 淡淡的嘆了口氣:“小瀾……你可是在生我的氣?”
墨瀾搖頭:“沒有。”
這不是謊話, 這麼多年,除了羅汐之外, 墨瀾一直因爲身份的緣故,對所有人都是忍讓遷就,能不挑事就不挑事,能不讓人注意便不讓人注意。只是對待外人是無奈,對待君未已和墨馨則是發自內心的呵護。
有很多東西,君未已是不知道的。墨瀾也慶幸他的不知,若是可以,她希望那些無論是對他還是對她而言都已成過去的事情,他永遠都不知道。
君未已見她否認,很是無奈的笑了笑:“小瀾,你是馨兒的兄長,我的摯友,我們都希望你能平安……即便是出自私心,邊關的風沙之苦,我也是不忍你去受的。”
墨瀾也嘆了口氣,低聲道:“我理解。可是未已,我有我的想法和抱負,這些我未必希望你去幹涉……即便我從心裡希望你與馨兒安好,你又曾見我爲此干預你朝堂上的事情?”
君未已一怔,旋即眼神一黯,笑着轉移了話題:“也是,倒是我多慮了,不說這些。小瀾,我今日叫你,是有件事同你說。雖說回墨府自有人會告訴你,不過你我相識多年,我總想着該親口與你說纔好。”
“我與馨兒五日後大婚。”
墨瀾愣了一下,擡眸看着他,良久才道:“恭喜。”
其實心裡並沒有感覺太難過,只是有股很難以形容的焦慮從胸口涌了出來。墨瀾慢慢的垂了雙目,輕聲道:“馨兒雖是頑皮了些,但她是個好姑娘,也是真心喜歡你。未已,答應我,不要負了我妹妹。”
君未已給了她一個肯定的微笑:“我不會負了她,更不會負你對她的一片呵護。”
墨瀾點了點頭,只覺得有風迎面吹來,撩撥着她垂到頰邊的碎髮,眼前的俊朗青年在笑,那笑容卻遙遠的抓不住,看得她有些恍惚。
……
……
因爲按萬封傳統,大婚前十日,男女雙方是不能相見的。是以君未已便沒同墨瀾同行去探望墨馨。二人告別之後,墨瀾也沒多耽擱,徑直便朝墨府方向走去。
難得回一次家,墨瀾的心情還是有些雀躍,纔剛行至拐角,便有一道嬌小的身影迅速的朝自己奔來,緋紅的衣袂掠過,十分準確的撲進了她的懷裡。
“……三哥——!!”
撲進懷裡的少女個頭相比之前長高了不少,發頂已經能到墨瀾的耳際,緊緊的環着她的腰在她襟前蹭着淚。墨瀾寵溺的揉了揉她的長髮,低聲道:“快十五歲要嫁人了的丫頭,怎還這般瘋瘋癲癲?日後可不要叫未已頭疼了纔好。”
墨馨拿臉蹭着她的肩膀,聲音裡帶着哭腔:“不管不管,若三哥不回來馨兒便不嫁,未已表哥最疼馨兒,纔不像三哥一樣一聲不吭就離開馨兒……”
抽抽搭搭的聲音裡帶着歡喜與氣惱,聽這句話,當是在抱怨她當初的不辭而別了。
其實將心比心,若當日不辭而別的是墨馨,她想必也是會瘋了一樣的去找她。也能想知這些日子來她到底有多難過。
思及此她只覺得心疼,慢慢的攬住懷裡低泣的少女,道:“抱歉。三哥答應馨兒,不會再有下一次。”
話雖如此,懷裡的少女卻哭得愈發的厲害了。
墨瀾平日少與人接觸,即便墨馨鬧鬧小孩子脾氣她也讓着,卻從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不由一陣手忙腳亂,急急忙忙用衣袖給她拭淚,慌張的看着她支吾了半天卻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來,要多笨拙有多笨拙,墨馨瞧她那副搓樣又忍不住咯咯笑了出來,自己拉起她的袖子抹淚,還順便毫不客氣的擤了把鼻涕,這才滿意的鬆開了她的袖子,然後歡歡喜喜的挽着她的手臂朝家中走去。
墨文飛是家中主人,墨瀾的父親,加上平日裡對她的態度就十分冷淡,自然不會出來迎接。墨瀾心中已經有數,可站在門口等着她回來的人,卻實在讓她驚訝了一把。
除了自己的生母梅氏之外,竟還有其他的姨娘和姐妹,墨瀾草草的掃了一眼,發現除了大娘安依依之外,竟連尚在襁褓中的幼妹墨玉都被乳母抱了出來,在烈烈寒風中咿咿呀呀的哭着。
墨瀾一怔,過去她與家人之間並不親厚,這仗勢又是怎麼回事?然而她還沒來得及說話,二姨娘已經將梅氏擠到一旁,滿含擔憂和慈愛的執起了她的手,柔聲道:“瀾兒啊,你怎麼可以這麼沒個交代就走了呢?你是不知道你害得家人有多擔心……”一邊說着還一邊使勁給老二墨音打眼色。
墨音瞧着母親那般殷勤,也只好嘆了口氣上前看着她,儘量使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比較溫和:“三弟,你回來了。”
墨瀾只是輕輕一點頭,剛想朝梅氏走去,很快又被另一個姨娘拉住,接着一羣人全圍了上來,爭相噓寒問暖,多的墨瀾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三哥!四姨娘她……”墨馨急的一跺腳,一回頭才發現梅氏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
……
……
好容易擺脫了那羣姨娘姐妹們,墨瀾才一身狼狽的和墨馨朝着梅氏的院落方向走去。
一路上墨馨忍不住憤憤然:“這羣人一個個假惺惺的嘴臉真讓人噁心,明明是兩日前才知道三哥不是臥病而是離家,偏生要裝出一副無比擔憂的樣子來殷勤討好。也不瞧瞧自己是什麼人,竟還將四姨娘給擠開,莫不是看到三哥你當了將軍,將來也會是將軍府的當家才這副德行……”
“馨兒。”墨瀾輕輕喝住她,“她們是你我的長輩和姐妹。”
墨馨十分不滿的一嘟嘴:“我纔不管什麼長輩姐妹的呢!也不看看她們以前是怎麼對你的,我光是想想就一肚子火,現在還好意思腆着臉湊過來……噁心死了!”
看着紅衣丫頭氣鼓鼓的臉蛋,墨瀾只輕輕的揉了揉她的發頂以示安慰,搖頭笑了笑。
看着她一副好脾氣的模樣,墨馨也一下子就泄了氣:“三哥你就是這個樣子,才老被她們欺負……真是,也許最讓我生氣的就是你了!”
“這不重要,馨兒。她們現在做的一切並沒有意義,將來當家不會是我,因此我也無需生氣。”墨瀾意味深長的道,加大了揉她頭髮的力道,揉的她一頭亂髮,抱着腦袋直嚷嚷:“三哥別揉了,頭髮都亂了!”
墨瀾笑着看她:“反正未已也不嫌棄,你又擔心什麼?”
“三哥真討厭,馨兒不理你了,你去找四姨娘去吧!”墨馨對她一吐舌做了個鬼臉,還是以往那樣一陣風似得溜走。
墨瀾看着她飛跑的背影,笑着搖了搖頭,轉身便去了梅氏的房間。
在門口猶豫了一會,她才輕輕的叩了叩門:“娘,是我。”
“進來。”
墨瀾應聲推門而入,看到燭光之下正在安靜刺繡的美婦人,雍容恬淡,與記憶中的相差無幾,只是眼角的紋路越發的深,即便藏得很好,也仍能看出鬢邊也多出了幾縷銀絲。
不過一年不到,梅氏竟顯出些老態來了。
墨瀾眼角有些溼潤,跪在地上深深的朝她扣了個頭,顫聲道:“孩兒不孝……請母親……原諒。”
一直以來,她都自認爲自己夠堅強也夠堅韌,不懼疼痛也不怕受挫,即便世人看不起她,父親姐妹冷落她,母親利用她,她都覺得沒關係。可是看到母親因她離開而成如今這般憔悴的模樣,她只覺得喉頭有股鹹意,聲音裡都帶着沙啞。
梅氏只是慢慢的走了過來,輕輕的抱住她的孩子,一行濁淚流了下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瀾兒,你是孃的好孩子,你做的很好。”
墨瀾也反手緊緊地抱住母親,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