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亭到底還是上司,墨瀾即便再不願意也需收拾收拾出來。
好在如今還是訓練時間,她知道沈亭再好酒也決不會在這種時候拉着她強灌,再者面聖歸來,總也有些事情是關於她的,所以這一面無論如何是要見一見。
然而等她進到主將營帳之中,卻發現沈亭用一種十分微妙的眼神看着自己一言不發。墨瀾見過他淡然的眼神,凌厲的眼神,愉悅的眼神,但這種眼神卻十分複雜,總覺得像是無奈又像是不屑或者同情……看得她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到底對方不是羅汐,她也不好先開口,只能有些侷促的站在原地。
片刻之後,沈亭才忽然反應過來她一直站着,猶豫了陣才道:“你的那個……咳,好些了嗎?羅大夫怎麼說?”
說話間面色泛着些尷尬的紅色,他看着墨瀾眉清目秀人模人樣的,也就未滿雙十的年紀,居然也會因爲縱慾過度而染上那樣的病……
當真是人不可貌相。
墨瀾自然不知道沈亭心裡想的東西,也不知道羅汐在這期間竟還讓她背瞭如此驚世駭俗的黑鍋,只道是因爲自己稱病的緣故,再怎麼客套這麼關心一下亦是應當的,因此也就沒放在心上,隨口應道:“已無大礙,想來過幾日自當痊癒。”
誰知沈亭聞言反是重重一嘆,語重心長的勸導:“也許這些事本不該我多管,不過墨瀾你還小,犯不着爲了女色失了分寸……”
墨瀾一呆,爲女色失了分寸?她什麼時候爲女色失了分寸?
於是她小心翼翼又問了一句:“屬下不明,請將軍明示。”
沈亭皺眉道:“我知道這花柳病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也絕非幾日得以完治。但既是知道了,在我面前你也就毋須再作飾。只是多少奉勸你幾句,你到底如今是有了爵位的人,還是要注意一下影響。也罷,你先接旨吧。”
於是墨瀾迷迷糊糊的聽完,混混沌沌的接旨,什麼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等等完全沒聽進去,只知道自己大概是被封了個什麼安遠將軍。而腦子裡來來回回只有一句話是清晰的,那便是——
——羅汐你他奶奶的死定了!
……
……
一離開主將營帳,墨瀾一轉身就衝向後方兵醫院。掀開帳幕,卻只見幾個零零散散正在休息的傷兵,而羅汐早已不見蹤影。
兵醫院的人認得墨瀾,便道:“找羅大夫麼?他在你去見將軍不久後就說要去驛站寄家書了。”
羅汐也算是個十分聰明的人,猜到這次即便他有通天徹地的本事也阻止不了墨瀾知道真相,所以索性在東窗事發前先找個安全地方避避風頭。
不過憑着墨瀾對他的瞭解,要知道他會躲去什麼地方倒也不是難事。只是她到底覺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沒這必要現在追着羅無賴到處跑,反被他牽着鼻子走。於是她便先回了自己帳中,趁着四下無人把自己隨身攜帶的日常物什檢查了一遍,黑膏僅剩半瓶,月事帶也是時候更換。然後果斷做了個決定:她要出去!
不急於今日,橫豎前一戰剛打完,過幾日正好能得一天休息,而且方纔被羅汐氣得糊塗,竟也忘了向沈亭說把魏仲文從火頭營裡要出來,到底以前還是受了他不少恩惠的,如今她立了功,又怎能忘了兄弟?
等到休息那日出去補充一下日用品便是,不過……
她低頭看了一下自己一身男裝,要穿這麼一身去買女子的貼身物什,這還只是件麻煩事。不過……
這不還有個解決麻煩的人在麼。
……
……
羅汐趕在規定時辰內一回到營中便要閃身躲起,結果前腳剛踏進軍營,後腳就被人捂着嘴直接拖走。
來人個子不高,手勁和氣味卻都是他熟悉的。因此他也沒多做掙扎,只乖乖的被那人一路拖到哪個漆黑小角落,順帶很配合的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一直到那人鬆開手之後,還要故作嬌弱的擡手捂胸:“墨墨你幹嘛可嚇死小生了。”
墨瀾盯着他那十分娘炮的動作看了半晌,反倒在脣邊勾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這麼說起來,羅汐,今天醉香樓的酥油雞好吃麼?”
羅汐聞言一驚:“什麼酥油雞小生什麼都不知道。”
墨瀾看他裝傻仍舊微笑:“那麼不知這袖口的香油漬,嘴角的炸酥皮又是出自哪家名廚之手?”
隨即便聽到羅書生一片咳嗽聲。
墨瀾也懶得追究,只笑道:“別的我不說什麼,只讓你幫我辦一件事,你幫我弄兩件女裝,要相同的款式。一件按我的尺寸,另一件……”她上下掃了羅汐頎長的身段一眼,“便按你的尺寸來做吧。”
羅汐賠笑賠的嘴角抽筋:他有拒絕的權利麼?
墨瀾自然看得懂他的表情,揪着他的領口把人拉下來後又一手紈絝子弟般挑起他的下顎,湊到他耳邊,溫熱的氣息撲了他一臉,低聲道:“你最好別打馬虎眼,否則我要找你算的帳,怕就不只是‘生病’這麼簡單了。”
說完便撤了手,頭也不回的直接往自己的營帳走去。羅汐整個人怔在原地許久沒反應過來,過了一陣才果斷炸毛——剛纔他到底是被威脅了還是調戲了?
這從軍才一年不到啊,那個靦腆寡言單純的墨墨去哪了把她還給我——羅汐無聲的血淚。
……
……
到底是被人戳了軟肋,羅汐辦事的效率奇高,不過兩天就把她要的東西弄來。當墨瀾在帳中將衣裳展開,也是一臉的驚歎。
其實衣裳只是很普通的對襟長裙,但是用的卻是當下時興月白蝶紋緞子,入手滑膩,顏色乾淨清爽,配着暗繡的蝶紋卻又不顯單調,不比其他地方花俏的能讓人張目結舌。墨瀾十分滿意,但捧着手裡的兩套長裙估摸了下價格,才問:“這緞子不便宜,你哪來那麼多錢?”
羅汐得意的嘿嘿笑了兩聲:“鎮上布店的三娘是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我去買布,便隨口說要給她說一段姻緣,結果三娘一時高興,便給小生打了個折上折,差點直接白送給小生……”
墨瀾越聽越不對勁:“說姻緣?說的是哪一段?”
“自然是營裡新晉的安遠將軍,年輕有爲又是我的鐵哥們,這姻緣若要我說十有八|九會成……”
墨瀾手一抖,這不羅汐這混蛋又把自己給賣了?!
見她惡狠狠要吃人的表情,羅汐連忙給她順毛:“沒事沒事,你瞧你也不會真娶她,她也不認識你,這過些日子不也就給忘了嗎。”
算了,日後自有和你清算的法子。墨瀾暗忖,只清了清嗓子:“明日正好騎兵營休息,你也知道我是……咳,有些東西須得補充,男裝到底不方便,所以……”
羅汐自然明白這些女裝的含義,只是還有一事不明:“既如此,一件自當足夠,那麼另一件……”話到一半,他忽然噤了聲。
按照他的尺寸來做……難道……
看着墨瀾盯着自己若有所思的表情,他知道自己猜對了。
“墨墨不可以!小生打死不會穿的!你怎麼可以這麼不講義氣這太過分了!”下一瞬羅汐迅速的揪緊自己的衣襟,整個人一下子縮到角落,活像要被人強了的貞潔烈女。墨瀾很是無語的看着羅汐一系列動作,最後索性伸出右手食指對着他,然後很有節奏的——勾了勾。
這個動作看得羅汐膽戰心驚,怎麼她連這個都學會了?這不該是那些街頭混混調戲姑娘用的招牌動作麼?!
然而知道自己就算跑也一定會被抓回來,於是他不得已又慢慢自動的挪了過來。誰知剛一靠近,就被墨瀾長臂一伸勾住肩膀,想跑也跑不掉。
隨即便聽到墨瀾在他耳邊長嘆:“你也知道這是欺君之罪,要殺頭的。我不能在營裡換衣裳,只能到外頭尋間客棧。進去是個男子,出來卻是個女子,豈非露餡?所以不得已纔要拉你下水,既然要騙,總歸還是滴水不漏的好。”
羅汐眼角一跳:“你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客棧什麼高度,以你的輕功何須從正門走?你只是打擊報復我。”
“怎會,我到底也還是受了你恩澤的……”墨瀾抿脣一笑,順勢用力拍了拍羅汐後背,幾乎拍得他吐血:“總之,明天就勞煩你幫忙。”
眼神意思很明白:羅汐你要敢不來老子斷了你的命根子!
羅汐默默的擦了一把腦門上的虛汗,表面上笑着連聲應好,心底子裡卻像是被人插了刀子,嘩啦啦的淌着血。
都說軍營是個大染坊,他不是不知道的。這不原來白紙一張現在成了什麼烏七八糟的顏色……真是連申冤都無處可去!雖說他倒真不怎麼冤枉……
看着羅汐一臉糾結,墨瀾脣邊勾出一抹得逞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