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問的送嫁隊伍十分龐大,嫁妝與禮節全是按照皇室正統公主的身份來操辦,這也是史無前例的。
我再次被選爲送親使臣,只是先由太尉替皇上送親至新建的港口,再由我走水路一直護送至兩國交界水域。
照例又是一個良辰吉日,天氣也暖了不少。
秦鴻與容問話別完畢,皇上又說了些貼己話,在不捨之情下,一行人緩緩的向港口而行。
“你沒帶個丫頭隨身伺候?”
奚彥騎着馬與我齊頭並進。
“帶着丫頭不方便,再者,我也不需要。”
畫兒和燕鈴是一直嚷着要一道去,但酒坊需要人打理,而且她們在船上,夾雜在一大堆男人之中終歸不便。
“那侍衛呢,你怎連個隨身侍衛都不帶,這去莞南路上風險重重,怎可如此大意。”
我笑而不答,看他與容問果然是不會有何結果了,若他真對容問存有半點愛意,怎可不抓着這最後的時機傾訴衷腸呢,可是與我絮絮叨叨的說着些瑣碎的事情。
“我讓穆龍穆虎隨你一起去吧。”我剛想拒絕,便被他制止了,“就這麼定了,不許再說,而且他們已在船上候着了。”
我撇撇嘴,既然都已在船上了,我還能如何,總不能再將他們趕下船,只怕他們這會兒也不見得還會願聽我的話。
眼見着港口便要到了,我回頭看看身後的馬車,大紅的簾子掩着,也不知她此刻何心情如何。
“大人,你可還有話需和秦小姐說的?”
側頭看着身側氣宇軒昂的男子,容問會對他傾心不已到也是正常,只是不知這男人會愛上怎樣的女人,實在令人好奇不已。
他的眸子暗沉了一下,似有千言萬語縈繞於心頭,重重疊疊難以消散。
“也好,這一去,想再見怕也是難了。”
他悠悠輕嘆,策馬回趕至馬車旁,與之一道緩慢前行。
我笑着轉回頭來,這人世間便是有太多的憾事,那廂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邊則是上窮碧落下黃泉的天人永隔,一個情字總是令人摸不清,也看不透。
在我的示意下,隊伍前行的很慢,但再漫長的路也有個盡頭。
港口的風很大,高懸於船杆上的旗幟迎風飛揚,遠遠的便能聽到噗噗聲。
我回頭,見奚彥正向我而來。
“大人,港口已經到了。”
“是啊,送君千里終需一別啊,”他擡首看了一眼蔚藍的天際,“玉宸,此去千萬小心。”
我也擡頭看着去淡天藍的景緻,輕聲笑道:“大人,我只是送親,並不會進入莞南境內。”
“即便是在北應這方土地之上,也是危險處處,還是小心爲上。”
他轉頭看着我,定定的說着。
我不再與他多作辯解,反正他是個固執已見之人,多說無益,還是省了那番口舌吧。
“大人,玉宸就此告辭。”
站在岸邊,我轉身拱手與他告別。
“我等你回來,保重。”
我一怔,心頭忽然劃過一絲溫暖,在初春的涼風中更顯暖意。
僵着身子,我轉身上船,一路都未曾回頭。
大船迎風起帆,驅波逐浪,帶起陣陣水波翻卷着,激起朵朵水花。
我站在甲板之上,看着港口越來越遠。
站在岸口的人,依舊是一動未動的佇立着,迎着風,對着日,如山一般的堅定不移。
“爺。”
穆龍穆虎站在我身後,如當年保護玉詡那般。
“穆虎,你去保護秦小姐。”
“是,”他並不多言,領了命便離開。
“爺,畫兒也來了。”
“畫兒?”我倏得轉過身,果然見穿着男裝的畫兒,怯怯的站在不遠處,“不是讓你留在府裡麼,爲何又偷偷跟來了?”
“爺,您身子不好,不讓畫兒跟着,我們都不放心啊。”
“唉,你們啊,”我真是無話可言,她到也聰明,知道偷偷先混上船,等一離港我便不能趕她下船了。
“爺,讓畫兒留下吧,”穆龍見我未說什麼話,以爲是我不答應,便幫着她求情。
我睨了他一眼,心裡暗笑他的傻,我總不能將畫兒丟下水吧。
搖搖頭,我又轉回身,已經望不到港口,兩邊的岸堤越來越寬廣。
“好吧,在船上自己照顧好自己。”
勾脣一笑,我走向容問的艙房,身後跟着畫兒和穆龍。
輕釦艙門,裡面傳來丫頭的聲音,門打開了。
“龍大人,”侍女衝我屈身行禮。
“是玉宸嗎,進來吧。”
房內,容問嬌柔的聲音傳來,而一行人都機靈的站到了門外,今日把風的人真是多。
“容問,可有覺得不適?”
不知從未出過遠門的她是否會暈船,到了海上遇上風浪,也不知她吃不吃得消。
“沒有,玉宸,過來坐。”她輕拍拍身側的空位,招呼我過去坐在牀邊。
我走到牀側,挨着她坐了下來,才坐下,她便伸手抓過我的手。
“怎麼了?”我看着她的雙眼,問道:“是不是有些不捨得離開,是不是有些怕?”
她輕輕的搖了搖頭,“玉宸,謝謝你,你讓我終於能離開這個地方,從此天高地闊,沒有任何事情可以牽絆我了。”
隱含着淚的眸子對着我,我反手握住她的。
“可是你心中還是有缺憾對吧,還是有很多東西放不下,心心念唸的不肯忘對吧?”
“玉宸,爲何你總能一眼便看穿我,就不能難得糊塗一次嗎。”她噙着笑眯着眼,用不帶半點傷感的眸子直視着我。
若不是她微微顫抖的雙手,我真的以爲她是滿心歡喜的。
“容問,到了莞南,我自會讓人安排你的衣食起居,萬事你不必操心,若是你想看看莞南的皇宮也行。”我眨着眼笑言道,“假若你願嫁給龍修天,那我的靠山便更穩了。”
我的笑言,惹來她的一記白眼。
怒笑之後,她卻神情一轉,忽然又沉寂下來。
“玉宸,我不敢多求你什麼,只求你,讓我爹的晚年莫太過於淒涼了,他再怎麼惡,終究是我的爹爹,我不忍心。”
我輕點着頭,秦鴻並不像榮錚那般狡猾,在這場宮延鬥爭中,他也只是一枚棋子,而不是執棋之人,我自不會對他趕盡殺絕。
“謝謝,這樣,我便真的了無牽掛了。”
“莫多想了,”我輕拍她的手背,“先休息會兒吧,待晚上風浪大了,也不知你受不受得了。”
我起身,將丫頭喚進艙房內,吩咐她服侍容問休息。
“爺,”一踱至艙房外,穆龍便近到面前,“龍公子在您的艙房內等您。”
龍公子,自是那龍修天是也。
此人拋下莞南國事,頗不負責的在北應的墚都吃喝玩樂的呆了多日,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直到今日,才極不情願的隨我一道偷偷的回莞南。
我絕未見過如此隨意的帝王,哪怕只是稍有頭銜的官員,也不敢有他這般的姿意隨性,而莞南有現下的繁榮真是老天的僻佑。
輕嘆了口氣,我搖着頭,向自己的艙房而去,身後畫兒與穆虎步步緊跟。
艙門虛掩着,我輕手推開,只見他正舒適的仰躺在我的牀蹋之上。
“我的龍大爺,你不呆在自己的房裡,跑我這裡作甚?”
提步入內,至一旁的小桌,替自己倒了杯茶喝。
“在這船上無趣得緊,找你聊聊,打發一下時間。”
他翻身坐起,側着頭看着我。
我不語,只是坐進一旁的椅中。
“你讓我娶個女人回去,這後宮的人又該鬧騰了。”他一副不堪其擾的煩惱樣,天知道他根本不管那後宮裡的女人,即使是生死,他也從不過問。
“放心,我不會讓容問煩你的,一到莞南你便可以直接回宮,她不會進宮的。”
“哦,她肯嗎?放着榮華富貴不要?”
“這世間女子並非個個如你所想的那般不堪,榮華富貴也不過是過眼雲煙,她看得可比你我透徹。”
容問便是什麼都不強求,纔會總是受苦。
“哦,看來這北應盡出奇女子,你已是一奇了,現下又來一個,玉宸,你們可是勾起了我的好奇之心。”
“收起你的好奇之心吧,那對你並無益處,”我擱下茶杯,“等到了莞南,你只需給她找個住處,找幾個信得過的人給她便成了。”
聞言,他起身,噙着邪笑靠近我身側,彎下腰身貼着我的耳畔說話,
“你欠我的可是起來越多了。”
我的身子因他的過度接近而僵硬,轉過頭來拉開與他的距離,有些惶恐的起身。
“你不必擔心,兩年之約我不會忘的,現在,我想休息了。”
側過頭,我下了逐客令。
他卻毫不在意,只是大笑着,反剪着雙手步出了艙房。
全身都像是鬆了口氣般,我倏得趺坐入椅中。
與他做交易,只能說那時的我是被仇恨衝昏了頭,纔會與虎謀皮。
只怕最終潰不成軍的人會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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