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花長老身形站定在涼涼的暮靄之中,看着韓楓漸漸拉長的身影,張口欲語,終於還是沒有說出。一聲不易察覺的嘆息傳出,有松針如碧玉升騰入暮色,轉瞬消失......
遠處青石上,一個小小的身形閃現出來,隨之懶兒小沙彌童稚的聲音傳了來。
“師父,你老婆喊你回家吃飯。”
紫花長老面色忽然變了,原本飄然出塵的臉容,竟然變得有些煞白。一直施施然走着的韓楓,腳下一個趔趄,差點跌倒旁邊的石堆草叢中去。他還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紫花和尚竟然有老婆。轉頭看去,見一臉煞白的紫花和尚眼神間竟然有些慌亂......韓楓心中暗笑,“原來和尚也是怕老婆。”
沙漏流轉。
兩人各懷心事,悶頭不語,終於走到了紫花長老的碧落寺。碧落寺的臺階之上,一個白衫飄然風姿綽約的女子正站在臺階上。看着走近的兩人。擡頭看時,韓楓三人竟然一時愣住......
一個大大的光頭從白衣女子的身後探了出來,苦笑對紫花和尚說道:“師父,不是徒兒大膽,而是這位大嬸實在可怕,她說如果我不這樣叫你,便要拆了我們的碧落寺院,讓我們睡到荒山野嶺中去,爲了我們的巢穴打算,徒兒只好不敬了......"誰也沒有發現,懶兒小沙彌的眼神深處,有一絲淡淡捉弄的笑意......
紫花和尚面色面無表情,強自裝着淡定,說道:“你終於還是尋來了......"
這位女子韓楓卻是認識,不是別人,正是他在柳巷救下的梅大嬸。
梅大嬸彷彿沒有看到紫花和尚,只是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向着韓楓蹁躚一禮,道:“梅飄飄謝過韓公子的救命之恩。”紫花和尚瞠目道:“你們兩位認識?”
梅大嬸還是沒有看他一眼,向韓楓道:“韓公子裡面請坐。”其一派主人的作風。韓楓摸不透兩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向着紫花和尚道:“呵呵,一切說來話長......還是慢慢說吧。”
幾人走進去,韓楓才發現,屋中還有幾人。九百易和婉兒也來了。一番敘舊下來,韓楓知道慕容如雪已經回了無香居。他也放下心來......
少時,懶兒小沙彌把飯菜端了過來。老樹盤根的天然松木桌上,放着醃漬的竹筍,和紫花和尚師徒二人自己種下的粟米稀粥。吃來倒是可口......
只是飯桌上,氣氛卻總是有些怪異。誰都不肯開口說話,都一直扎着頭只顧吃飯......
終於,飯吃完。懶兒又把炒熟的松子果仁送上。梅大嬸的臉上漸漸稍解,那紫花和尚小心地看着梅大嬸道:“你......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梅大嬸臉色冷冷地說了一句,即使你跑到天上,真的成了所謂的仙道,我也能夠找到你。韓楓漸漸有些明白,原來兩人原本是夫妻,只是紫花和尚俗家時癡迷仙道,便出家做了和尚。可是梅大嬸卻遍地裡找他。紫花和尚數十年來,一共搬了九十九次家,可是梅大嬸最後都找到了他.......
梅大嬸冷道:“是不是等我死了,你便不擔心我煩你了?”紫花和尚,念一聲佛號,道:“活的好好的,說什麼死......"
梅大嬸便把幽冥鬼府的事情說了,紫花和尚臉上漸漸變冷,道:“等有一天,我一定要找上門去,去看看所謂的幽冥鬼府都是什麼*鬼蛇神。”梅大嬸臉上的寒冰稍解......
韓楓心中暗歎,“誰說和尚不怕老婆?”
......
梅大嬸帶着九百易和婉兒便暫時在碧落寺住了下來。韓楓心中掛念慕容如雪便告辭而去......一路走來,他心中暗笑,也不知道一心只求仙道的紫花大師怎麼來解兩人和梅大嬸之間的糊塗賬......
潤溼的雨水,讓五雲城的大街小巷溼潤了許多。叢花繞樹,美景宜人。樓臺煙雨中,古井屋檐滴着水滴。隨處可見路人行走,倒是愜意的很......
當韓楓走進無香居的時候。他的臉上便失去了笑意......
因爲在無香居的二樓,倚着紅漆的欄杆,一位面色淡然,一襲白衣的年輕人正在飲酒,他的身材筆挺,有如懷中抱着的寬大黑劍......窗外的煙雨迷濛,他卻彷彿沒有看到一番。手中輕輕撫摸着懷中寬大的黑劍。修長的手指輕柔婉約,宛如撫摸着自己最愛的情人。一手端着酒杯,杯中的酒,卻不是用來喝的,他在用獸皮沾酒來擦拭黑劍的劍鞘,看上去卻好像是那黑劍來飲酒一般......
“少爺,你可回來了。”
韓嫣臉上帶着些焦急走過來,他的腳步沉重,看上去修爲倒是增長了許多,走到近前,對韓楓道,“這位大爺在這裡等了你足足一天的時間了,他說是你的朋友......"
說着話,他忽然發現韓楓的臉上有些不自在,停止了說話,韓楓對他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去忙吧。”韓嫣看着眼前臉色有些異樣的少爺,擔心地問道:“少爺你沒有事情吧,我看你好像病了。”韓楓拍拍韓嫣的手臂,讓他去了......
他徑直地走向那白衣若雪的年輕人,笑道:“累的天下聞名的柳白衣柳大劍客,在這裡久候,着實過意不去......呵呵。”柳白衣有些詫*看着他,忽然問道:“你爲什麼不躲了?”
韓楓笑道:“既然躲不過去,躲有何用?”柳白衣笑道:“你倒是有自知自明。”
韓楓一屁股坐到柳白衣面前的椅子上,目光炯炯直視對方,開門見山地問道:“說吧,什麼時候開始?”
柳白衣目光宛如一把利劍,靜靜地注視着韓楓,韓楓也毫不客氣地回視過去。雙方就這樣看着,過了半晌,柳白衣忽然說道:“你好像變了?”
韓楓道:“廢話少說,日子地點,你來定,我隨時奉陪。”
柳白衣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接着說道:“你好像少了些東西?”韓楓大笑擡起手來動了動,道:“鼻子,耳朵,嘴巴,手腳都一樣不少,怎麼能夠說少了東西呢?”
柳白衣道:“的確少了,我想要跟那個在擂臺上和天漠狂獅比斯麥交手時的韓楓比試。”說畢,他站起身來,伸手從懷中取出一錠銀子,手指輕輕捏碎,把一塊碎銀放在桌上,對着韓楓說道:“六月初十,我在九殺臺等你。我需要原來的你,否則即使殺了你,也真是無趣......"說完後,他向外走去,白衣飄飄,轉眼間已經消失不見了......
韓嫣過來取酒錢,嘴中嘟囔着,“這個人真是小氣,連一點小費都不肯給......"他的話語忽然停住了,因爲他看到了手中的銀子,竟然好像用刀削一樣整齊。而且,那碎銀子竟然被對方在隨意間捏成了一柄銀色的小劍......
韓楓心中有些生氣地坐在藤椅上,杯中的清茶不知道什麼時候早已經便涼了。他自然知道自己少了什麼......
天光從窗櫺裡透過來,映在牆上,變幻出斑駁的暗影,韓楓喃喃着,“難道那和尚的話,真的入了我的心嗎?”隨手一揮,一道旁邊的一張凳子忽然,飛來起來,在空中盤旋一圈,然後以一條腿的姿勢,站在了桌子之上......韓楓苦笑一聲,端起桌上的涼茶一飲而盡......隨意地手指一動,那凳子開始在桌子上跳起舞來,這一幕把剛剛走進來的馬叔看得目瞪口呆.....
乙木之術,停止。韓楓看着欲言又止的馬叔問道:“馬叔,你有什麼事情嗎?”
看着韓楓,馬叔終於說道:“少爺,外面有一個人,現在還不肯走,我們馬上要打烊了......"
韓楓心中暗道:“莫非是柳白衣又回來不成?”便問了一句。馬叔道,不是白天那個人,而是一個看上去富貴不凡的人......
韓楓心中正煩,便道:“我倒是看看什麼人,吃了雄心豹子膽,敢來鬧事。”他起身向外走去。馬叔有些遲疑地道:“少爺,那個人倒也不是來鬧事,他只是賴着喝酒,一直不肯離去......"
韓楓也沒有注意去聽馬叔後面的話,他氣沖沖地向外走去。沿着紅木的欄杆一路走來,還沒有等上臺階,便聽到雅間之中,一個聲音正在大聲地嚷道:“說過多少次了,無論多少銀子,今天晚上這無香居老子便包下了,把你們的春陽老酒都給老子端出來......我要喝個痛快......"他的話聲帶着醉意,雅緻的雅間內,酒氣沖天......
韓楓走了進去,目光所及之處,一個一身紫色綢緞的人正背對着屋門,手中端着大杯的春陽老酒牛飲。地上滾落着幾個酒罈子......
“閣下......"
韓楓剛要說話,對方已經截口道,“老夫說過多少次了,不會少你一文銀子的,喏......"那人順手把一錠黃澄澄的金子扔在桌上。看上去足有十兩之重,十足的純金。這樣一錠金子,足夠在無香居喝上一個月的時間也足足有餘......
那人帶着醉意,轉過身來,兩人四目相對,不由齊齊愣住。
韓楓在記憶中搜索麪前這個五六十歲的老人。一張老菊花的臉,看上去略微帶着矜持的神情,目光復雜,好像含有某種東西似的......韓楓有面盲症,有些人總是記不住,不過面前這個老人,他還真是有幾分印象......
"韓公子。”那老人指着他叫起來。韓楓忽然想起,在無雙城獅子峰,觀看青城、神龍、白雲、西陵四大武院比試之時,出現的那位聖皇特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