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弗利酒店。
總是洋溢着浪漫與荷爾蒙氣味的呂德斯城裡,酒店住宿的發達可謂一大特色。一見鍾情或是逢場作戲的男女們比起高級酒店更青睞拱廊街的小旅店,那裡充斥着被衛道士們唾棄的一切——酒精、藥物、無視倫理的男女關係、正常模式之外的歡愛,尋求刺激的男男女女總是趨之若鶩。不過這其中並不包括裡弗利酒店。
除非有特殊愛好,腦子稍微正常一點,手頭也不是太拮据的人都不會進住骯髒破落到牆角和被子都長着毒蘑菇,老鼠、蟑螂堂而皇之地爬來爬去的地方。反過來,遊離於正常社會之外的人——殺手、騙子、走私犯、人販子……諸如此類的人倒是這種地方的常客,其中也包括武裝間諜和特殊作戰部隊。
三長兩短的敲門聲,停頓了5秒之後又是長短不一的敲擊聲,房門被打開了。
“人都到齊了麼?”
房門關上後,身材高大的男人摘下帽子遞給轉過來的青年,青年用力點頭回答到:
“都到齊了,‘博士’。”
“那就好……感覺怎麼樣?”
“您是指……?”
“制服啦制服。脫下穿慣了的制服,不得不換上平民和其它軍隊的制服,大家不可能沒意見吧?”
高個子男人彆扭地扭扭脖子和肩膀,房間裡的男人們露出了會心的苦笑。
“上面一聲令下。我也只能老老實實穿起禮服,裝成學究博士,要說沒有抱怨是不可能的。只是——”
除下脖間的僞裝項墜。在旅店住宿簿子上登記“沃爾夫博士”的男人露出真實面目——金髮、尖耳、英俊挺拔的臉頰左側有一道標誌性的刀疤。
“此次作戰沒有榮譽,但不論裝束如何,我們是執政官的獵犬。各位的刀鋒不會因爲換裝而變鈍!”
“一切爲了祖國!”
第一傘兵團第一營的官兵們壓低了聲音迴應,奧托.斯科爾茲內上尉滿意地點了點頭。
傘兵們對化妝襲擊作戰並不陌生,“七日戰爭”時斯科爾茲內就和他的部下們被空投到卡斯蒂利亞軍隊防線後方,奪取至關重要的大橋。當時他們正是僞裝成卡斯蒂利亞軍隊突襲奪橋的。
這一次他們要僞裝成查理曼軍隊行動,任務內容不再是奪取遙遠的橋。而是協助查理曼第二王子控制呂德斯市政機關。衛戍部隊,政府要人、交通要道……說白了。就是發動一場教科書式的政變。
斯科爾茲內是個純粹的軍人,他只關心如何完成上司交代的任務,其它事項不在考慮範圍之內。但這次拿到任務的詳細說明文件後,上尉第一次對上司的意圖產生了疑問。
長期以來。財團對第二王子的支持僅限於財政、技術和輿論造勢,迄今未有更進一步的表示。現在一下跳出來就要赤膊上陣搞政變是鬧哪樣?疑問歸疑問,斯科爾茲內還是毫不猶豫地接下任務開展準備工作,這當中軍人性格是一方面,上尉心裡也很清楚,爲了自己和部下着想,有些事還是少接觸爲妙。這個世界上因爲知道太多而丟了性命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不差幾個大頭兵。
此次行動分好幾個部分,斯科爾茲內負責的是代號“米奇”的抓捕作戰。按計劃。政變開始後,隱蔽在各處的傘兵將會集結起來,在史塔西的武裝間諜部隊——“勃蘭登堡團”的帶領下襲擊歸附王太子一系的軍政要人宅邸。抓捕甄別後進行處理。所謂處理可不是大衆印象中丟進巴士底獄吃牢飯,任務說明書上明確註明:所有人犯一律剝光上衣後掛上小牌子吊死在路燈上。
如果遇上抵抗,他們可以將其消滅。爲此還特別調撥了一批“歌利亞”遙控爆破車、火焰噴射器、神經毒氣等專用於城市巷戰的武器。更誇張的是,城外鐵路還有2列列車炮和一列搭載“卡爾600”重型臼炮的裝甲列車隨時待命,當遭遇激烈抵抗,無法在短時間達成目標時。這些大傢伙會負責進行“最終解決”。
以上是斯科爾茲內所知的部分行動內容,他還隱約聽說過存在一個同步進行的“鐵拳行動”。具體由親衛隊負責執行,更多的他也不知道了。
“那麼……”
斯科爾茲內低頭看看防水手錶,隨後猛地擡起頭來低聲命令到:
“再過3個小時,也就是凌晨2點,‘米奇行動’正式開始,在此期待諸位奮勇戰鬥。一切爲了祖國!”
“一切爲了祖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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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斯特艾弗爾,亞爾夫海姆最高統帥臨時大本營。
此處原本是一個寧靜的小鎮,隨着“齊格菲防線”的興建,小鎮的命運也隨之改變。一開始這裡是作爲敵軍突入國境後能作爲第三道防線興建的一系列防禦體系的一部分。後來“黃色計劃”不斷修改,由於生活設施齊全,且提前修建了安裝通訊設備的基礎設施,最後被總參謀部相中,成爲戰爭爆發時的臨時大本營駐地。
小鎮裡的居民早已被遷走,如今進出小鎮和代號“山崖城堡”的指揮中心的,只有身穿制服的軍人和文職人員。時值午夜時分,除了內線牽着狼犬四處溜達的巡邏隊和外線遊蕩的奇美拉,再難覓生物的蹤跡。
穿着浴袍的李林坐在真皮沙發上,皎潔的月光透過落地窗撒在身上,爲亞爾夫海姆最高權力者披上一層神秘朦朧的色彩,晃動酒杯裡的百年佳釀,英俊的臉龐浮現若有所思的表情。在他背後布倫希爾從覆有牀蓋的牀上爬了起來。
“吵到你了嗎?”
“不。正好睡不着。”
“是嗎……關於這次行動,你有什麼看法?”
不知是受影響還是刻意配合,結果。這對男女之間談論政務軍略的話題遠多於甜言蜜語。辦公室和臥室對他們來說只存在文字和地理上的區別,實際上供他們共度良宵的臥室同樣是隸屬“山崖城堡”的衆多辦公室之一。總算他們在揮灑汗水與荷爾蒙的歡愛時間沒有把工作掛在嘴邊,否則還真是讓人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我想先聽聽閣下的想法。”
披上絲綢睡衣,布倫希爾取過酒瓶爲李林續滿紅酒,輕柔光滑的睡衣清晰勾勒出曼妙婀娜的身體曲線,與肌膚摩擦的“斯斯”聲中,混有古龍水的汗味爲臥室增添些許煽情的氣息。
“和查理曼相比。我們最大的障礙是我們不是一個正常國家,我們最大的優勢也是這一點。”
點頭致謝後。李林朝坐在對面的布倫希爾說着。
正常國家即被其它國家承認,成爲國際體系的參與者。撇開“讓別人承認自己”的心理不說,能參與國際多邊合作對該國本身也有助益,對內對外都能產生正面影響。這正是不上臺面。事事必須打着別人旗號的地下組織所無法做到的。
另一方面,伴隨權利而來的,必定是義務。遵守國際交往準則、國際法,分攤國際義務等等,任何行動都牽一髮動全身,不可能隨心所欲。要想掀桌不玩或是自己定規則,就要有足夠的實力——比如足以天下布武的軍事力量,或者佔世界gdp總量一半的經濟能量。不然就成了向全世界宣戰的慈禧老佛爺,整天琢磨幹挺不列顛的熊孩子威廉第二。要和藍星所有流氓戰個痛的小鬍子元首。
地下組織或是影子國家不被人關注,調整政策、出爾反爾也相對輕鬆。查理曼就沒有這種便利,對外搞得羣情激憤下不了臺。還要死鴨子嘴硬,對內因爲大國面子擱不下,“交代不過去”,只能一條道走到黑。此類問題擱亞爾夫海姆就不是個事兒,反正還不是正常國家,一千多年來啥苦頭沒吃過。一時退讓也沒啥大不了,只要別忘了“復國主義。吾等所宗”、“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就成。
查理曼如今已經被軍國主義、擴張主義帶進了一條死衚衕,但還有一條腿沒有跨進地獄之門。他們還有翻盤的機會。
“廢黜王太子,軟禁第二王子,老國王鞠躬下臺,夏爾王子繼承大統,密涅瓦監國,黎塞留輔政。”
布倫希爾撂起一縷長髮,漫不經心地捻着軟金般柔滑的髮絲。
這種快刀斬亂麻的處置對所有人都有了交代,戰爭的直接責任人和擔負領導責任之人都離開了權力中心,瘋狂的軍隊失去了賴以目空一切的後臺,黎塞留將用鐵腕手段整飭剩下的烏合之衆,其中一部分人不可避免的會成爲壁虎的尾巴,作爲緩和對外關係的題材。失去了起兵的理由和外部環境,財團也只能乾瞪眼。假如還有人不依不饒要追究戰爭罪犯,大不了“前”國王陛下拉下老臉仿效米帝“老樹叢”大統領爲兒子洗白——痛心疾首地告訴所有人:“不是我兒想發動戰爭,而是我兒子身邊有奸臣,都是這些奸臣鼓動那缺心眼兒的娃兒發動戰爭的”。之後再找個像米帝前副大統領切尼,前兵部尚書拉姆斯菲爾德卿一樣的背鍋俠來接鍋。運氣足夠好的話,遇上什麼突發事件,還能讓財團來背這個鍋。造勢宣傳之下,“今夜我們都是查理曼人”之類的濫情口號引起共鳴,還能組織起消滅精靈復國主義的聯軍也說不定。
這是絕不允許的,各國民衆想的不應該是“今夜我們都是查理曼人”,他們應該思考的是“查理曼應該認真檢討對待少數族裔的政策。人民不能通過正常渠道表達訴求時,有時不得不求諸暴力。望查理曼政府在此事後能認真傾聽人民訴求,不要以武力惡化事態”、“這是查理曼對少數民族壓制的後果,這是少數民族絕望的吶喊,查理曼應該深刻反思自己的民族文化政策。我們對擊斃少數民族人士表示遺憾。任何人都不應該承受死刑”、“我們對查理曼少數民族的人權狀況表示深切擔憂。呼籲查理曼政府保持克制,尊重人權”……
不論任何時代任何地方,聖母的胸懷和邏輯總是讓人心情愉快——各種意義上。
當然。李林也好,布倫希爾也好,除了部分自由派,誰都不會把獨立建國的希望寄託在對手和潛在對手的腦殘上。這個世界的主流是帝國主義,不像21世紀初的地球,某大國“和平崛起”的重要條件幾乎都不存在。精靈陣營也沒那種底子和耐力去跟一個思維僵化程度、宗教情結、暴力傾向遠勝某鷹醬的人類陣營進行長達幾十年的博弈。爲阻止局勢進一步朝對亞爾夫海姆不利的方向發展,只能採用非常手段進行暴力破局。
“當然。我們暫時還不會也不能跳到前臺來。”
小啜了一口紅酒,李林道出了此次行動的核心目標。
理由是否正當。大義是否在手,在絕對的實力面前這些都不是問題。人民可以歡呼着“萬歲”把獨裁者送上權力寶座,也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侵略者的德政。面對關乎自身利益的問題時,大多數人都會讓倫理道德往邊上靠靠。只是精靈陣營一向重視吃相和“合法性”。直到建立起確實有效的支配體制爲止,遮羞布對支配者和被支配者都是有必要的。千百年來以“異端”面目出現的精靈更是需要確立建國的正當性與合法性。
這種合法性不可能來自現有的法律、哲學、宗教典籍,因爲他們都是反精靈的,且存在時間太長難以修改。也不可能來自革命創新,由下而上的暴力革命對新的支配者同樣危險。最終合乎需求的合法性只能通過對查理曼的彈劾獲得,彈劾舊體制原本便是新體制宣傳自我正義的好題材。
迄今爲止的所有行動都是圍繞這一目的展開的,所有工作即將獲得成功之際,幕後黑手更不能迫不及待地跳到舞臺中央,冒着所有黑幕被曝光的風險來幹掉聚光燈下的礙事者。必須有誰來爲精靈陣營排除障礙。同時還要繼續增加查理曼的“原罪”。
這個人就是第二王子伯納德。
有野心,腦子有不夠靈光,只要撒出一點份量十足的誘餌。再施加一點壓力,他自己就會興沖沖的跳出來,按照李林鋪設好的軌跡行動。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伯納德和他的部下都沒有搞政變的專業知識和經驗,他們做出來的政變計劃簡直美到讓人不忍睹。萬般無奈之下,只能推出讓傘兵、勃蘭登堡團、親衛隊化妝成提坦斯和查理曼陸軍發動政變的折中計劃,這個集軍事欺騙、政治權謀、大清洗以及家庭倫理於一體的作戰總綱被冠以一個響亮好記的名號——長刀之夜(sser)。
如同另一個世界的1934年6月30日凌晨。這個夜晚也將在查理曼乃至世界歷史上留下血腥濃重的一筆。
房間的恬靜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電話鈴打斷,布倫希爾有些氣惱的走到牀頭接聽。
“喂。是……什麼?我知道了……繼續保持監視,一有新情況立即報告。”
擱下話筒,布倫希爾轉身向李林報告。
“作戰部隊已經就位,所有目標沒有異常。還有,情報已經確實傳達到‘那邊,偵查部隊目測到‘那個啓動,正在移動中。”
“是嗎……啊,對了,羅蘭有什麼動靜嗎?”
李林看似隨意的提問,布倫希爾搖搖頭回以“目前尚未有行動”的回答,隨着他淡淡的“嗯”了一聲,尷尬難過的心情也平靜下來。
(千萬別做什麼傻事啊,羅蘭。)
安下心來暗自叨唸的布倫希爾未能看見,背對她的李林舉起了酒杯,從容優雅的微笑映照在酒杯上,渲染上了一層猩紅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