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比昂的事情,真的是多謝羅蘭殿下了。”
姬艾爾從座位上站起,微微欠身,羅蘭急忙躬身還禮。
聖女的態度可謂彬彬有禮,在禮節和措辭方面可謂毫無漏洞,配合端正溫和的儀容,給人以一種謙遜可親的感覺。
只是感覺而已,見識了姬艾爾在火車站的演講後,面對這位聖女時,羅蘭一點也不敢放鬆。
“那是義不容辭的事情,煩勞殿下牽掛,實在是萬分過意不去。”
看着擡起頭的羅蘭,姬艾爾微笑起來。
“之前一直沒機會道謝,我對此深深感到不安,於是就藉着您擔任列車護衛的機會,強行安排您過來了。”
“真的很對不起。”
“因爲我的立場,我不能在宮廷之類的公衆場合對您打招呼。教會的重要人物對財團的繼承者顯示出善意的話,勢必會招來很多不必要的聯想,何況委託您協助的是不可以公之於衆的事情,我不想爲了一己之私而一再爲您添麻煩。”
該說是溫柔體貼還是精於算計呢?按下不敬的小小疑問,羅蘭規規矩矩的還禮。
“光是殿下您記着這點小事,對我垂青,這就已經是在下無上的光榮了。”
“我怎麼可能忘記呢?”
姬艾爾掩嘴吃吃笑到:
“那對我來說可是意義重大的冒險呢,我實在沒想到還有人惦記着那麼久遠的事情,並且利用這件事來干擾和平呢。”
某位紅衣主教的突襲着實把教會打了個措手不及。儘管他們多少對黎塞留首相“信仰需要爲國家利益讓路”的價值觀有所認識,但他們怎麼也沒想到,堂堂紅衣主教居然會派手下收集對聖女不利的證據,藉此打擊查理曼所有的敵人,哪怕爲此把教會折騰個半死也在所不惜。
更麻煩的是。由於事情發生在異端教會開始勢大的阿爾比昂,加上牽涉到聖女的名節,教會不能公開出手。要不是與阿爾比昂以及v.e公司合作,最後真會鬧個灰頭土臉。
“所以至少讓我聊表謝意吧。”
“不勝惶恐。”
順着姬艾爾請坐的手勢。羅蘭小心翼翼的落座。
頂級vip包廂是用一整節車廂改裝而成的。裡面囊括了起居室、客廳和帶浴缸的洗漱間,考慮到車廂重量的限制以及額外增加的裝甲。因此在裝潢上顯得較爲簡樸——相對齊柏林飛船而言。
棕黑色橡木牆板被打磨的光可鑑人,四周鑲嵌着精緻的漆金常春藤紋飾,金絲絨和綢緞製成的窗簾已經垂下,地板上鋪着厚厚的羊毛地攤。踩上去的感覺和棉花一樣輕盈且富有彈性。兩排閃亮的真皮沙發緊貼着牆壁,上面放着幾個墨綠色絲綢靠墊。沙發的斜對角是一臺鋁製立式鋼琴,另一角則是梳妝檯。車廂頂的新式魔法燈撒下柔和的白色光線,讓人感到安心放鬆。
儘管在藝術和裝飾品味一直被人詬病爲“暴發戶”,但在“舒適”、“實用”、“滿足客戶需求”等方面,v.e公司確實是當今世界首屈一指的。
“貴公司在技術方面確實有獨到之處呢。”
對伊密爾也極少見到的燈光眯起了眼睛,姬艾爾半開玩笑的說:
“放在寫字檯上的閱讀燈也是。對讀寫之類的事情真是幫了大忙。”
由於對新技術持保守立場,伊密爾除了生活必須品和部分奢侈品之外,對v.e公司運用新技術的商品一直採取抵制的態度,貴爲聖女的姬艾爾接觸也相對有限。要不是財團出於防火和安全上的考量。恐怕這列車廂里根本不會出現新式照明器具,而是傳統的蠟燭和油燈。即便如此,新式空調系統和冷藏設備還是在教會的堅持下被取消了。
身爲反對新技術的教會核心成員,姬艾爾的表態引起了羅蘭的興趣。
“聖女殿下對這些還滿意麼?”
“羅蘭殿下,我們可不是反對一切新事物的老古板哦。”
浮現出苦笑,姬艾爾點了一下頭,看見約定的暗號,一旁的侍女上前取出茶具。一眨眼,冒着熱氣的紅茶和小點心擺上了茶几。
“像這樣將‘術式’應用在烤箱、照明、機車之類的生活領域,是我們沒有想到過的全新領域,在這方面與其一味抵制,不如潛心學習。”
直到這時,羅蘭纔想起來,除了宗教偶像的身份之外,聖女本身也是罕見的八方級魔法專家,然後,他對姬艾爾的發言釋然了。
對傳統的魔法師來說,v.e公司的各種技術是全新的領域。只有少部分人可以應用的魔法居然可以普及到整個社會,其中不光涉及對各種現象的觀察、認知和記錄,更重要的是實際應用。對總是泡在高塔和實驗室裡,並對此感到滿足的魔法專家們來說,這是從未想到,也沒有關心過的問題。當這個從未接觸過的技術體系呈現在面前時,很大一部分往往保持貴族一貫的傲慢態度,拒絕深入研究,並且不遺餘力的試圖抵制、摧毀這些脫離掌控的技術,直到吃到炸彈大餐或是窮困潦倒才消停。
但對部分視野開闊、醉心學術研究的魔法師來說,財團帶來的新技術卻是一場饕餮盛宴。過去百思不得其解的疑問似乎都能從v.e公司的技術體系中得到解答,於是他們非但不抵制財團,還熱情的支持財團發展,參觀各種工廠,和技術人員進行交流。唯一讓他們感到不滿的是,基於“商業機密”的緣由,財團所開放的技術情報只限於極小部分的外圍情報,真正有價值的技術資料只在內部流傳。
對於熱心研究的老學究們來說,這真是太糟了……
“不過這也不是不能理解,對生意人來說,最重要的是盈利。拱手把穩定的財源和辛苦結晶讓出去什麼的,終究是不可能吧。”
命中紅心。
對這一針見血的評論。羅蘭唯有用苦笑來應對。
雙眼微眯,姬艾爾盯着羅蘭繼續說到:
“謀求利益最大化,原本就是商業行爲的基本原理,爲此必須牢牢掌握技術核心……過去的貴族們也是這麼做的。這也算是殊途同歸吧。不過——”
停頓了一下。氣氛開始變得微妙起來,姬艾爾繼續和少年那雙毫不動搖的紫瞳對視。
“我個人覺得。即便是公開出來的東西,也未必是真正先進的東西呢。”
(真是有夠敏銳。)
保持着不動聲色,羅蘭在內心露出了苦笑。
財團公佈的確實不是什麼新技術,除去諸如鐵路、航運之類在戰時起到戰略作用的必須設施之外。大部分都是亞爾夫海姆淘汰下來,落後2、3代甚至更多的技術。
如此安排,一方面是爲了防止人類陣營的力量過度膨脹,將來會威脅到亞爾夫海姆,更深層的用意則是爲戰後的“新秩序”所做的安排。有朝一日建立起以精靈爲核心的統治體制後,各種技術也會相對進行開放,各類新技術的應用勢必會給其他種族帶來快速繁榮。然而另一方面。精靈也不可能賦予被統治民族太強大的力量,要是再出第二、第三個異種族的v.e財團,對整個體制可不是什麼好事。
出於這種防備心理和現實需求,新技術體系相關知識的普及和法規的整備工作早已秘密展開。並已經取得一定程度的進展。眼下需要做的,是將“這種程度的技術就是人類所能達到的最佳水平”——這樣的概念經由各種情報操作植入民衆的思考。爲日後頒佈執行“技術規範”的法律做鋪墊。
這些都是極少數高層才知道的機密,羅蘭也只是從隻言片語中推測出一個大概而已。
聖女.姬艾爾,連隻言片語都沒有,卻大膽的推測出一個直指核心的結論。
“推上世面的確實不是最先進的產品。”
保持着端正坐姿,承受着對方彷彿催促自己繼續說下去的注視,羅蘭開口說到:
“真正先進的東西都在實驗室裡,在那裡接受測試、檢查,發現弊病,加以修改。您應該也清楚,任何東西不是新的就好。”
“……”
一個無可挑剔的回答,作爲一家重視質量猶如性命的企業,這種答案自然再合理不過。而對於一個立場保守的宗教領袖,那句“不是新的就好”也符合符合他們一貫的宣傳。
姬艾爾輕輕地點點頭,溫和的笑臉上看不出任何動搖,可羅蘭覺得,她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視線變得比以前更爲銳利,彷彿在看着一個真正的對手。
沒錯,雖然沒有展露敵意,不過言語上的交鋒已經足以讓人心臟停擺。
“羅蘭殿下,真是個謹慎的人呢……和總裁先生似乎不太一樣哦?”
(來這一招啊。)
羅蘭的額角開始疼起來。
身爲男人,最怕就是被拿來被人比較,然後被評論爲“不行”。要是對方是女性的話,效果還會強化好幾倍。
設想一下吧,被女人指着鼻子罵“你是不是男人?”,有幾位仁兄還能坐得住的?
不論是否能套出情報,姬艾爾這一招都足以在羅蘭和李林之間埋下不快的種子,假以時日,兩者的嫌隙會越來越大,最終變成無可挽回的反目,v.e公司也將因此陷入分裂。對教會來說,這不啻與不費一槍一彈,打贏一場重大戰役。
但這種想法其實並不靠譜,他們對財團的真實情形,其內部運營體制,以及羅蘭和李林之間的關係並沒有深入的瞭解。只是憑着主觀臆想擬定了這麼一個計劃,指望能夠輕鬆獲得成功而已。如果他們對李林有最基本的瞭解的話,他們是絕不會做這種徒勞無功的事情的。
“聖女殿下,養父……總裁和你們迄今爲止打交道的人是完全不同的,把我們相提並論什麼的……”
正在小心組織措辭之際,幾聲尖銳的警報響起,車廂裡的燈光猛地切換成了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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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列車強盜?”
諾娜摘掉監聽用的耳機,一臉狐疑。
“搶劫這種武裝列車?那羣傢伙腦子進水了?”
拉普蘭境內山賊土匪什麼的一貫不少,由於當地民風彪悍,加上和公國作戰時潰敗色散兵遊勇四處遊蕩,這個國家的治安一直不怎麼樣。扒鐵軌、劫火車的“鐵道游擊隊”也層出不窮,直到財團出動武裝列車押運,聯合軍隊進行“掃蕩”、“清鄉”,鐵路沿線的治安才逐漸安穩下來,但還遠未達到可以放心的程度。眼前的狀況,就是最佳的註解。
“敵人具體數量尚不清楚,粗略估計在800騎左右。”
“800騎啊……也算是很大的一股土匪了,不過光靠騎兵是不可能劫車的,恐怕前面還有接應的同黨吧。”
從老搭檔拉夫爾手裡接過船形帽,隨手抖開後,將那頂軟帽扣在頭上。
這趟列車的武備可謂齊全,想要靠800騎兵強攻拿下列車是不切實際的想法,在密集的排槍射擊下,山賊們沒有任何機會。而他們的武器並不能撼動裝甲板分毫,也不可能阻止列車的行駛。
也許他們並不清楚這些,只是看見車廂內燈火通明,裡外裝飾奢華,打算好好撈上一票,結果犯下了這種不理智的錯誤。也可能是受到什麼人的委託,要把這一車乘客扣下作爲人質,對查理曼提出什麼要求。不管怎麼說,眼下這羣揮舞着馬刀和步槍的山賊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威脅。
“前面的鐵軌多半已經被破壞了,過一會兒列車就會停下,到那時候——”
穿過裝飾繁華的居住車廂,走進最後一節嚴密封鎖的特別車廂,完成了整備作業的部下們正列隊等待指示。看着有如手足般熟悉的車組成員,諾娜的嘴角向上方歪斜,小小的犬牙從縫隙中露了出來。
“有機會實戰測試了呢,你也很高興吧?‘羅恩格林(grin)’。”
進入作戰狀態的金屬器件沒有回答她,只是反射着幽暗、寒冷的無機質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