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星鐸望着逐漸四合的夜幕,心中更加茫然。
他一生中從未有過如此茫然的時候,在以往的時候,總有人讓他去做應該去做的事情,去修煉,去讀書,給長輩倒茶,到郊外遊獵,他根本沒有閒下來的時間,即使跟着謝君豪來到了這座森林,他先是聽謝君豪的,然後謝君豪死了,他很快便找到了蘭流焰,可以繼續聽蘭流焰的話。
可是現在,他連一個可以聽話的人都沒了。
當初謝君豪找到他時告訴他說,蘭流焰去了一個很危險的地方,自己想去幫他卻拿不到進去的鑰匙,所以趙星鐸按照謝君豪的辦法很快從家族中拿到了進來的鑰匙,然後便跟着那個人來到了這裡。
他還是喜歡蘭姐姐的吧,從入學那一天就喜歡上了,她是葬雪社最傑出的精銳之一,只差一點便足夠接任一屆葬雪社社長,總是在遠方憧憬的女子有一天真的出現在自己面前,怎麼想都如同夢幻一般。
趙星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無數的思緒紛至沓來,卻最終匯成了一句話。
我大概要死了吧。
正在這個時候,有人從高處跳了下來,落入水中濺起了好大的水花。
趙星鐸被那撲通聲打斷了思緒,第一反應就是先跑再說。
這次試煉的所有人他都見過了,深信裡面自己一個都打不過。
不對,如果是錢櫻的話,那麼趙星鐸可能還有幾分勝算。
這樣想着,趙星鐸不由向着掉下來那個人多看了兩眼。
他只看到一頭銀色的長髮在水面上起伏了一下,連掙扎都不曾,那個人便被沉入了冰冷的河底。
不知爲何,趙星鐸還沒有想好要怎麼做,他的身體已經動了。
他重新跳進了冰冷的河水中,將那個快要淹死的人從河水中拖到了淺灘。
他費了好大力氣剛剛要舒口氣,卻看到那個人睜開了一雙璀璨如銀的眼睛,潔白的星光在她身上閃動,然後一柄冰冷的星刃抵在了他的喉嚨。
趙星鐸這個時候才意識到對方其實一直都保留着最後的力氣,但她並不是用來逃生,而是想要讓自己靠近好襲殺他。
少年只好苦笑了一下,然後閉上了眼睛。
可良久之後,他也沒有感到任何疼痛與異樣,趙星鐸不由睜開一條縫看看外面的世界,卻發現那個銀髮的冰冷少女已經在他懷中昏厥了過去。
趙星鐸這才明白——她真的連殺他的力氣都沒有了。
……
……
鳩三慢慢從昏迷中醒來,發現自己的身體在輕微的起伏,耳邊是潺潺的水聲。
但眼前卻是一片漆黑。
她稍微想了一下,才明白了目前的處境,然後手輕輕拍了拍身下的男孩:“把我放下來吧。”
趙星鐸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鳩三露出了無奈的苦笑:“你聽沒聽說過農夫與蛇的故事,我就是那條蛇,美人蛇你懂嗎?”
趙星鐸點頭,然後再搖頭。
鳩三當然記得這個男孩,無論最初從軒一的故事裡出來的形象,還是後來在商議殺死玄齒獸時親眼所見的樣子。
但她對這個男孩從來不報以多餘的情緒,他沒有威脅,只是被蘭流焰所保護的附庸品,沒有人會對一件物品感興趣,除非你想把它拆開拿裡面的東西。
但是她現在卻被這件物品背在背上,在暗無天日的洞穴中涉水而行。
這個人的腦子是怎麼想的?
鳩三動動手就能把他的腦袋給卸下來,可是卸下來之後呢,鳩三對自己的身體狀況一清二楚,之所以還沒有死去,是因爲她還不那麼想死,她有很多的情報,必須告訴那個人才能安心地死去。
把他殺了自己就連坐騎都沒了,也只能在這個洞穴裡慢慢等待腐爛。
可是爲什麼還是好想殺他啊。
這種蠢貨身上的傻白甜光環照得自己全身都肉疼。
鳩三努力想了想,然後沉默了很久,說:“向右轉。”
趙星鐸停下來,面前一片漆黑,他其實並不知道該怎麼走,只能像無頭蒼蠅一樣在這個比迷宮還要複雜的洞穴中漫無目的地走着。
可是揹着這個垂死的少女,他不想停下來。
停下來,便是等死,他不想等死。
對方輕的驚人,身體也不像普通女孩那樣柔軟,他感受着背上少女輕微的心跳,不知爲何便不忍心再將她放下。
但是對方狀況那麼差,居然能夠在這麼黑的地方指引方向?
趙星鐸向着右邊走了兩步,果然發現那裡有一條岔路,而且河水明顯淺了很多,地方也空曠很多。
他忍不住開口:“你怎麼知道的?”
因爲我發現了軒一留下來的記號了笨蛋。
鳩三心中這樣淡淡吐槽着,嘴上卻平靜說道:“我有這方面的經驗。”
她不想告訴對方自己的指路將會把他指到刀口案板上,可她又不得不這麼做。
她的身體撐不了太久了,她必須儘快找到軒一,告訴他那些自己用性命換回來的情報。
至於這個好心救她的男孩。
她已經告訴過他農夫與蛇的故事了,也告訴她自己是那條美人蛇。
她已經給過他機會把自己拋下逃跑,但他沒有這麼做,這麼的話,只好請他和自己一起去死了。
所以她越來越不想和他說話。
因爲她也不開心起來。
……
……
趙星鐸卻有些開心。
因爲終於又有人給他說自己應該做些什麼了。
雖然很多時候他都很反感別人安排自己的人生,可當人生失去了方向,他又有點想有人對他指手畫腳起來。
至少這樣還知道要做些什麼。
他一邊走一邊和鳩三聊天,可是鳩三卻對他完全愛答不理,所以很大程度都成了他單方面的傾訴。
他絮絮叨叨的,講了很多雞毛蒜皮的事情,講自己喜歡蘭流焰,可是又覺得自己配不上她,講葉夜學院的趣聞,將自己一定刻苦努力,成爲能值得蘭流焰喜歡的男人,並且希望在那之前蘭流焰不要喜歡上其他的男人。
否則,否則他只能沒出息地祝蘭流焰能夠獲得幸福了。
趙星鐸邊走邊說,路也越走越順,但背上的鳩三卻越來越沉默,讓趙星鐸心中慢慢不安起來。
他終於忍不住停了下來,回頭看了看其實並看不到的鳩三的臉。
他看不到,卻能聽得到。
他聽到了少女勻稱悠長的呼吸聲。
她躺在自己背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