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枚很小的火球,成型於烏娜手中的法杖尖端,起初只比那顆秘銀承託的血紅色獸核大上一點點。當它飛到中途,體積膨脹到手掌大小時,顏色也從最初的幾近透明,慢慢變成乳白色。
與此同時,法杖頂端的獸核竟突然崩裂開來。
那火球和這世界上出現過的所有魔法都不同,彷彿蘊含着天地之間最純粹、最極致的火元素,以至於接觸到傑西身前鬥氣的一刻,連那金黃色的鬥氣也像是被點燃了似的,迸發出灼眼的光芒。
劇烈的轟鳴由近及遠地傳播出去,聲音所到的地方,生死搏殺的戰鬥都爲之一滯。
麗莎、神子、科恩納斯西城城牆上的神牧、塔樓上的露西亞和蕾拉、帝國鬥場上的阿萊克斯……幾乎所有人都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着這一幕。
唐納和傑西交手到現在,對他的實力瞭解最深,此刻距離傑西又最近,此時的感受也是最強烈的。
他眼睜睜看着那顆火球毫無滯礙地衝破傑西的鬥氣,融化他那副深灰色,顯然是由秘境玄鐵打造而成的鍊甲,然後將他胸前皮膚、肌肉、肋骨一點點燒成灰燼……
不知道爲什麼,唐納突然想起童年時在蘭特島上聽過的那些魔法師故事——故事裡再怎麼強大的邪惡騎士,最終也會被法師的火球燒成灰燼。
傑西並沒有被燒成灰,火球就在他的胸前炸開,四下濺射,又化作漫天火雨。
唐納的火系神元雖然已經耗盡,但是對火元素的抗性卻沒有喪失。烏娜更是絲毫不懼這些灼烈燃燒、嗤嗤作響的火星。倒是麗莎和第九神子受不了乍現的高溫,飛快往後退去。
唐納轉身看向烏娜時,女孩兒正滿臉期待地看着他,像是在等待他對剛纔那個魔法的讚許。
遠處膠着的戰場上,李察避開一柄誇張的巨錘,朝這邊匆匆一瞥,臉上的焦急神情一下子退去,咧嘴笑着,回身一劍把手持巨錘的騎士砍倒在地。
城牆塔樓上,蕾拉的臉龐沾了淚水,輕聲呢喃:“烏娜姐……陛下,您說,烏娜姐她是不是已經記起來了……”
露西亞微微點頭,緊接着把視線從唐納身上拉回到城下的戰場,正色道:“蕾拉,打贏這一仗,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現在,保護李察要緊!”
她一邊說着一邊擡手,呼嘯的颶風出現在她面前,朝着向李察撲去的敵軍騎士掃去。
麗莎大概也和露西亞的想法一樣,剛退出火雨覆蓋的範圍,雙足一點地,便折向戰場方向。第九神子緊緊跟在她身後。
方圓幾百米內,就剩下唐納和烏娜相對而視。
“……都記起來了?”唐納最關心的還不是剛纔那個魔法,即使那實在太過驚人。
“嗯……就像做了一場夢。”烏娜點頭回答。
“夢醒了就好。”唐納朝着烏娜走去,剛邁了兩步,腳下一軟,差點摔倒。
“少爺……”烏娜焦急地喊了一聲,飛奔着朝唐納跑來,一襲紅裙在從天灑落卻又無一能夠挨近它的火雨中顯得輕盈而奪目。
唐納微笑着張開雙臂,等着要將她一把抱起來。
就在這時,烏娜的面色突然一變。
唐納愕然轉身,倒抽一口冷氣。
只剩下大半個身體,連心肺內臟都耷拉在血管上的一個怪物,正張牙舞爪地撲過來。
那怪物已經近在咫尺,噴火般的眼神,死死盯着烏娜。
一股殘餘的鬥氣光芒,正從怪物血肉模糊的雙臂上亮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實、膨脹……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風團從唐納左手揮出,將烏娜一下子捲了出去。
那是唐納殘存的風系神元,所能施展的最後一個魔法。
幾乎同時,他右手拖着的長劍朝上揮起,義無反顧地橫向邁出一步,擋在那怪物撲向烏娜的路徑上。
拳頭擊碎骨骼和肌肉的聲音,連成噗的一聲。
唐納只覺得前所未有的疼痛感從胸前傳來,一張無法用語言形容的醜陋、扭曲、殘破、猙獰的臉,幾乎貼在自己眼前。
“少爺……”身後響起女孩兒歇斯底里地喊叫聲。
這一次,唐納沒有回頭去看,他渾身上下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自己的手上,緊緊拽住了一條手臂。
那手臂幾乎已經白骨嶙峋,卻偏偏貫穿了他的胸腔,露在他背脊後面的一截仍在不停滴血。
“……真蠢啊……我要殺的……從頭到底就只有你……”那怪物咧着嘴,像是在笑。
“我猜也是……”唐納說話時,胸前手臂貫穿的縫隙裡,不斷冒着血泡,“……但我冒不起……冒不起這個險……”
怪物手臂上的鬥氣光芒已經完全隱沒,唐納感覺到,對方的生命氣息也已經到了消失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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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神子……也救不了……救不了你……”怪物用最後一絲力氣說完了這句話,像是在做一個最最重要的聲明。
唐納微微一笑,大腦可能因爲承受不了如此劇烈的疼痛,正快速地截斷他感知痛苦的神經元,繼而分泌出起到代償作用的多巴胺,以至於他突然覺得溫暖舒暢起來。
“我知道……”他輕聲說着,或者什麼都沒有說,只在心裡這麼想。
陽光漸漸黯淡下來,遠處似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聲音絕望而悲慼。
真遺憾啊……到最後還是辜負了露西亞……也沒能見上瑞蔻最後一面……
李察……哥哥走了……你要好好活下去……常去看看父親吧……替我謝謝他……謝謝他給了我一個家……
韋斯利……我就怕有這麼一天……所以……給你留了一封信……接下去的事情要拜託你了……我也知道你不愛管這些,但是沒辦法啊,誰讓你交了我這麼個朋友……
烏娜……對不起……你剛恢復……我卻要走了……替我照顧蕾拉……
沒有人能夠聽見這些無聲的告白。
火雨漸滅,陽光依舊燦爛。
有人在哭,聲嘶力竭。
有人呆呆站着,目光茫然。
有人高舉長劍,要把所有的悲痛傾瀉。
有人倒在血泊裡,仍舊瞪大雙眼。
時間無垠的斜坡上,一個時代拉上了帷幕,另一個時代要登場表演。
長夜即將過去,黎明尚未破曉。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