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莊園二樓的工作室裡,蕾拉正在向唐納彙報她打聽到的,關於仲夏夜嘉年華的信息。
每年七月一日的聖彼得堡仲夏夜嘉年華——厄運之月過後的第一年,因爲夏天來得更早,所以會提前一個月——是聖城最古老的習俗之一。
在這一天傍晚,光明教廷會舉行盛大的祭祀活動,祭祀過後,則是遍佈整個聖城的狂歡。
屆時,不管是海利安人、麥蒂姆人還是波特恩人,全都會加入到狂歡活動中去。
而位於聖城內的各大協會,也會爲嘉年華安排特別的節目。
“和我說的有什麼不一樣嘛……”韋斯利一邊拿溼布條擦着手上的顏料,一邊搖頭道。
蕾拉臉上一紅,確實,她所提供的信息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內容。
波特恩少女畢竟從小在碧水農場長大,對於聖彼得堡總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覺,讓她去打聽消息,實在勉爲其難。
“唔……”唐納點點頭,沒有再說話。
烏娜疑惑地看着韋斯利。
哪怕從來沒有在韋斯利這裡得到過任何答案,她卻還是固執地認爲,胖子大哥是知道少爺在想什麼的。
韋斯利對着她攤攤手,做了個無可奉告的表情。
“今天死了一個造橋的工人……”唐納低頭看着三級法陣的圖樣,像是在自言自語。
“怎麼死的?”韋斯利皺眉問道。
“事故,人掉進了河裡,又被石頭砸到……”唐納仍舊低着頭。
接着是沉默。
好一會兒,蕾拉纔出聲勸慰道:“少爺,您別太難過……”
“你聽到這個消息很難過嗎?”唐納擡起頭來看着蕾拉:“說實話。”
蕾拉先是一愣,思索片刻後,纔回答道:“有一點……”
“你呢?”唐納看着烏娜。
“我……”烏娜猶豫道:“我不認識他……”
“別問我……”韋斯利趕緊擺手。
唐納微微苦笑着低下頭,繼續看着三級法陣的圖樣,他本來就沒打算問韋斯利。
“死掉的那個工人,是聖城北郊農場的,他女人可能還不知道他死了,說不定還在等着他回去……他還有個孩子,那孩子還不會說話,等他長大了,應該完全不記得自己父親是什麼樣子了……”
說到這裡,唐納再次擡頭問道:“現在呢?什麼感覺?”
蕾拉眼眶微微泛紅,輕聲應道:“真可憐……”
烏娜也面色有些難過。
韋斯利放下繪筆,雙臂抱在胸前。
唐納緩緩說道:“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死了,我們可能完全沒有任何感覺,但是,你關於這個人知道得越多,瞭解得越深,就越會感同身受……”
他長嘆一口氣,繼續說道:“烏娜、蕾拉,假如有一天你們發現,在這個世界上,某個你們看不到的地方,有很多看似卑微的人,時時刻刻都生活在飢餓和死亡的邊緣,試着去想想,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不要因爲和他們素不相識,而無動於衷……”
韋斯利閉上眼睛,默默轉過頭去——他知道唐納在說什麼。
蕾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烏娜數次欲言又止,終於還是問道:“少爺,那人叫什麼名字?”
“庫卡……布拉爾。”唐納回答。
……
次日一早,唐納離開莊園後沒多久,烏娜也出了門。
她在聖城北郊的農場打聽了整整一天,直到傍晚時,才找到庫卡布拉爾的家。
夕陽照在那間木頭搭成的小屋上——假如不是屋內時刻傳出的嬰兒啼哭以及女人的抱怨聲,這本應是一個溫馨的場景。
烏娜走到小屋門口,看見一個波忒恩女人披散着長髮,正在收拾衣物。
陽光沒有照到的陰暗處,一位老婦正坐在一張破舊的牀上,一邊徒勞地輕撫着一個男嬰,一邊低聲抽泣。
“請問……”
烏娜的聲音並不響,卻同時引起了屋內兩個女人的注意。
那個披髮的年輕女人,立刻放下正收拾到一半的衣物,惶恐中夾雜着一絲警惕:“您是……”
烏娜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介紹自己——她其實並沒有明確的目的,只是隱約覺得,既然少爺說了那些話,她就應該過來看看。
“你是庫克的遺孀?”她終於還是問道。
“遺孀?”那個波忒恩女人並不清楚這個詞的含義,微微猶豫後,回答道:“我是他女人。”
“你在收拾衣服,是要離開嗎?”烏娜皺眉道。
波忒恩女人慌忙解釋道:“不不,我怎麼可能會離開呢?”她一邊說着,一邊走回牀邊,將抱在手上衣物放下,抱起嬰兒親了一口:“我怎麼捨得小庫卡呢……”
“你說的是真的?”老婦擡頭看着那女人,驚喜地問道。
wωω ▪тTk án ▪c o
至此,烏娜已經弄明白,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庫卡的撫卹金已經發下來了,是嗎?”烏娜直接問道——唐納並沒有和她說起過撫卹金,這只是烏娜出於對少爺的瞭解,自己做出的判斷。
“撫卹金?”那老婦疑惑地看着烏娜。
“就是錢。”烏娜解釋道。
“錢?卡莎……你拿了錢了?”老婦驚聲問道。
“我……我哪裡拿了錢了……”名叫卡莎的女人,惡狠狠地盯了那老婦一眼。
烏娜眉頭緊皺,走到那女人面前,伸出手,冷冷說道:“錢呢?”
面對這樣美得刺眼,又穿着華貴的麥蒂姆人,卡莎實在沒有勇氣隱瞞,抖抖索索地從懷中掏出兩顆橙晶,另一隻手,仍然抱着那個嬰兒。
只見她稍稍攤開手掌後,又一下子拽緊:“這是……這是他們給我的……給我的……”她把“給我的”這幾個詞兒咬得很重,反覆強調。
“是給你的沒錯,”烏娜沉聲道:“可你一走,這個孩子還怎麼活?”
聽到這裡,那老婦又開始抽泣。
“可是……我還年輕……我,我……”卡莎無力地爭辯,嬰兒在她懷裡大聲啼哭起來。
“你不能沒有男人,對嗎?”烏娜微微閉眼又睜開,再次伸出手去:“拿走一半,你走吧……”
那女人掙扎片刻,將一顆沾着泥污的橙晶交到烏娜手裡,然後把嬰兒放回到牀上,最後看了一眼那張髒兮兮的小臉,這才毅然轉身奪門而出,這一次,她連那些衣物也顧不得收拾了。
“卡莎……”老婦的吶喊聲中,牀上的嬰兒哭得歇斯底里。
烏娜默默佇立,直到她們安靜下來,她纔將那顆橙晶交到老婦手中,低聲說道:“就算我暫時逼她留下,她遲早還是會走的,我沒辦法一直看着她……”
老婦一邊擦着眼淚,一邊默默點頭。
這時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
烏娜環顧屋內簡陋的陳設,長嘆一口氣,轉身正欲離去,突然停下腳步。
“你們在這裡還有親人嗎?”她問。
老婦一臉悲苦地搖頭。
“……跟我走吧,我想有人會願意照顧你和這孩子的。”烏娜突然想到了蕾拉的父母,艾瑪和埃德。
(求!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