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韋爾霍文斯基(八)

“男孩馮斌當時在鐘鼓樓附近的十字路口, 等了大概五分鐘,夏曉楠過來了。”刑偵隊的小會議室裡,郎喬打開鼓樓區案發地附近蒐羅來的一段監控錄像。

“就他們倆?其他人呢?”駱聞舟湊近了看監控記錄, “等會, 給我停一下, 看看馮斌手裡拿着什麼東西。”

郎喬把錄像暫停後局部放大, 高清的鏡頭下, 即使在缺少光源的夜晚,也能看清馮斌手裡拎了一個有超市標誌的塑料袋,裡面裝着一些零食和飲料。

誰都經歷過青春期, 一看就知道他們倆是怎麼回事——男孩找個藉口先走一步,在約定的地方等着女孩, 兩個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其他同學的視線, 悄悄獨處一會。這些半大不小的少年少女, 湊在一起談一場半懂不懂的戀愛,沒有大人那麼多“主題”可奔, 往往還會帶着些稚氣未脫的習性,總是伴隨着叫人哭笑不得的零食和洋快餐。

所以這就是他們倆爲什麼和其他人走散了的原因。

“‘BD’超市……我記得好像是連鎖的,去定位一下鼓樓區有幾家連鎖店,挨個問問。其他那幾個孩子很可能也在附近。”駱聞舟扭頭吩咐了一聲,隨後又奇怪地說, “他們倆半夜三更, 能不能找個好點的地方早戀, 爲什麼非要逃票跑到鐘鼓樓去?”

郎喬朝他翻了個堪比乒乓球的大白眼:“老大, 你是本地人嗎?”

駱聞舟莫名其妙。

“鐘鼓樓後面有一個小景點, 叫‘情人鏡’,其實就是一塊打磨過的大石頭, 據說人站在情人鏡前,影像能反射到天上,當年七仙女就是從這面鏡子裡看見董永一見鍾情的,旁邊還有‘天人同心’的字樣,情侶站在情人鏡前,相當於得到了天上神的見證,可以一生一世。”

駱聞舟聽了這個謠言一樣沒誠意的旅遊宣傳故事,當即嗤之以鼻:“民政局裝不下你們了,非得玉皇大帝再給扯張證,怎麼,攢七張證能多買一套房嗎?”

這些無恥的異性戀,真是貪心不足。

郎喬:“……”

她實在百思不得其解,憑什麼她一個清純浪漫的美少女都還沒有男朋友,像駱聞舟這種貨色竟然有男人肯要?

駱聞舟話音一轉:“鐘鼓樓是景區,晚上關門之後肯定要清場,所以他們倆是偷偷溜進景區裡的時候被盯上的嗎?”

“不是,”郎喬只好跟着他正色下來,“兇手從十字路口這裡就開始跟蹤他們了,你看——”

她再次按下播放,路口的攝像頭靜悄悄地伸出視線,送走了連手都不敢牽的少年少女。

靜謐的夜色沉默片刻,一個男人突然出現在鏡頭裡。

駱聞舟從畫面中看見這人,略微吃了一驚——因爲這兇手和他想象中只敢對孩子下手的“老弱病殘”完全不一樣。

這人目測至少有一米七五以上,體格堪稱健壯,不超過四十歲,漫不經心地從街角溜達過來,嘴裡還叼着根菸,不遠不近地綴上了馮斌和夏曉楠。

駱聞舟:“有正臉嗎?”

“有,其他鏡頭拍到的,我都打印出來了。”郎喬把幾張打印的截屏照片分給周圍的同事們。

駱聞舟只看了一眼,就確定這個人是當年的盧國盛無疑。他頭天晚上纔剛仔細看過“327國道案”的通緝令,對這個主犯的臉印象頗爲深刻。

盧國盛有點“大小眼”,看人的時候,眼珠略有斜視,臉頰瘦削,下巴很長,五官頗爲深刻,左邊的嘴角有點歪。截屏照片上的男子約莫三十八九,臉上確實有了少許歲月的痕跡,五官輪廓卻依然是老樣子,變化不大。

看得出,這十五年來,盧國盛作爲一個通緝犯,過得頗爲滋潤,竟都不怎麼顯老。

駱聞舟還沒來得及說話,肖海洋已經先篤定地開了口:“沒錯,就是盧國盛!”

這回,連郎喬也頗爲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駱聞舟一點頭:“嗯,小喬,你先繼續說。”

“兇手跟着馮斌他們去了鐘鼓樓景區,要逃票進景區,得走偏門,中間要經過幾條窄巷,那地方你們也看見了,挺‘背’,而且都長得差不多,錯綜複雜,兇手就是在那動的手——下面這段你們看吧,我不想再看第二遍了。”

說着,她調出了另一段視頻,轉過身去。

這一段監控錄像來自鐘鼓樓一處保護性古建築的歇山頂上,鏡頭有點遠,鏡頭邊緣處的小路口突然有兩個少年慌不擇路地跑出來,方纔手牽手的寧靜溫馨已經蕩然無存,男孩一後背血,女孩被他拉得踉蹌了一下,一下摔在地上,錄像裡雖然沒有一點聲音,卻陡然把人心揪緊了。

那天夜裡,原本溫柔的月光突然起了一層血色的毛邊,少年繾綣而青澀的情愫竟被一個突如其來的歹徒打碎,簡直是發生在噩夢深處的轉折。

馮斌強忍恐懼和劇痛,把手裡的東西一件一件地朝那個人形的怪物砸過去,然後拉起心愛的女孩發足狂奔,慌不擇路。

他們一邊跑一邊大聲呼救,然而已經清場的景區人煙稀少,或許是他們運氣不好,恰好沒人聽見,又或許有巡邏看場的人聽見了呼救,生怕惹什麼麻煩,非但沒過來,反而躲得更遠了。

人形怪物的腳步聲已經逼至身後,空曠的街道里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充滿人工式浪漫的鐘鼓樓羣投下冷冷的、千樓一面的目光。這個節骨眼上,馮斌慌亂之下,卻在錯綜複雜的小巷裡迷路了,他們倆不知怎麼七拐八拐,又繞回到了原處。

正好和拎着一把砍刀的兇手狹路相逢!

此時,會議室中所有看着這段回溯的人都跟着冒了一層冷汗,有人甚至跳起來撞到了桌角。

馮斌拉着夏曉楠轉頭就跑,他看見不遠處有一個值班亭,男孩彷彿見到了曙光,拼了命地跑過去,用力拍打着值班亭的窗戶。

來個人,什麼人都好,來救救他們……

可是很快,他最後的希望也化成絕望——值班亭裡沒有人。

此時歹徒已經追至眼前,帶血的刀距離他們不到五十米,夏曉楠已經嚇得面無人色,馮斌慌亂之下,選了一條最錯的路。

那條出事的小巷是個死衚衕!

他們逃入小巷之後發生了什麼,監控拍不到了。

大概半個小時以後,盧國盛從小巷裡離開,他把外衣脫下來反穿在身,遮住了血跡,篤定非常地走遠了。

會議室裡一時鴉雀無聲。

郎喬背對着屏幕:“你們看完了嗎?”

旁邊不知是誰喃喃地說:“我嚇得都快吐了,這是恐怖片吧。”

“也就是說,當時盧國盛追着兩個孩子進了一條死衚衕,然後殺了一個,留了一個,爲什麼?”駱聞舟率先開口打破詭異的氣氛,“案發現場咱們看了,只有那兩個垃圾桶可以藏人,當時倆孩子嚇壞了,一共犯了兩個致命的錯誤,跑進死衚衕是一個,女孩走投無路之下,躲進垃圾箱是另一個——你們仔細想想,那種情況,要是你是兇手,你會不掀開垃圾桶蓋看看嗎?”

駱聞舟的目光在會議室裡掃了一圈:“如果不是那女孩會隱形,那就是盧國盛腦子有問題了——夏曉楠有沒有受傷?”

“沒有。”郎喬說,“我剛纔和醫院確認過,除了她自己摔的那一下,身上沒有其他明顯外傷,也沒有受到過性/侵。另外,她書包上的那塊污跡確實是血跡,DNA正在提取比對,但還沒出結果。”

駱聞舟問:“夏曉楠包裡有錢包手機和其他貴重物品嗎?”

郎喬一愣:“沒有,你的意思是……”

陶然插話說:“327國道案中,盧國盛可是雁過拔毛,連一個鋼鏰都不會給受害人留下。”

郎喬皺起眉,一時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工作太不走心了,否則怎麼每個人都對所謂“327國道案”熟悉得如數家珍,說起細節來頭頭是道,就她什麼都不知道?

“還有,馮斌沿途呼救的時候,景區裡的值班員和巡邏員都跑哪去了?”駱聞舟說,“真的那麼巧,所有人都恰好不在崗,還是商量好了見死不救?聯繫景區,傳訊那天所有當班的工作人員。”

這是一起嫌疑人與作案手法如此一目瞭然的案子,彷彿只剩下再次通緝盧國盛一件事要做了,可就在這麼簡單的前因後果裡,卻混雜着大量的疑點,好像也籠着一層鐘鼓樓夜裡濛濛的霧氣。

駱聞舟在走廊盡頭點了根菸,忽然若有所感,回頭張望了一眼繁忙的刑偵隊。老楊遺書中沉甸甸的一句“有些人已經變了”如鯁在喉。

駱聞舟摸出手機,撥通了市局人事科的電話:“喂,李主任,我是刑偵隊的小駱……哎,沒有,不辛苦——那什麼,領導讓我寫一份新同事的入職鑑定……誰知道老陸又出什麼幺蛾子?麻煩您把我們刑偵隊新來那小孩的簡歷和政審材料傳我一下,謝謝謝謝,我知道,改天一定請您吃飯……”

由於市局的介入,調查節奏從牛拉車一下進入了航空航天時代。

當天傍晚之前,小一個禮拜沒找着蹤跡的幾個熊孩子就都被逮回來了——警方找到了馮斌買過東西的那家BD超市,通過超市的監控記錄,發現出走的幾個學生都不止一次來買過東西,推斷他們肯定是在附近落腳。

從在超市輻射範圍裡一掃,稍微一排查,就把人從一家快捷酒店裡抓回來了——其中一個學生不知道是追星還是幹什麼,在網上認識了這家快捷酒店的大堂經理,走了個後門,沒登記就住進去了。

四個學生在接待室裡蔫巴巴地貼牆跟站成一排,在班主任和警察面前交代了他們爲什麼要出走——說是學校壓力太大,聖誕節又快到了,集體溜出去放鬆。

心急如焚的家長們聽了這番混賬理由,氣急敗壞,恨不能將身化作大耳光,把幾個熊孩子抽成旋轉跳躍的陀螺。

同時,鐘鼓樓景區裡的工作人員們被輪番詢問了一遍,也審出了貓膩。原來景區保安科從負責人到巡視員的問題由來已久,全體玩忽職守,夜班時間聚衆賭博已成慣例,這回真出了事,才被捅出來。

至此,除了殺人兇手盧國盛仍在逃,精神受刺激的女孩還在醫院昏迷之外,整件案子彷彿都已經水落石出。

找回來的學生們紛紛被老師家長領走,其中一個男孩被他媽粗暴地扯着往前走,臉上還留着他爸盛怒之下的巴掌印,活活給打胖了兩斤,生理性的眼淚不停地流。他這樣狼狽,卻一直回頭,眼巴巴地盯着市局的方向。

送他們到門口的駱聞舟若有所思片刻,開口叫住他:“那個同學,稍等一下。”

男孩父母腳步一頓,連忙壓抑住火氣,客客氣氣地問:“警察同志,還有什麼事嗎?”

駱聞舟走過去,打量着那男孩,白白淨淨的少年,微胖,一邊走一邊哭,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小,他好似有點內向,一見駱聞舟靠近,立刻侷促不安地低下頭。

駱聞舟:“你叫什麼名字?”

男孩囁嚅着小聲說:“張逸凡。”

駱聞舟儘可能地放輕了聲音,問:“你有什麼話想跟警察叔叔說麼?”

男孩還沒有發育的喉嚨輕輕地動了一下,周圍老師同學的幾道視線立刻打在他身上,駱聞舟忽地一皺眉,那幾道無聲的視線無端讓他有點不舒服。

張逸凡的父親很看不慣兒子的扭扭捏捏,擡起熊掌似的大巴掌,在男孩後背上狠狠一摑:“有就說,沒有就說沒有,怎麼說句話那麼費勁呢?我看見你就來氣!”

男孩滿臉驚慌,好像個社交恐懼症患者被逼着和強勢的陌生人說話,眼淚一下就涌了出來,脫口說:“沒……沒有。”

駱聞舟正要追問,他卻一頭把臉埋在他媽肩頭,逃也似的快步走了。

這時,郎喬伸了個懶腰,走過來:“老大,這事算告一段落了嗎,什麼時候寫報告?”

“不急,”駱聞舟目送着匆匆離開的男孩,把外套往胳膊肘上一搭,“我先去諮詢一下專家的意見。”

郎喬一愣,還沒反應過來這個“專家”指的是誰,就見駱聞舟和顏悅色地回過頭來問她:“小喬兒,明天早晨想吃點什麼?”

“包子!”郎喬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的不懷好意,高高興興地說,“謝父皇!”

駱聞舟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177.埃德蒙·唐泰斯(四十八)49.亨伯特·亨伯特 十六28.於連 二十七38.亨伯特·亨伯特 五78.麥克白(十九)133.埃德蒙·唐泰斯(四)8.於連 七157.埃德蒙·唐泰斯(二十八)114.韋爾霍文斯基(二十四)70.麥克白(十一)73.麥克白(十四)177.埃德蒙·唐泰斯(四十八)95.韋爾霍文斯基(五)125.韋爾霍文斯基(三十五)4.於連 三128.韋爾霍文斯基(三十八)26.於連 二十五129.朗讀(四)83.麥克白(二十四)146.埃德蒙·唐泰斯(十七)26.於連 二十五106.韋爾霍文斯基(十六)159.埃德蒙·唐泰斯(三十)78.麥克白(十九)141.埃德蒙·唐泰斯(十二)149.埃德蒙·唐泰斯(二十)168.埃德蒙·唐泰斯(三十九)103.韋爾霍文斯基(十三)163.埃德蒙·唐泰斯(三十四)121.韋爾霍文斯基(三十一)123.韋爾霍文斯基(三十三)70.麥克白(十一)73.麥克白(十四)43.亨伯特·亨伯特 十67.麥克白(八)94.韋爾霍文斯基(四)34.亨伯特·亨伯特 一9.於連 八166.埃德蒙·唐泰斯(三十七)19.於連 十八4.於連 三160.埃德蒙·唐泰斯(三十一)150.埃德蒙·唐泰斯(二十一)4.於連 三136.埃德蒙·唐泰斯(七)106.韋爾霍文斯基(十六)21.於連 二十146.埃德蒙·唐泰斯(十七)74.麥克白(十五)134.埃德蒙·唐泰斯(五)116.韋爾霍文斯基(二十六)80.麥克白(二十一)143.埃德蒙·唐泰斯(十四)145.埃德蒙·唐泰斯(十六)43.亨伯特·亨伯特 十37.亨伯特·亨伯特 四65.麥克白(六)137.埃德蒙·唐泰斯(八)66.麥克白(七)38.亨伯特·亨伯特 五105.韋爾霍文斯基(十五)145.埃德蒙·唐泰斯(十六)141.埃德蒙·唐泰斯(十二)129.朗讀(四)11.於連 十124.韋爾霍文斯基(三十四)22.於連 二十一36.亨伯特·亨伯特 三67.麥克白(八)1.序章20.於連 十九176.埃德蒙·唐泰斯(四十七)51.亨伯特·亨伯特 十八28.於連 二十七108.韋爾霍文斯基(十八)163.埃德蒙·唐泰斯(三十四)1.序章131.埃德蒙·唐泰斯(二)38.亨伯特·亨伯特 五150.埃德蒙·唐泰斯(二十一)103.韋爾霍文斯基(十三)89.麥克白(三十)30.於連 二十九130.埃德蒙·唐泰斯(一)66.麥克白(七)69.麥克白(十)121.韋爾霍文斯基(三十一)35.亨伯特·亨伯特 二51.亨伯特·亨伯特 十八51.亨伯特·亨伯特 十八8.於連 七78.麥克白(十九)6.於連 五128.韋爾霍文斯基(三十八)132.埃德蒙·唐泰斯(三)101.韋爾霍文斯基(十一)64.麥克白(五)72.麥克白(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