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一見這莫名的突變,聳然一動,俱不知所以然。
不過,眼前的情形並未影響羅琪、龍宇及光明之師對越來越近的老婦的關注。
一步……一步……一步……
漸漸地,衆人看到,這個陌生而古怪的、略顯滄桑的老婦,無神的雙目中已多了些深邃的平靜,不知她的心裡,隱藏着什麼!
近了……近了……
驀地,她,停住了腳步,在距離羅琪和武德上君的一丈前。
仰首,望天……
沉嘆,無言……
此刻的她,微微顫顫地閉上了那雙皮膚鬆弛的眼睛,良久,枯澀的聲音沉緩道:“你們,終於來了……”
沉默無聲的光明大陣鬨然一動,但隨即,又安靜了下來,彷彿都在回味着什麼。
武德上君眉頭微微一皺,好像此前就對老婦有些懷疑似的,眼下見她說了這樣的話,一頓身,探詢道:“你是……”
老婦雙眉一低,心喪若死地轉過了臉,緩慢道:“我是誰,已經不重要了……都過去了……”話間,似在回憶着什麼。
稍後,她神情一定,迅速擡起了眼,目光愈亮地向羅琪望去,瞬間,沉滯的目光漸漸轉爲溫暖之色,但隨即,又黯然嘆了口氣,然而,就在她的目光無意間掠過羅琪肩膀的一霎,神秘的老婦突然雙眼大睜,繼而又吃力地眨了幾眨,好像不相信什麼似的,驚詫的目光拼力向羅琪衣袖撕裂的左肩探究了過去——她**的左肩上,好大一塊斑記,褐紅色的蝴蝶斑記!
見她神情陡變地看着羅琪,本就疑惑的一衆,又是一訝。
“啊!”老婦羸弱的身子一顫抖,彷彿要被不知哪裡襲來的大力擊倒似的,繼而渾身一軟,攤倒在地……
“老人家!”爲她一系列變化所震懾的羅琪,此時已機敏異常,急忙飛似的奔上前去,一把攬住了跌倒在地的老婦,於莫名的詫異中慌不迭道:“老人家,你、你怎麼了?”
誰知這近乎昏厥的老婦,似拼盡了氣力才微微睜開了飄忽的雙眼,強自掙扎中,她慢慢地、顫顫地,擡起了一隻手,輕輕扳着羅琪的左肩,用幾乎夢囈般的眼神,緊緊地、緊緊地盯着,盯着她潔白而風塵微沾的肩頭,這一塊活靈活現的蝴蝶紅斑,忽而悲聲大起,無力搶呼:“孩子啊——”
銀光霍霍的光明獅陣,轟然大譁!
“……?!”羅琪,這個修法伏魔山的女子,更是全身大震!
在她看來,這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呼,不啻一道晴天霹靂,竟然來得如此突然,如此無端,如此讓人猝不及防,如此讓人難以想象,如此讓人莫名驚心——一時間,幾乎令自己嗡嗡亂響的腦袋轉不過彎兒,於光明戰陣之中,諸般情緒合而爲一,竟都凝結成了毫無來由的震駭!
只是不等她反應過來時,寒淚縱橫的老婦卻拼盡全身力氣反身欲抱羅琪,此時,早已被嚇得魂飛八極的她哪肯接受這種毫無根由的荒唐,是以雙手一鬆,急欲退身——此種差毫釐、謬千里的關天時刻,哪還顧得上心情安然時那種應施於人的關懷,故而急欲脫身,以避他煩……
忽然,抽身而退的羅琪又是一驚:在雲鳳山谷中,那一個夢境,在這裡,完全呈現了!
“不孝之女——”卻在這時,高空中響起了一聲宏大而透亮的天音,遠遠傳蕩過來。
所在一衆和羅琪都是一訝,急忙循着聲音來處望去,此刻,已經顯得晴朗的北天上,一個銀鬚白髮的老者正凌空端立雲頭,手甩拂塵,向這邊俯視而來,褐色的羽袍在他濃密崩爆而又長得出奇的鬚髮之間獵獵飄舞。
“啊,天師!”幾乎同時,俯身將起的羅琪及光明陣前的龍宇一看,盡皆驚喜異常,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震間,都急忙起身而動。
這時,破雲天師擡手一止,緩緩降下了雲頭,凌空復言:“不孝之女羅琪,高堂在上,爲何不敬——”聲波所及,震盪寰宇。
“……母親?”羅琪胸中騰地一跳,一顆心幾乎破膛而出,惶然不知所措間,忙向蹲地攬懷的灰衣老婦看去,秀美的雙眸中充滿了震驚和詫異——從五指城裡走出的陌生老婦,緣何是自己的母親?
多年來,她並非沒有懷疑過自己的身世,只是每次提起,天師不是迴避,便是顧左右而言他,加上自小修法,簡直將恩師當做了唯一的長輩,更因日久年深,亦對塵世親情早已淡漠,是以兩向牴觸之下,再也未曾深究,饒是如此,但在內心最隱秘的角落裡,卻始終潛伏着一個不知何時才能得以瞭然的懸念,而後來,忽忽飛躍二十年修法時光,初入鳳仙島,在火精洞,火精王亦說過此事,然而萬沒料到,早年那個在追殺中無故失蹤的嬰孩,竟然是破天荒地的自己!
然而,眼前意外飛來的一切,又是這般令人難以接受,更有甚者,在令人喘不過氣來的兩極矛盾之間,卻是自己視如親人的恩師將渺然無知的親情砝碼置於了老婦之身,這又不得不使自己在極短的時間內對眼前這個陌生的粗衣老婦給予重新認識……
二十年來,已經記不清了,已經記不清多少次午夜夢迴之際,在自己眼前,曾經浮現過多少不同模樣的母親和父親啊,不同的生活,不同的表情,不同的形象……
她?
她!
這一切,難道,都是真的?
那麼,父親呢?父親在哪裡!
此間,血肉相連的親情和闊別後的修法之路,兩者之間的起始因緣,又所謂何來?難道……
“光明之師穿海破島,拯救萬千蒼生——”破雲天師單掌一豎,“貧道這裡稽首了——”
武德上君亦驅獅出陣,拱拳一禮:“天師降臨,光明之師有禮了——”
這時,破雲天師見羅琪仍然驚疑地看着懷中神色恍惚的老婦,又仰頭看了看自己,便將悠遠而散淡的目光轉向了蒼茫大野,彷彿又回到了塵封的歲月,天音幽幽:“二十年前,在島北荒原上,乃父鳳仙島主被黑靈追擊,不幸被害,母親抱你獨奔,終至身疲力竭,就在她險些喪命時,爲師俯天察覺,這纔將你救下,在伏魔山將你安頓下來,當年,爲師本欲棄你而去,任你自生,可終究割捨不下,此間,也正是生命圖譜遭竊之後,故而在養育你時,爲師便順從了天意,使你與玉魂小龍和蓮花童子一同修習道法,以期履行大任……”破雲天師說着,轉眼看了看光明陣前驚色滿面的龍宇,又道,“琪兒,如今你母女相見,實爲因緣造化,還不快整衣頓首,深謝母恩——”
聽到此,羅琪,這個爲身世困饒的絕麗聰慧、精藝伶俐的女子,早已淚流滿面,就在破雲天師說話的間隙裡,她內心又突突大震不已,立即想到了活靈谷下大羣陰靈稱自己少主一事,原來根源在這裡,而緊接着襲來的,更是因無知而未向武贊詢問父親的悔恨!
悲痛,酸楚,痛恨,感慨,失落,還有穿越二十年光陰的等待以及身世旁落的空虛感,更有其它難以名狀的一切複雜的情愫,霎時都渾然化做了洪濤猛Lang,頻頻拍痛了孤獨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