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鮮花鋪滿了莫納赫最繁華的幾條大道,那五彩繽紛的花瓣是這個季節最好的裝飾品,而那瀰漫在空氣之中的陣陣香氣同樣也令人心曠神怡。

無論是市政廳廣場還是大教堂,到處都能夠看到紅色絲綢組成的帳幔,而那條主幹道之上,更是每隔幾米便拉起一座拱形的飛橋,飛橋之上用閃閃發光的綢緞和金色的流蘇點綴和裝飾。

在每一座建築物的廊檐之上更能夠看到顏色各異的風鈴,這些風鈴在清風的吹拂之下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風鈴的聲音混雜在那雄壯的進行曲之中令人產生一種極爲奇特的感覺。

鮮花和絲綢裝點的大道一直延伸到距離莫納赫數公里之外的河岸邊,此刻正有一艘佈滿了精美雕刻,通體都塗滿了金漆的華麗大船停靠在碼頭之上。

一位身材異常高大的長者正站立在船舷之上,他正等待着侍衛官將那長長的紅色氈毯鋪設到他的腳底下。

那長長的紅色氈毯順着舷梯一直連接到碼頭之上,此刻整個碼頭都鋪滿了紅色的氈毯,氈毯之上擠滿了得裡至王國南部各郡省的所有貴族。

在這裡,平時趾高氣昂的貴族們顯得謙卑而又謹慎,因爲和身邊的人比起來,或許他們的身份已顯不出高貴。

此時此刻,能夠站立在碼頭之上的伯爵全都得擁有重要的職位,普通伯爵只能夠站立在外圍,而那些子爵和男爵只能夠站立兩旁夾道歡迎,他們不停地搖動着手中的彩旗,而這原本應該是僕人和侍從們的工作。

那一羣大公們站立在最爲靠近大船的地方,最前方的便是那位王子殿下,亨利德王子是唯一用不着表示畢恭畢敬的人物。

站立在亨利德王子身後的是佛斯大公,雖然佛斯大公未必比其他幾位大公更爲高貴,不過他畢竟是這裡的主人。

突然間樂隊奏響了雄壯的進行曲,那位身材高大的欽差大臣踏着威武雄壯的步伐走下了舷梯,看着他那威風凜凜的架勢,遠處的瑞博怎麼也無法將這位身材高大的老人和傳聞中的好好先生並列在一起。

在那位老人的身後跟隨着另外一個老者,那個老者同樣顯得頗爲高大,不過卻沒有前面的老者那樣魁梧,他長着一副冷峻的面容,幾乎不帶一絲笑容,這個老頭倒是令瑞博感到名副其實,他的樣子看上去就像是一塊岩石,他的頑固不化也同樣可以想像。

長長的舷梯之上只有這兩位老者,在舷梯的盡頭,侍從們早已經等候在那裡,不過他們之中沒有人敢搶奪兩位大人的風光,顯然得裡至王國的等級同樣也體現在下船的先後順序之上。

幾乎是下意識的,瑞博看了一眼舷梯下的水面,從凱爾勒那裡學來的技巧令他在瞬息之間便找到了最合適的藏身之所,如果有朝一日他必須殺死某個得裡至王國的大人物,肯定會選擇他們下船的時刻。

隨着進行曲變成了迎賓曲,迎接欽差大臣的儀式正式開始。此刻那些侍從們才一一走下舷梯,而瑞博則將注意力放在了一個少年的身上。

那個少年身穿着一身書記官的衣服,上身是藍色的花尼短衫,下身穿着一條高膝蓋的緊身褲,頭上帶着一頂書記官的四方帽子,唯一證明他和普通侍者有所不同的便只有那斜挎在肩頭的綠色勳帶。

出乎他預料之外的是,那個少年顯得異常靦腆,那俊美的面容略微帶着一絲暈紅,甚至令人產生誤會以爲他是女孩。

就像大多數得裡至少年一樣,他看上去要比瑞博稍微高一些,這令瑞博感到有些嫉妒,事實上,他一直非常羨慕那位王子殿下的身材。

和那些大人物比起來,這些侍從們顯然沒有那麼拘謹和嚴肅,他們迅速混入了人羣之中,那位少年同樣擠進了一羣貴族少年裡面,顯然同樣的年齡正是吸引他的原因。

同樣也正是這個原因令瑞博打消了在此時此刻接近那個少年的想法,因爲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出現會令那些少年就像是雞雛看到了鷂鷹一般散開。

瑞博站在遠處的山坡之上靜靜地等待着機會,他的腦子裡面在一遍又一遍回憶着有關那個少年的資料,這些資料來自那位可彌蘭伯爵之手,同樣也是他令自己得知了那位固執老人對於聯盟的看法。

此刻瑞博越來越慶幸有這樣一位盟友,或許他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不過這個如同變色龍一般的傢伙無疑擁有着無比的價值。

碼頭之上一片繁忙和喧鬧,而瑞博則獨自一人靜靜地在這座孤零零的小山坡上等待着。

今天對於每一個人來說都擁有着各自的職責,而他的職責就是接近並且指引那位少年。

看着碼頭上那親密而又熱烈的迎接典禮,瑞博微微感到有些驚訝,那位王子殿下是一個相當出色的演員,這原本就爲他所深知,不過那位佛斯大公同樣表現得如此泰然,確實今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擁擠的人羣之中露出了一條縫隙,那些大人物互相簇擁着穿過那狹窄的人羣的縫隙,朝着外面走去,那裡早已經停好了一輛輛裝飾精美奢華的馬車,身穿着筆挺盛裝的侍從守護在馬車兩旁。

如果是常人恐怕早已經在那擁擠的人羣之中失去了原本盯住的目標,但是在那位殺手之王的訓練之下,瑞博擁有着一雙能夠匹敵鷂鷹的敏銳眼睛,人羣之中的那個少年始終在他的密切注意之下,他甚至沒有錯過那位少年任何一個細微的動作。

看到那個少年漸漸離開他的同齡人身邊,看着他重新回到自己的隊列,瑞博朝着山下走去,此刻正是他和那個少年單獨相處的時候。

在山腳下停着一排沒有經過特殊裝飾的馬車,不過那油亮的深棕漆色令人看起來相當舒服。

那些馬車是爲欽差大人的隨行人員準備的,不過同樣也能夠讓莫納赫的市政官員乘坐,此刻瑞博就坐在其中的一輛馬車之上,他身上的穿着令他看上去就像是某位市政官員帶來看熱鬧的小孩。

瑞博坐在窗口彷彿在欣賞着窗外的景色,不過他其實是在等待那位少年打開車門,這是奧格大師就在片刻之前,用他那能夠看透未來的眼睛給予他的指引,那個少年的身上同樣籠罩着強大的魔法,這彷彿也在證實,這位少年所擁有的身份的不凡。

“啊!我沒有想到,這裡原本已有人了。”身後突然傳來一陣稚嫩的聲音。

瑞博故作意外地轉過頭來,看了一眼那位少年,微微笑了笑說道:“這裡沒有其他人,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不妨同乘一輛馬車。”

那個少年顯然有些猶豫,不過瑞博的年紀最終打消了他的顧慮。

那個少年拎着一個沉重的皮箱,登上下馬車,瑞博信手接過皮箱塞到了座位頂上的隔欄之中。

“非常感謝你的幫助,你是來觀看迎接儀式的?”那位少年彬彬有禮地答謝道。

他所擁有的教養令瑞博感到一絲好感,在這個充滿軍事味道的國度之中即便是少年,也總是能夠看到趾高氣昂的人物,在此之前曾經給予他好感的,恐怕就只有佛斯大公的那個兒子馬克。

“是的。”瑞博微笑着回答道,他露出了已然有些遺忘的輕鬆笑容。

“難道你只是一個人來,身邊沒有大人跟隨?”那個少年追問道。

這番話令瑞博對他更充滿了好感,這個少年有點像是當初的他自己,突然間他感到心頭有一種濃烈的諷刺的味道,他感到自己在進行的正是當年那個徹底改變了自己命運的小賊的工作。

“可以這樣說。”瑞博給予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

“那麼你爲什麼不和大人待在一起?爲什麼獨自一個人坐在馬車上?”那個少年再一次問道,這令瑞博越看越像當初的自己。

“其他人乘坐別的馬車離開,我不方便出現在他們的馬車之上。”瑞博淡然說道,這並非完全是謊話。

“很高興能夠和你同乘一輛馬車,大家都叫我紐,你也可以這樣稱呼我,你呢?”那個少年露出友善的微笑說道。

“叫我瑞博。”瑞博說道。

正在這個時候,車門再一次被人打開了,一個高大的青年站立在車門口,他的手裡拎着兩個巨大的皮箱,他看了瑞博一眼,朝着旁邊的少年說道:“紐,幫一下忙,這些文件實在是太過沉重了。”

那個少年連忙接過一個遞上來的皮箱,並將皮箱塞在了桌子底下。

“這是福倫克。”那個少年朝着那個高大青年指了指說道:“這是瑞博。”

將另外一個皮箱扔在對面的座位之上,那個高大少年笑了笑說道:“你好,瑞博,你是莫納赫人?”

聽到這句話,瑞博不知道應該說那個青年的觀察力太過糟糕,還是自己已越來越習慣得裡至人的神態和語言,因此已難以被察覺是個外國人。

“啊!不是,我的故鄉是更南方的一個小鎮。”瑞博信口說道,這一次他同樣沒有說謊,“你身上那幾個罐子是幹什麼的?”那個少年突然間問道,從他的眼神之中可以看得出來,他對於這件事情已經好奇很久了。

“這裡面是一些藥粉,很有用卻又極爲危險,稍微用一點是救命治傷的良藥,但是隻要份量稍微把握得不對,就會致命。”瑞博說道,他仍舊沒有說謊。

“那麼你爲什麼隨身帶着這種我從來未曾聽說過的藥劑?難道你經常會受傷?”那個少年再一次追問道。

“好了,紐,你老是這樣會令人反感的。”那個高大的青年用力撥弄着少年的腦袋說道:“別放在心上,這傢伙總是這樣。”

“沒關係,我以前也是這樣。”瑞博笑了笑說道,這一次他確實說了真話。

這句話顯然拉近了他在那位少年心目中的距離。

正在這個時候,車門再一次被打開了,不過門口的那個人看到坐在馬車之上的人中有瑞博,立刻神情不由自主地有些慌亂起來,他連忙將車門關上,逕直朝着另外一輛馬車走去。

“這個傢伙怎麼了,一驚一乍的。”福倫克疑惑不解地問道。

“他好像不是我們船上的。”少年紐說道。

馬車沿着平坦的大道朝着城裡駛去,一路之上道路兩邊那豔麗而又芬芳的花朵令兩位同乘者嘖嘖稱奇。

“聽說莫納赫有得裡至最好的武器匠人,我倒是很希望能夠定製一把長劍。”那個身材高大的青年興奮地說道。

“福倫克是一個相當出色的劍手,他的老師是宮廷劍術大師施臥德勳爵。”紐連忙解釋道。

“我認識一個相當不錯的武器打造師父,我可以將他介紹給你。”瑞博信口說道。

“噢,謝謝你的好意,我的朋友,不過,佛斯大公的大公子修恩已向我推薦另外一位先生。”福倫克微笑着說道。

“擁有高超的劍術,你有什麼樣的打算?成爲軍官?”瑞博問道,因爲他知道對於得裡至人來說,軍官是一個非常光榮而且前途光明的職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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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福倫克的父親是第三兵團騎士團的副團長?他此刻已是騎士實習生,這一次出巡,他的身份是護衛隊成員。”紐說道。

聽到這個身份,瑞博只能夠暗自替這位開朗的老兄祈禱,但願他不會在即將發生的“意外”之中喪失性命。

此刻他總算明白,爲什麼無論是埃克特還是凱爾勒都告誡他,幹這一行最重要的便是冷酷無情。

瑞博無從猜測,如果是半年之前,他遇到這兩個人,是否會對他們擁有感情,是否會暗示他們危險可能來臨。

“成爲騎士,確實擁有着光明的前途,恭喜你,我的朋友。”瑞博說道,不過他的語調之中並沒有顯出應有的驚訝。

“看起來你同樣也不是一個簡單人物。”福倫克絲毫不以爲意地笑着說道:“在船上除了紐,和我差不多年紀的沒有一個人不感到羨慕。”

“那麼說來,紐的身份相當高超了。”瑞博平靜地說道。

“噢,他的母親是凱恩大公最疼愛的妹妹,就憑這一點你應該可以想像他將會是何等飛黃騰達,而他的父親同樣也是帕琳的名門,他的家族以擁有衆多財富而聞名。”福倫克說道。

“不,我不想總是被人提起我那赫赫有名的舅舅,也不想只是依靠家族而得到別人的認可,而且在我看來,所有這一切都只是令我始終孤獨。”紐顯然有些不悅地說道。

“我相信瑞博絕對不會因此而和你疏遠,我甚至沒有看到他對此有多大反應。”福倫克連忙說道。

“我確實對紐充滿了羨慕和嫉妒,事實上對你也一樣,不過我所嫉妒的並非是你們的遠大前途,而是你們全都擁有父母的關愛。”瑞博淡然說道:“和紐一樣,孤獨也同樣始終伴隨着我,我幾乎沒有同齡的朋友,對於我來說最親密的除了一位小姐之外,便是我那位值得尊敬的監護人、我的家庭教師和保鏢。我的家族同樣擁有着無盡的財富,但是這些財富就彷彿被施展了惡毒詛咒一般給我的家族帶來了厄運,外公和兩位叔叔因此而相繼去世,我的父母也在瘟疫和疾病之中死去,而我也不得不隨時帶着這些可怕的藥劑,它們已經無數次在極度危險之中拯救過我的性命。”

“噢,我非常抱歉讓你回憶起這些不愉快的過去,看得出來,這一切對於你擁有着難以彌合的傷害,事實上我一直在奇怪,你好像過於缺乏情感,你甚至對我和紐的身份絲毫不感到驚訝。”福倫克鄭重其事地說道。

“這或許是一個原因,不過更多的因素是來自於我那位可敬的監護人對於我的教導,他告訴我一個人的地位高低並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他所處的位置,以及他所做出和能夠做出的貢獻多少。”

說到這裡,瑞博用凝聚的目光注視了身邊那位靦腆的少年一眼,這同樣是當初海德先生曾經做過的事情。

“當然一個人的地位越高,他能夠選擇的位置也就越多,同樣只要他願意,能夠做出的貢獻也越大,而財富和讚譽則是最好的獎勵。”

瑞博的話對於另外兩個人來說顯然並不容易聽懂,兩個人愣愣地看着瑞博。

過了好一會兒,福倫克突然間爆笑起來說道:“你實在太令我感到意外了,你看上去就像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頭,連說話也像。”

瑞博並沒有試圖反駁,僅僅只是淡然地笑了笑。

而此時馬車已經駛上了那條筆直通往市政廳廣場的坡道,從這裡到市政廳廣場整整兩公里的街道之上全都鋪設着鮮紅的地毯,兩旁是身穿着珵亮胸甲、身材魁偉高大的士兵,他們的手中握着裝飾精美的儀仗長劍,鍍銀的劍身之上彷彿流淌着一層陽光。

在那些士兵的身後是揮舞着五顏六色彩旗的民衆,這是他們唯一用不着畢恭畢敬的鞠躬行禮的時刻,因此他們揮舞小旗顯得頗爲起勁。

行駛在這長長的鮮紅色地毯之上,這長長一串馬車居然沒有多少聲息,看着腳下那被碾壓着的紅地毯,瑞博不知道是否應該將這看作是得裡至比沸朗士更爲鋪張奢侈的證明。

隊列最前方的那幾輛馬車在一隊騎兵的簇擁之下朝着市政廳廣場筆直駛去,而瑞博所乘坐的馬車卻和其他馬車一起在離開廣場還有幾百米的地方拐進了旁邊的街道。

這條街道同樣被粉飾一新,只不過沒有裝飾得像市政廳廣場那樣恢宏氣派。

最先走出馬車的是靠近車門的福倫克,他仍舊拎着那兩個沉重的皮箱,紐緊隨其後,此刻的他看上去就和那些普普通通的侍從小廝沒有什麼兩樣。

沒有人會去刻意注意這樣兩個不起眼的小人物,但是當瑞博走下馬車的時候,情況則完全不同。

“噢,尊敬的特使大人,您爲什麼屈尊降貴乘坐這輛馬車,亨利德王子殿下的馬車之上早已經替您留下了位置。”那兩個負責招待來賓的官員立刻圍攏過來,他們的神情只能夠用誠惶誠恐來形容。

“你應該聽說過,我不喜歡這些繁文縟節,我到碼頭去只是想看看熱鬧,在佛朗士欽差出巡可從來不乘坐大船,而我的故鄉也絕對看不到那樣裝飾精美的船舶,那簡直就是一件精美的藝術品,這一次確實令我大開眼界。”瑞博微笑着說道,這番話合情合理,同樣也足以掩飾他前往碼頭的用心。

“特使?我越來越弄不懂你的身份了?”福倫克看了一眼那位畢恭畢敬的官員轉過頭來對瑞博說道。

“佛朗士?難道你就是那位佛朗士王國派遣的特使?傳聞你是個相當厲害的魔法師。”紐顯然要比高大青年知道的多得多。

“魔法師之中從來不以厲害與否來進行區分。”瑞博笑了笑說道:“你是從哪裡聽到有關我的事情的?”

“噢,我的舅舅凱恩大公對您極爲看重。”紐連忙回答道。

瑞博注意到這個靦腆的少年悄然地改變了對他的稱呼,這並不是他所需要的。

“別用您來稱呼我,我相信無論地位多麼崇高的人都需要朋友,叫我瑞博。”他緩緩地說道。

“哇噢,兩個大人物,我真是有幸和兩個大人物共乘馬車。”福倫克有些調侃地說道,不過他立刻變得嚴肅起來:“怪不得你給我們的感覺是那樣奇怪,沉穩老成得超過我所見到過的大多數人。”

“如果你們也曾經有過和我一樣的經歷,我相信你們也會變得成熟而又老成。”瑞博嘆了口氣說道:“剛纔在馬車上所說的一切絲毫沒有虛假,我可以爲此而發誓,在其他人眼裡,我似乎非常光彩耀眼,但是我卻非常羨慕那些擁有父母溫情和疼愛的同齡人。”

“噢,你是否介意給我們說說你的經歷?你住我心目中一直是個謎一般的人物。”好奇心顯然超越了拘謹,紐忍不住說道。

“好吧,如果你們有興趣的話,反正這也並非是什麼秘密,在佛朗士幾乎盡人皆知。”瑞博笑了笑說道。

“有興趣,當然有興趣。”福倫克世高聲叫道。

一邊走在旁逞一條相對僻靜的街道之中,瑞博一邊訴說着他的過去,有關他和國王陛下之間的恩恩怨怨以及那一連串陰謀和暗算,令兩個從來不曾聽到過這一切的少年變得心馳神往。

“哦,這實在是太精彩了,這幾乎就是一部詩史,我願意用我的下半生來換取這樣一次冒險。”福倫克興奮地說道。

“這或許是旁觀者的想法,而我則是不得不面對這一連串冒險,此刻推動我繼續行走在這條難以看到前方的大道之上的力量,除了我已經沒有退路,恐怕就只有我的監護人送給我的那句話,‘一個人的地位越高,他能夠選擇的位置也就越多,同樣只要他願意:能夠做出的貢獻也越大。’”

“爲了保衛故鄉而戰鬥,你就像是傳說中的英雄。”那個靦腆的少年興奮地說道,此刻的他目光之中佈滿了憧憬和嚮往的光彩。

“只可惜,我們沒有這樣的天賦,也沒有這樣的機會。”福倫克微笑着嘆道。

“未必只有用戰鬥才能夠實現自己的價值。”瑞博笑着說道,他就在等侯着將話題轉到這個方向,就像古代英雄的傳說能夠影響無數人、傳奇和榮譽肯定能夠將他的目標牢牢地釣上鉤。

“多看看,多聽聽,多進行思考,在平凡之中可以看到很多並不平凡的事情,這是我的監護人給予我的教導,正是這令我擺脫了一次又一次的困境,並且最終獲得了成功。”說着瑞博指了指遠處:“就像那個,這是我在得裡至王國所看到最有價值的東西之一。”

順着瑞博的手指,無論是紐還是福倫克都睜大了眼睛等待着看到某個奇蹟,但是出乎他們預料之外的是,他們昕看到的僅僅只是一塊簡陋的招牌,那塊招牌有些斑駁,外面的柚木木皮已然剝落,露出了裡面松木的襯裡。

“噢,或許哲人的眼睛和我們這些凡人有些不同,我只看到了一塊破陋招牌而已。”福倫克笑着說道。

“在得裡至恐怕還有人用這種辦法制作傢俱吧。”瑞博說道。

“是啊,不過並不太受歡迎,窮人未必用得起,更何況這些木皮遠沒有木頭來得牢靠,而富人又不會在意這種東西。”福倫克不以爲然地說道。

“擁有著名貴木料的美觀卻只有松木的價格,我相信佛朗士很多商人會用這樣的傢俱充滿他們的房屋,除此之外還有那些管家,小官吏和其他形形色色手頭有些錢,但是又不足以讓他們大肆揮霍的人,他們同樣擁有着對於美和優雅的渴求,以及虛榮炫耀的心思。我相信他們將會爲這些貼着木皮的傢俱陳既解囊,因爲來訪者絕對不會鋸開那些傢俱以便察探它們只是包裹着薄薄的木皮還是用整塊木料雕琢而成。這將會成爲一個利潤豐厚的行當,不過我真正感興趣的並非是這些,別忘了我擁有一塊廣闊的領地,而那裡生活着無數貧窮的人,海上的航路並不足以養活所有人,而且海上的生活是那樣危險,每一個水手都曾經擁有掙扎在死亡線上的經歷。每年遇難的人數都從來沒有少過,但是最爲悽慘的卻並非是那些死去的不幸者,而是他們的妻子和兒女。鋸木頭想必比在海上航行更加安全,女人和孩子同樣能夠進行這項工作,這雖然不至於令她們變得富有,甚至擺脫貧困,卻至少能夠令她們生存下去。讓孩子在平安之中長大,一個破碎的家庭就能夠引來希望,薄薄的木皮能夠做到一位聖人都束手無策的事情,而這就是我身爲領主的職責。”

瑞博一邊說着,一邊注視着身邊的兩個人,令他感到滿意的是,紐此刻的眼神已然從憧憬變成了敬仰,就連福倫克也顯得神情嚴肅,顯然他同樣被這番話深深打動。

“我從來沒有想到,這樣簡陋不起眼的玩意兒能夠創造出如此奇蹟。”紐兩眼發光地說道:“悲天憫人的奇蹟來自於細微的觀察和天才的策劃,我甚至忍不住想要親眼看到這一切。”

“爲什麼你不在你自己的領地之中試驗一下,你的父親不是給了你一座莊園?”福倫克神情嚴肅地說道,這一次他顯然沒有在開玩笑。

“噢,我居然忘記了這件事情,我一直不願意依靠家族而獲得別人的認可,正因爲如此,我甚至很少去我的莊園,更從來沒有向莊園裡面的僕人和領民發號施令。”那靦腆的少年說道。

“如果是這樣的話,你最好在做出命令之前選擇一個合適的人選,好的計劃會讓一個糟糕的執行者弄得前功盡棄,而豐厚的利潤則會令一個意志薄弱的人動搖,兇殘的壓榨者,甚至比貧窮奉身更加可怕。”瑞博警告道。

這一次不但紐,連福倫克也不由自主地連連點頭,顯然此刻他同樣已經心悅誠服。

正說得起勁,他們已然穿出了街道,佛斯大公的那座城堡就在眼前,不過前面卻阻擋着厚密的人羣,那喧鬧嘈雜的聲音,證明欽差大臣一行已然到來。

※※※

例行公事一般的迎接儀式整整持續了三個小時,其間衆人還享用了一頓簡單的午餐,顯然每一個人都打算將肚子留到晚宴之上,正因爲如此,午餐顯得異常簡短。

在享用午餐的時候,無論是主人還是賓客都顯得輕鬆了許多,唯一繃着面孔的恐怕就只有那位固執的老人。

在這個輕鬆的時刻,衆人自然開始攀談起來,而談論的主題正是令瑞博最感興趣的有關巴世蒙大公和他那些藝術家密友。

或許是因爲此行的成員大部份和凱恩家族有關,因此閒談之中對於巴世蒙大公充滿了輕蔑和嘲諷,僞君子的說法時有耳聞,甚至還能夠聽到蠢貨、白癡之類的護罵和嘲諷。

“巴世蒙大公好像很不得人心。”瑞博笑着說道。

“這或許是壓抑太久之後的發泄,又或許是放置得越高的塑像一旦砸落下來便會變得越碎的證明。”福倫克不以爲然地說道:“是啊!幾個月之前巴世蒙大公還因爲他對於藝術的資助以及他那永遠向學者藝術家們敞開的大門而受到民衆的稱讚,但是現在,幾乎每一個人都知道,藝術家和學者並非是完整的一體,而巴世蒙大公所資助的僅僅只是其中的一小部份,他的大門只對那些人敞開。但是這些人偏偏沒有真實的才華,他們對於藝術的熱愛顯然遠沒有對金錢的渴求來得強烈,除了缺乏才華和智慧,他們甚至沒有應有的氣度,因爲羞辱而身亡,已然成爲了衆人的笑談。更何況,那些沽名釣譽的人用他們那華而不實的名譽搜刮了無數金錢,這實在令人感到不恥,而那龐大的財富更是令人感到驚訝,恐怕所有人都已然知道,這些道貌岸然的傢伙是何等恬不知恥的暴發戶。而這些暴發戶顯然沒有你那樣廣闊的胸懷,他們那巨大的財富甚至沒有爲一個窮人帶來絲毫益處,反倒是爲了能夠永遠享有這些財富,他們處心竭慮地壓制真正擁有才華的藝術家和學者。”

福倫克心有不平地繼續道:“那些真正擁有才華的人們的遭遇足以引起昕有人的同情,而他們的作品更是爲衆人所傳頌。事實上,在來到這裡之前,我們便有幸看到了一場精彩的表演,雖然表演者只是普通的流浪藝人,他們甚至連臺詞都沒有背誦純熟,不過那確實是有趣的表演,令人發笑,但是在笑過之後又有很多值得回味和沉思的東西。雖然我並非是一個評論家,但是在我看來,這樣的表演要遠比那些空泛只是擁有着優美旋律和華麗服飾的藝術傑作高明得多。現在帕琳街頭巷尾都在談論着祝豐節上的那場演出,很可惜只能夠通過想像來構建那時的盛況,不過帕琳的平民們總是津津樂道與那些藝術家們所製作的華麗演出服和他們的對手所穿着的服飾的對比,我倒是親眼見過那被並排放在一起的兩件東西,實在難以想像身穿這樣服飾的演出居然得到截然相反的結果,兩者實力的差距就可想而知。同樣可想而知的是那些真正擁有才華的藝術家們生活的窘迫,聽說他們只能夠享用乾糧,偶爾能夠品嚐到商店裡面剩下的鹹肉。”

聽到這些,瑞博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並非是他當初所制訂的計劃的一部份,顯然傳聞增添了許多不可信任的成份,不過這同樣也證明了他的計劃已然成功,出現這樣的傳聞顯然證明民衆們已對那些年青藝術家充滿了同情,而伴隨着同情的,無疑便是對於那些暴發戶的痛恨。

正當衆人打算繼續說笑談論的時候,突然間遠處傳來一陣鈴聲,這是午宴結束的信號,而僕人們已走了進來,他們有的將兩旁的那些幾乎沒有動過的美味佳餚端走,有的則負責收取賓客手中的餐盤。

瑞博輕輕接過紐和福倫克手裡的餐盤,將它們疊在一起拿在手中,不過此刻他大部份的注意力實際上早已經轉到了主席臺前,因爲真正的演出即將上演。

突然間,一聲尖叫令原本喧鬧的禮堂變得安靜下來,而隨着這聲尖叫聲想起,衆人全都顯得茫然而又慌亂。

緊接着靠近主席臺的人羣紛紛朝着四下逃散,而外圍的人仍舊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突然間,又是一聲尖叫聲從逃散的人羣之中傳來,這一次尖叫聲中帶着一聲低沉的慘呼。

又是一聲慘叫響起,但是這一次慘叫聲卻只是響了一下便突然間中斷了。

緊接着一片驚惶失措的尖叫聲傳來,所有這一切僅僅只是發生在片刻之間。

瑞博用最爲迅疾的速度從懷裡掏出一張卷軸,他猛地揮動那張卷軸,只聽呼的一聲,他消失在衆人的眼前。

看着這令人不可思議的一幕,兩個剛剛還在一起談天說地的同齡人立刻呆愣住了,這就是魔法,是他們從小便渴求和仰慕的東西,而更令他們感到羨慕的,無過於有個和他們差不多年齡的人能夠擁有這一切。

嘈雜的金屬碰撞聲和雜亂的腳步聲交相輝映,而夾雜在這一片慌亂之中的還有那陣陣歇斯底里的尖叫。

得裡至女人的堅強畢竟只是相對而言,當血腥和死亡染滿她們的眼睛,她們也會像其他國家的女人一樣感到恐懼和害怕。

一連串慘叫聲充滿了這座佈置奢華典雅的禮堂,但是原本的歡笑和喜悅早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塞根特,快堵住他。”一聲怒喝傳來,而緊隨其後的便是一連串金屬交鳴的聲響。

“大家不許慌亂,全部趴在地上。”另外一聲沉悶的怒吼,將禮堂之中充滿了恐慌的人們徹底驚醒,那些男士們首先反應過來,他們拉住身邊的女士,將她們撲倒在地上。

這下子那些仍舊站立着的人立刻變得特別顯眼,除了那些侍衛和騎士們,便是一羣身穿着傭人衣服,但是手裡卻擎着利刃的兇徒。

沒有了阻擋,戰局很快便被控制下來,僅僅只是片刻之間,這些刺客便被侍衛和騎士們聯手擊斃,雖然也有人試圖抓捕幾個俘虜,但是即便砍斷他們的手足,也沒有能夠保住那些刺客的性命。

“他們的嘴裡含着劇毒。”一位侍衛查看了其中的一具屍體之後說道。

“王子殿下,您的傷勢是否要緊?”而一位剛剛清醒過來的大公一眼看到那位王子殿下撫住肋下,而從他的手指縫隙之中正流淌出鮮紅的血液,便立刻問道。

“應該沒事,只需要叫一個牧師來便可以了,幸好福斯特保持警惕,如果不是他及時出手,我恐怕已經成爲一具屍體。”那位王子殿下說道。

正說着,只見門外急匆匆地跑來那位公主殿下,她的身後跟隨着一位年邁的神職人員。

“快,向你的諸神祈禱,讓他們護佑我的哥哥。”那位公主殿下一把將那位老人拉到了亨利德王子的眼前說道。

“噢,我的上帝,仁慈的父神,真是難以置信,居然會是這種傷口。”那位年邁的神職人員只是查看了一眼王子殿下肋下的傷口,便喃喃自語道。

“有什麼發現?”亨利德王子泰然地問道。

“這……這……我真是難以置信,這是嗜血的力量所造成的傷害,只有嗜血戰士手中的武器能夠製造出這樣的傷口。”那位年邁的老者無比驚詫的說道。

“重要的是,你是否能夠救治?”那位公主殿下急不可耐地搶先說道。

“幸好傷口不是太深。”那位年邁的老者皺緊了眉頭說道,他立刻舉起雙手,緊閉雙眼,開始了他的神聖祈禱。

看到眼前這一幕,禮堂之中的人們沒有一個發出任何一絲聲息,此刻危機雖然已經遠離他們,但是恐懼仍舊籠罩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事實上,當他們聽到那位年邁的神職人員提到“嗜血的力量”,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已然知道,即將有重大變故發生,而這一次的變故或許會令剛剛經歷過的那場聽證會顯得微不足道,翠竟和嗜血的力量比起來、整個南方兵團也根本算不了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那位老祭司才停止了他的祈禱,他的樣子顯得疲憊不堪,汗水徹底浸透了他的衣領。

“我只能夠做到這些,嗜血的力量畢竟太過強大,只能夠期待着王子殿下能夠慢慢康復。”年老的祭司緩緩說道。

正在這個時候,三個人的身影出現在禮堂門口。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瑞博,在他的身後跟隨着那永遠沒有一絲表情的殺手之王,而一旁那位護衛騎士塞根特的肩上則揹着一個人,從他那低垂的手臂和身體可以看得出來,這個人已經失去了生命。

“他的嘴裡塞着毒藥,我們發現這件事情的時候已經太晚。”塞根特說道。

“而且,他好像是個嗜血戰士,卻又和我曾經見到過的嗜血戰士有很多不同的地方。”塞根特猶豫了一會兒,最終說道。

“好了,我的兄長此刻最需要的是精心的護理以及休息,讓福斯特守護在他身邊,其他人好好檢查一下,看看是否遺漏了其他刺客。”那位公主殿下突然間站出來說道,此刻的她就彷彿是一位趾高氣昂,同時又果斷幹練的指揮官。

沒有人違抗那位公主殿下的命令,彷彿此刻她已是理所當然的首領。

正當那位公主發號施令的時候,突然間外面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只見幾位侍衛官抓着一個皮膚黝黑的青年走進禮堂,那個青年的嘴被一根木棍格擋住,令他的牙齒絲毫無法合攏。

“我們抓住了一個可疑份子,他十有八九是刺客的同盟。”其中的一位侍衛官說道。

“他沒有來得及吞下毒藥?”那位威風凜凜的公主殿下問道。

“自從夏姆大公那件事情之後,我和我的部下一直相當注意對手的嘴巴,特別是牙齒,我的副手用木棍而不是長劍制服了這個傢伙,他的毒藥掉了出來。”那位侍衛官報告道。

“你們倆將得到晉升,我最需要像你們這樣擅長動腦子能夠隨機應變的軍官。”佛斯大公立刻插嘴道。

“我同樣也因此而對你們表示感謝。”那位公主殿下難得露出彬彬有禮的姿態,她轉過頭來朝着佛斯大公說道:“這裡是否有擅長勸誘和交談的專家,這裡有一位先生需要他的指點。”

“有,當然有、我立刻讓他們準備一下。”佛斯大公立刻回答道,他甚至急不可耐地就想離開。

“尊敬的公主殿下,是否能夠讓我也一起參與詢問?我必須爲兩位欽差大人的遇刺承擔責任,雖然我沒有能夠盡到職責,找出幕後的兇手是我唯一能夠彌補過失的方法。”突然間有一位軍官站出來說道。

“歡迎你的加入,如果這裡還有誰擅長這種詢問,也請他給予一些幫助。”那位公主殿下淡然地說道。

此刻,她只希望參與詢問的人越多越好,那些真正有可能露出破綻的間諜已然全部倒在了禮堂之上,而此刻被抓捕的每一個間諜,全都是巴世蒙派遣在其他郡省的間諜,他們對於莫納赫的事情所知甚少,從他們的嘴裡頂多拷問得出一串名字和巴世蒙大公這個幕後主使。

事實上,這位公主殿下還期待着另外的報告,在外面的人羣之中,可絕對不僅僅只有這一個間諜。

“我相信此刻封鎖莫納赫並不會令各位感到不便,隱藏在人羣之中的刺客,同樣也對各位是一種威脅。”那位公主殿下說道。

“對,立刻封鎖出入莫納赫的所有通道,每一個人都必須回到自己的家中,派巡邏隊繞着莫納赫搜尋盤查,任何可疑人物全都暫時控制起來。”佛斯大公連忙發出了一連串的命令,而那些侍從和護衛們也立刻遵從命令朝着外邊奔去。

每一個人都被這無比緊張而又恐怖的氣氛壓得透不過氣來,沒有人注意到那位公主殿下和顯得誠惶誠恐的佛斯大公在暗地裡重重地吐了口氣。

一切都被隱藏在了紛亂和恐懼之中,那一地的鮮血,那沾染在牆壁上的殷紅,將真相徹底隱藏。

這無疑是一場成功的表演,天衣無縫而又完美無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