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政廳那寬敞而又氣勢恢宏的大禮堂之中,一種異常緊張的氣氛瀰漫其間,此刻這裡就彷彿是一口在爐火之上燒了很久的鍋一般,空氣之中充滿了乾燥而又火熱的味道。
在正中央的位置排着兩列長長的桌案,而在四周狹長的長條排椅同樣整整齊齊地包圍着,只留下一條能夠讓人出入的通道。
這些長條排椅能夠輕而易舉地容納下上千個人,而此刻這裡仍舊顯得頗爲擁擠,甚至有不少人不得不站立在兩旁。
這些人之中的大多數都顯得情緒激動,憤怒的神情紛紛流露在他們的面容之上,和他們形成極大反差的正是那些坐在正中央長桌後面的那幾位大人物,他們顯得那樣悠閒,似乎對於四周的一切都熟視無睹。
而另外一個顯得極爲悠閒的便是坐在正中央那張孤零零的座椅上的夏姆大公,此刻他是正在接受審判的被告,但是他的神情看上去反而像是一位勝利者。
在旁邊的空地之上扔着十幾把長劍,幾位穿着整齊的老年工匠正在那裡小心翼翼地擺弄着這些長劍,他們有的用鐵錘砸斷那些長劍,然後用放大鏡片湊近那斷折的部位仔細觀察,有的則正往劍身之上滴着染上顏色的液體,然後仔細地觀察着液體化開滲透入鋼鐵的速度和紋理。
擺弄了將近半個小時,那幾個老年工匠才結束了所有的工作,他們交頭接耳地商量了片刻,然後在一份文件之上籤署下了自己的名字。
這份文件立刻通過旁邊侍衛官的手,被小心翼翼地遞交到了主持聽證會的那位伯爵大人的手中。
“各位,請安靜一下,現在鑑定師們的鑑定結果已然在我手裡,我相信這份文件至少爲被告減輕了一項罪名。這份文件證明,夏姆大公交給南方軍團勇士們的武器並非是劣質貨色,它們全都是符合標準的裝備。這幾位鑑定師,有的是我親自帶來的,有的來自於南方兵團參謀部,另外一些則由在座的各位推舉出來,想必他們的公正性勿庸置疑。如果這份文件能夠確認無誤的話,那麼至少在我個人看來,此次聽證會只是一個令人悲哀的誤會,顯然一場私下的糾紛令南方軍團和他們的指揮官之間產生了令人不快的罅隙。不過在我看來,此刻彌合這道裂縫還爲時不晚,讓我們爲那些不幸在這場原本應該能夠避免的糾紛之中喪命的士兵默哀,或許這能夠令他們的在天之靈得以安息。”那位伯爵大人悠然說道。
這位聽證會主持者的話顯然引起了底下在座各位的憤怒,瞬時之間大廳之中發出了轟然的響聲。
“可彌蘭伯爵,恕我直言,現在這場聽證會已然不是僅僅圍繞當初的酒吧血案而召開的聽證會,我們真正打算追究的是那將近五十餘萬稅款的去向,閣下三番五次在我們大家已達成共識的地方糾纏不休,一上來便聲稱這裡的證據不夠充分,彷彿軍需部帳本之上明明白白羅列的帳目只是一些沒有意義的數字而已。緊接着閣下又將聽證會扯向佛斯大公提供的兵器的質量上,剛纔您那嚴厲的語氣,我們這裡的所有人都記憶猶新,彷彿這場聽證會的主角不是夏姆大公而是佛斯大公。這甚至令我們產生了懷疑,您到底代表誰來到這個莊嚴神聖的所在主持這場聽證會?是總參謀部?抑或是對您無比青睞的凱恩大公?如果是凱恩大公,我們倒是完全能夠理解您這樣做的目的。”洛克大公突然間站起來高聲說道。
“洛克大公,請注意您的言辭,您顯然是在置疑總參謀部的公正和權威,或許我應該向總參謀部的各位大人詳細報告您剛纔所說的這番話,讓他們來進行裁決。”可彌蘭大公顯得異常憤怒,他咄咄逼人地說道。
“不知道您有什麼可以抱怨的,大公所懷疑的似乎並非是無稽之談,閣下和凱恩家族的關係難道不是盡人皆知,而凱恩家族和佛斯家族那由來已久的恩怨更是持續了幾個世紀之久。
更何況,總參謀部難道就意味着公正?哼!我看未必。”一直站在洛克大公身邊的那位身穿長袍的中年魔法師突然間用冷嘲熱諷地語調冷冷說道。
按照慣例,站在旁邊的人並沒有身份在這樣的聽證會上發言,破壞這個規矩的人甚至會受到嚴厲懲罰,不過此刻顯然沒有人想要對這位不守規矩的發言者進行處罰,畢竟誰都害怕魔法師所代表的那神秘莫測的力量。
而那位可彌蘭伯爵同樣感到進退兩難,他這纔想起,洛克大公是南方各位領主之中少有的幾位他不能夠招惹的人物。
這位大公所擁有的權勢也還罷了,最可怕的是這個傢伙擁有着魔法師的幫助,雖然凱恩家族同樣聘有一些魔法師,不過自己身邊可沒有這樣一位強有力的人物擔當保鏢。
更何況,就連這位伯爵本人都感到懷疑,如果他因爲惹怒了洛克大公,而被那位魔法師殺掉,凱恩家族是否會派遣魔法師替自己報仇。
這個可能性簡直微乎其微,誰都知道,魔法師最不願意和同樣身爲魔法師的對手爲敵,即便凱恩家族在乎自己的生死,恐怕那些魔法師們也會敷衍了事。
只要一想到自己有可能會“病死”在半路上,可彌蘭伯爵便感到害怕和擔憂。但是那位魔法師所說的這番話,卻又令他處於進退兩難的境地,對方已公然將目標指向了總參謀部,如果對此不有所表示,恐怕事態將難以控制。
此刻這位可彌蘭伯爵深深後悔爲什麼他要招攬下這樣一件麻煩差使。
正當他感到左右爲難的時候,突然間從外面傳來一陣騷動,這正好給了這位聽證會主持者一個轉移視線的好機會。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爲什麼外面如此吵鬧?”這位伯爵大人憤怒地叫嚷着。
幾個侍衛官連忙氣勢洶洶地街了出去,過了好一會兒,其中的一個才慌慌張張地跑了回來說道:“報告大人,廣場之上突然間發生了騷亂,有一羣人站在廣場正中央,在那裡煽動民衆。”
聽到這裡,那位可彌蘭伯爵立刻暴跳如雷,顯然他絕對沒有想到自己的手下竟然連這種事情都控制不住。
“難道護衛隊全都在睡覺,難道你們手裡的長劍已然鏽蝕在劍鞘之中,以我看來,對於這種居心叵測的亂黨有很多方法對付,無論是執法隊刑訊室裡面的烙鐵和針牀,還是絞首架和斷頭臺全都是專門爲這種傢伙設置的。”這位伯爵大人暴怒地說道。
“爲什麼你們不將他們抓起來?或許可以令這場聽證會增加一些有趣的餘興節目。”可彌蘭伯爵開始質問起自己的手下來。
“這個——”那位侍衛官猶豫了一下說道:“恐怕我們之中沒有人敢街上去抓捕那幾個人,廣場上甚至沒有哪個衛兵敢於靠近他們,因爲他們這羣人之中擁有至少兩位魔法師。”
這位侍衛官的話剛剛說完,市政大廳之中再一次傳來一陣轟響,顯然這個消息大大超出所有人的預料。
就連那位伯爵大人也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變化,突然之間他感到局勢變得大大不妙。
事實上,擁有着總參謀部在背後撐腰,再加上受到審判的是南方軍團的總指揮官,正因爲如此,原本沒有人認爲得裡至南部各州會擁有強有力的人物站出來置疑總參謀部的權威,只要將聽證會控制在一種合適的不太激烈的程度上,便能夠令這場聽證會以失敗而告終,到了那個時候,南方將更不會有強有力的人物站出來。
幾乎所有的計劃都圍繞着南方各州各郡省的領主們所擁有的勢力,才得以制訂出來,爲了這個計劃總參謀部頗花費了不少時間。
但是這個計劃之中偏偏沒有考慮到那些根本就不受勢力約束的人物——那些擁有着特殊力量的魔法師。
原本在他們看來,魔法師全都是從來不過問政治的特殊人物,他們頂多會替某個人出謀劃策,但是現在情況顯然和原本預料的完全不同。
洛克大公的發難便已然因爲他身邊的魔法師而令自己難以應對,而此刻廣場之上又突然間出現了兩位魔法師,從他們的架勢看來,這些人絕非自己的盟友。
可彌蘭伯爵只感到自己已然陷入了一個巨大的泥潭,他開始思索起如何讓自己得以脫身來,他畢竟不想讓自己的歸途成爲通向地獄之路。
稍微思索了片刻,他便打定了主意,這位來自京城的伯爵立刻轉過身來朝着那些領主們高聲說道:“想必各位已在猜測,到底是何方神聖降臨這座城市,他們此行無疑正是爲了這場聽證會,與其將他們拒之門外,還不如邀請他們一起進入這神聖莊嚴的聽證會場,或許他們會給我們帶來意想不到的智慧和決斷。”
說着,可彌蘭伯爵對那個侍衛官命令道:“你代表我,去迎接那些不速之客的到來,既然他們之中擁有兩位魔法師,我相信足以有理由讓我們對他們一行表示恭敬。”
那位侍衛官領受了這個命令走了出去。
“打開大門!將所有的大門全部打開,讓我們恭迎那些神秘客人的到來。”可彌蘭伯爵用力地拍了拍巴掌說道,他看上去彷彿頗爲興奮,絲毫看不到剛纔那憤怒的神情。
而此刻那位夏姆大公已然感覺到有些不妙起來,他再也沒有了剛纔的倨傲,愣愣地看着那重重打開的大門,彷彿在這些大門的背後隱藏着那足以決定他命運的法官一般。
其他人同樣注視着門口,大多數人的心中滿懷着期待,他們越來越感到今天這件事情顯得有些撲朔迷離,而那兩位魔法師的突然間出現,更是給這場轟動南方的聽證會蒙上了一層異樣神秘的色彩。
隆隆的戰鼓聲傳進這封閉的市政大廳顯得異常低沉有力,就彷彿是那暴風雨來臨之前沉悶無比的雷聲。而那嘹亮的軍號聲又顯得異常刺耳,就彷彿是烏雲之中突然間爆閃開來的亮麗電芒。
在衆人的注視之下,幾個顯得頗爲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大門的盡頭,從他們走路的姿態和所展現出來的氣勢之中,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感受到了一股無形的壓力。
這些人越來越近,衆人終於能夠看清他們身上所穿着的那平民的服飾,不過此刻沒有人會將他們當作普通人看待,普通平民的身邊絕對不可能有兩位魔法師隨行。
突然間,一聲驚呼劃破了市政大廳之中的寂靜:“亨利德王子殿下,我的老天,是亨利德王子殿下來到了這裡。”
隨着這聲驚呼,其他人也認出了走在最前方的那位神秘到訪者。
就在認出亨利德王子的一瞬之間,那些南方兵團的軍官首先站立起來,各位領主們稍微愣了一下,也連忙緊隨其後站了起來。
看到此情此景,可彌蘭伯爵顯然有些震驚,不過他立刻便平靜下來,因爲他就在剛纔那片刻之間已想到了接下去應該如何去做。
反正總參謀部原本只是想要讓南方軍團和夏姆大公之間產生不合,反正原本只是打算令南方難以出現一個足以影響全局的強勢人物。
這件事情從頭到尾就不關係到他自己的切身利益,南方是否平安,夏姆大公能否保住他的性命,這原本就跟他毫無關係,只要想明白這一切,事情已變得非常清楚。
從現在這副模樣看起來,夏姆大公恐怕很難得以保全,與其將自己和這條即將沉沒的破船緊緊捆綁在一起,還不如乘着這艘破船還沒有徹底沉沒,連忙爬上另外一艘更爲堅固,更爲穩妥的大船。
就在這片刻工夫,這位伯爵大人已拋棄了他的盟友,他甚至已經開始考慮,如何令自己爬上另外一艘大船,顯然剛纔他那一連串的表演,已令他自己緊緊地捆在了夏姆大公這艘破船之上,此刻想要令自己徹底解脫這些束縛,恐怕就只有犧牲這位原本就沒有什麼希望的先生。
打定主意,這位伯爵大人立刻擺出一副謙卑恭謹的樣子,用一溜小跑和一個腦袋幾乎碰到膝蓋的鞠躬來表示他所能夠表達的敬意。
可彌蘭伯爵的這番舉動,顯然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之外,不過更令人感到意外的是,那位王子殿下似乎並不在乎這位聽證會主持者的任何敬意,他彷彿根本就沒有看到眼前這位朝着他鞠躬行禮的人物一般,腳步甚至沒有稍作停留,逕直朝着正中央的那條長桌走去。
不過此時此刻沒有人會認爲,這位王子殿下此刻的表現過於傲慢無理,因爲幾乎每一個人都感到一陣強烈的壓迫感。
這種壓迫感就彷彿是暴風雨來臨之前那異常沉悶,令人窒息而壓抑的感覺,那些坐在底下的南方領主們全都能夠感受到這股氣勢背後所隱藏着的強大能量。
這絕對不是自己所能夠面對和抵擋的,幾乎每一個人都擁有着這樣的念頭,此刻他們感到震撼和畏懼,敬畏之心從他們的心底油然而生。
而那位可彌蘭伯爵此刻已然在慶幸自己剛剛押對了賭注,因爲就在這位王子殿下經過他身邊的片刻之間,他感到了一陣令他毛骨悚然的殺氣。
小心翼翼地稍稍拾起身體,這位伯爵大人偷偷地瞄了那位王子殿下一眼,那如同山嶽一般偉岸的身姿,更襯托出那驚人的氣勢和無比的威嚴。
這位伯爵大人突然間彷彿腦子裡面一片空白,這種威壓的感覺是他從來未在第二個人身上見到過的,即便那位以威猛和瘋狂著稱的“嗜血”團長,也不曾令他感到如此強大和不可戰勝。
這樣的人物天生便是君主和國王,這位伯爵大人的腦子裡面不由自主地跳出來這樣一個念頭。
突然間,他目光偶爾一瞥,看到那位擔當護衛的“狂風”團長那冷漠並且同樣充滿殺氣的眼神。
那如同堅冰又如同利刃的冷漠目光,幾乎在瞬息之間令這位伯爵大人如同墜入了冰窟之中。
可彌蘭伯爵重重地哈了口氣,伸縮了一下手指,彷彿他的身體真的已然凍僵,這番舉動令他稍稍感到好受一些,他突然間意識到,如果他不趕快表現自己的忠誠,恐怕滅頂之災將不僅僅只是落在夏姆大公一個人的頭上。
想到這裡,這位伯爵大人突然間挺直了腰桿,重新擺出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高聲說道:“各位,這恐怕是仁慈的父神給予我們的恩賜,讓亨利德王子殿下平安回到得裡至,他能夠在此時此刻出現在這裡,想必是父神的安排和指點,如果是神靈的旨意,我們這些凡人絕對不能夠加以建背,在這裡我建議從現在起由王子殿下主持這場聽證會。”
可彌蘭伯爵的提議顯然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之外,甚至連亨利德王子本人也絕對沒有想到,不過他絲毫沒有表露出驚訝和意外的神情。
看着王子殿下鎮定自若的樣子,瑞博確實有些佩服,他自己同樣也能夠做到這一點,不過那是埃克特苦心訓練出來的結果,此刻他已然相信,如果他能夠稱得上是一個合格的演員的話,那麼這位王子殿下同樣擁有着相當出色的表演資質。
“不,我抗議,他根本就沒有資格對我進行審判。”唯一提出反對意見的便只有那位被告,他的喊聲看上去已然花費了他所有的力氣。
還沒有等到那位可彌蘭伯爵有所表現,那位王子殿下已夾帶着無比的氣勢,幾個大步走到了這位被告的面前,就彷彿是一陣狂風席捲過大廳,那強烈無比的氣勢甚至令圍坐在四周排椅上的領主們不由自主地後仰身體,而那位身爲當事人的夏姆大公更是臉色蒼白地頹然坐倒在那張爲他而準備的被告席上。
亨利德王子威嚴地怒視着這個臉色蒼白的被告,他緩緩地將右手舉到他這位表兄眼前。
“你說我沒有資格對你進行審判。”亨利德王子用異常低沉緩慢的聲音說道,突然間他的聲音如同驚雷一般爆炸開來:“看看我手指上帶着的這枚紋章,再對我說一遍剛纔的話。”
那震耳欲聾的怒吼聲幾乎在一瞬之間徹底摧垮了那位臉色蒼白的大公的意志,他蜷曲着身體,用手臂抱住自己的腦袋,臉上顯露出彷彿要哭出來的神情,此刻的他看上去就彷彿是面對着憤怒的手持着藤條的父親的小孩,那悽慘可憐的樣子甚至令所有人感到同情。
不過此刻沒有一個人有心情去同情這個貪婪之徒,事實上那驚雷一般的怒吼同樣也令他們渾身一陣顫抖,這些領主們此刻就像是面對着威嚴的老師的一羣學生,他們甚至彷彿已然看到了那粗重的教鞭。
“這是我的父親在我離開得裡至的時候賜予我的紋章。”王子殿下再一次用低沉的語調緩緩說道:“象徵王權的紋章!”他的怒吼再一次震撼了整座市政廳,震撼了這裡的每一個人:“你剛纔說我沒有資格對你進行審判?”王子又放低了音調:“在我看來,每一個得裡至人都有資格將你處以死刑。”
那震耳欲聾的聲音令可憐的被告當衆哭了起來,那傷心的樣子彷彿是一個受盡委屈的孩子一般。
“這真是恥辱。”亨利德王子緩緩地轉過身來,朝着四周掃視了一眼,他的目光所掃到的那些領主們全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去。
低沉有力的聲音迴響在整個市政大廳之中,那種無形之中的威壓甚至使膽小的人縮起脖頸。
“這是得裡至王國的恥辱,從所未曾有過的恥辱,將貪婪的手伸到士兵們的頭上,你們知道這意味着什麼?”亨利德王子再一次憤怒地掃視着衆人:“不過更令人感到可恥的是,這樣的行爲竟然沒有受到懲處。”
“無論是佛朗士還是意雷,甚至包括西拜這樣懦弱的國家也不曾發生這樣的事情,唯一明目張膽這樣做,而用不着擔心受到懲罰的,就只有已被我們所吞併的奧提雷。”
“這是什麼?”王子殿下用異常低沉的聲音問道,突然間驚雷再一次落在了這座恢宏的市政廳之中:“這是令國家滅亡的捷徑。”
說完這一切,這位王子殿下緩緩地走回可彌蘭伯爵的面前,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說道:“今天我之所以到這裡來,並非是想要對什麼人進行審判,此刻我同樣不打算改變聽證會的程序,我只想站在一旁,我只想看看公正和威嚴是否會降臨在這個莊嚴神聖的地方。”
說完這些,亨利德王子殿下走到了長桌後面緩緩地坐了下來。
不知道是誰,首先第一個站了起來,緊接着那些參加聽證會的領主們紛紛站了起來,所有人用整齊劃一的鞠躬禮表達了他們對於這位王子殿下所擁有的敬意,凝重和喜悅這兩種截然不同的神情同時顯露在他們的臉上。
看到此情此景,站在一旁的瑞博深感佩服,這顯然並非是他原來那個劇本,不過此刻的效果已遠遠超出了他所制訂的那個劇本。
他絕對能夠確信那位來自京城之中的伯爵,再也不敢偏向夏姆大公,那個貪婪吝嗇之徒最終的命運顯然已經確定。
他甚至懷疑,經過這場意想不到的成功表演,或許南方兵團將真心實意地服從這位新的指揮官。
聽證會終於得以繼續進行,不過這一次再也沒有發生任何波折,事實上聽證會的結果早已經在衆人的預料之中,唯一沒有想到的是,主持這場聽證會的這位伯爵大人竟然變得如此嚴厲。
到了最後,反而像是南方軍團的代表在替被告求情,這令人意想不到的反差讓所有參加聽證會的領主感到可笑無比。
事實上,當聽證會舉行到一半的時候,那些領主們已然不將心思放在這場聽證會上,下面交頭接耳的嘈雜聲音,幾次將聽證會徹底打斷。
不過聽證會絲毫沒有受那些交頭接耳私下議論的聲音所幹擾,仍舊按照固定的步驟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反正無論是臺上正忙於聽證會固定程序的人們,還是底下旁聽的領主們已然清楚地知道了結局,此刻他們已將注意力放在了另外一件關係到他們切身利益的事情之上。
在幾個星期之前,當夏姆大公提議南方各州組成聯盟的時候,大多數領主顯然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因爲夏姆大公絕對不是他們心目之中合適的盟主人選。
之所以這個聯盟得以結成,一方面是因爲忌憚夏姆大公所擁有的實力,另外一方面也是因爲一旦動亂髮生,如果沒有一個強有力的後盾,確實很有可能成爲動亂之中的犧牲品。
而隨後的這一連串變故顯然證實了各位領主心中的憂慮,對於大多數領主來說,憤怒的心情恐怕還在其次,真正令他們感到憂愁的是他們擔心聯盟可能就此破滅。
但是此刻一個最爲合適的人選突然間出現在他們眼前,這些領主們已然等不及在聽證會結束之後進行討論,私下的交頭接耳很快演變成爲小圈子裡面的議論,到處都能夠看到,那些領主在那顯得有些狹小的座位之間擠來擠去,這些有資格擔當領主的人個個塊頭不小,這令他們看上去相當滑稽,不過此刻根本就沒有人在意這些。
那位原本應該是聽證會主角的夏姆大公,更是難以引起衆人的注意,他那怯懦軟弱的樣子甚至令所有人感到倒胃口,而他自己顯然也已經知道自己的命運將會是什麼樣子,他低垂的頭顱,背靠着椅子,雙腿無力的攤開着,如果不是兩位侍衛官緊緊抓住他身體的話,恐怕他早已經滑倒在地面之上。
終於一記沉重的木錘敲擊聲將衆人驚醒,正在交頭接耳的領主們立刻轉過頭來。
只見原本坐在兩旁的五六位書記官已站起身來整理着記錄資料,而那位聽證會主持人正從自己的座位之上緩緩地站立起來。
“各位,我非常高興,這場聽證會能夠完滿結束,我相信各位對於被告人安特列當。維森。費利班克。夏姆所犯下的罪行沒有任何疑義。被告人安特列當。維森。費利班克。夏姆因爲任命格瑞德伯爵爲軍需長官,被確認爲犯下了玩忽職守的罪名,因爲從南方各州徵收了七十三萬六千七百五十一金元,而被確認犯下了濫用職權的罪名,因爲僅僅只將這筆款項之中的十七萬四千三百二十二金元交給南方軍團,而被確認犯下了剋扣軍餉的罪名,因爲將這筆款項之中的四十萬零二百十六金元收納入自己的財產,而被確認犯下了私盜國家財物的罪名,因爲將這筆款項之中的五萬金元送給格瑞德伯爵,而被確認犯下了私分國家財物的罪名,同時還被確認犯下了行賄罪,因爲將十一萬兩千兩百一十三金元收歸特洛斯待財政署,而被確認犯下了挪用軍費的罪名。”
那位伯爵大人突然間提高了嗓門說道:“因爲被告犯下了剋扣軍餉、私盜國家財物、私分國家財物和挪用軍費數項大罪,因此被判定犯下了叛國罪。這份確認書將分別呈文給總參謀部,內閣和宮廷,如果各位對於這份確認書沒有任何疑義的話,請各位在確認書上籤署自己的名字。”
說着那位伯爵大人吩咐侍衛官將手裡的那份文件傳遞了下去,文件從左到右,經過了每一個領主的手,這些參加聽證會的領主們全在後面的白紙之上籤署下了自己的名字。
當這份文件最終回到那位伯爵大人的手裡之後,這位伯爵再一次站了起來說道:“各位,按照被告人安特列當。維森。費利班克。夏姆已然被確認的罪名,根本就沒有能夠得以恩赦和寬容的餘地,他只有用生命來贖清自己的罪行。對於每一個人來說,生命只有一次,因此對於一個即將失去生命的犯人來說,用什麼樣的方式令他接受懲罰已沒有什麼意義,只不過有些方式雖然顯得殘酷,不過能夠令犯人用在人間遭受的痛苦來減輕即將在地獄深淵之中所遭受的磨難,而另外一些方式是爲了令犯人儘快得以安息。而死刑在更大意義上是對於活着的人的一種警示,正因爲如此,先哲替我們創造出如此衆多的死刑方式,現在我將選擇的權力交給各位。”
還沒有等到這位伯爵大人將話說完,底下的座位之上已然傳來一陣憤怒的聲音。
“火刑,只有火刑能夠令那些死去的士兵的靈魂得以安息,只有火刑能夠令得裡至精神得以伸張。”
“火刑”“火刑”“火刑”。
整齊一致的怒吼從那些領主們的口中傳來,顯然夏姆大公曾經給予他們的壓榨,令他們決心用最爲殘酷的刑罰加註於這個讓他們痛恨不已的傢伙身上。
“火刑”“火刑”“火刑”。
怒吼聲在市政大廳之中迴響着,突然間衆人彷彿聽到那重重大門之外同樣傳來那陣陣如同迴響一般的聲音。
那些領主們漸漸安靜了下來,而那充滿憤怒的吼聲卻始終沒有斷絕。
“整個廣場全都沸騰了,不,應該說整個特洛斯特都已然沸騰起來,幾乎每一個人都在高喊,要給予夏姆大公應有的懲罰。”從門外跑過來的一位侍衛官報告道。
“看來這已然是不可違抗的意志,如果我妄圖將憐憫賜予這個可憐的人,恐怕連仁慈的父神也不會饒恕我。”可彌蘭伯爵故作姿態地說道。
突然間他板起了面孔,他那翻臉的速度甚至比雷電更爲迅疾。
“作爲本次聽證會的主持者,我宣佈,被告將在三天之後,在白金廣場被處以火刑。與此同時,我宣佈,被告的財產將被徹底沒收,不過這並不包括被告家族所擁有的財產,不能夠因爲憤怒而波及無辜。”
一陣震耳欲聾的轟響伴隨着判決落下而響起,只有那個低垂着頭的被告緩緩地擡起頭來,他的目光之中充滿了絕望,那無神的眼睛一直看着那位威嚴的王子。
突然間,他的嘴角冒出了一縷血沫,鮮紅的血水如同決口一般從他的嘴裡流淌出來。
“快,快叫牧師,快,被告咬舌自盡了。”聽證會之上立刻一片混亂,到處是嘈雜的呼喊聲。
身影穿來穿去,時而阻擋在那位被告越來越顯得茫然無神的視線前面,但是此刻的他彷彿能夠穿透一切一般,始終直愣愣地看着前方,看着他的那位威嚴的表弟坐着的地方。
那彷彿已然沒有了靈魂,彷彿只是一對空洞的雙眼,卻令那位王子殿下感到了無盡的怨恨和悲傷。
那充滿怨恨的眼神令他的心頭有些顫動,那悲傷的神情令他感到黯然,正當他準備有所反應的時候,突然間他感到一雙乾枯卻顯得頗爲有力的手掌輕輕地按住他的肩膀。
“這就是失敗者的下場。”王子的耳邊傳來一陣極爲低微和緩慢的聲音。
對於奧格大師的話,王子殿下此刻顯然無法回答,不過他卻重新挺直了身體,目光炯炯地凝視着前方,他彷彿要用自己目光之中的火焰,燒盡那空洞眼神之中所擁有的怨恨。
在人影恍惚之中,那雙充滿怨恨的眼睛終於緩緩地閉了起來,那個曾經風光一時的人物,終於漸漸低垂下他的頭顱。
而此時牧師已然趕到,不過當那幾位牧師看了一眼夏姆大公的樣子全都不由自主地搖了搖頭,其中的一位牧師小心翼翼地將手搭在夏姆大公的脖頸之上。
過了一會兒,他緩緩地轉過頭來朝着衆人說道:“各位尊貴的大人,被告逃脫了在火刑臺上接受懲罰的命運,他用死亡令自己得以從另一個死亡之中解脫出來。”
“沒有想到,他居然是個如此怯懦的傢伙,枉費了我對於他的期待,我原本以爲他會微笑着在紅臺子上替我們表演一段邦恰舞呢。”突然間人羣之中傳來一陣訕笑。
“恐怕只能夠留待格瑞特伯爵來爲我們表演這種舞蹈了,反正我仍舊會建議用火刑來懲罰每一個和這件事情有關的罪犯。”另外一位領主笑着說道。
“那麼當務之急便是儘快買來籠頭和嚼子,我甚至有些擔心,獄卒們的手腳速度比不上那些傢伙的牙齒來得迅疾,夏姆大公這一次又做了一個相當糟糕的榜樣,恐怕其他罪犯也會紛紛仿效。”又一個人插嘴說道,他的話語彷彿是在證明,尖酸刻薄並非是女人們的專利。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低緩的鐘聲遠遠傳來,鐘聲迴盪在這個市政大廳之中,就彷彿是在替那剛剛死去的人哀悼的喪鐘。
一切都變得平靜下來,只有那低沉的鐘聲繼續迴響。